他,身形匀称,身手也不凡,虽然严格上说,他长得并不英俊,甚至有些人可以毫不客气的骂他是丑男。他的打扮与他的族人无异,绣着五毒的披风临风飘逸,长长的头发永远充满野性的在风中甩开,一副玄金护眼罩总是挡住所有人偷窥他心事的目光。
这个世上,除了母亲,大概也只有她,能够在月光温柔的照耀下,看着他现出自己的尊容。那躲在玄金护眼罩后面的一双眼睛,面对她的时候,那种温柔,与寻常男子看着自己爱人时的柔情无异。看久了,困了,就一头躺在他五毒披风的庇护之中。
她,原本是很漂亮的,如果不是因为某件事,她的容颜,完全可以避开大火的无情。幸好吧,也不是整张脸都遭殃,当她躲在面纱的背后,那双美丽的丹凤眼,还是能给人无尽的遐想。
而他,当他第一次见到她,也并非一见钟情。那个时候,他的世界没有任何声音干扰,沉默的他,得知母亲等族人被她家的人抓去,当即率领一支队伍杀到了她家庭院。原本,血洗是注定的结局;但是,当他手持毒刃冲进门时,看见的却是,她,竟然在为他的母亲疗伤!
这是真的吗?他说不出话,内心很久都无法平静!
“这就是音乐吗?那么这琴的声音,真是天籁……还有你的声音也是……”
她拿出家里的秘方为他上药,经过一些时候,他能说话了,第一句完整的话,就是这么说的。
“呵呵,这琴是我的武器,但平时,可以当做乐器来消遣。它的名字,就叫‘天籁琴’……”
这一夜,庭院里琴声悠扬,月华如水。时间既漫长,又短暂。下人们都回避了,只有他和她坐在圆石桌的两端,就着淡淡的香茶,满面的浅笑。如果只是说女人心事多,其实不全面啊,因为男人的心事,也可以神秘莫测、深不见底。
耳朵终于彻底不再是摆设了,他一时也不好形容她的琴声像什么。总之,梦很美,琴声很美,她的样子……应该也很美……
心里蠢蠢欲动,只是这里不是他所在的世界。掐指算来,自己已经在她家住了个把月,某种感觉,不可能还是心如止水吧?
这时,轻柔的晚风吹过,琴声戛然而止。她惊叫了一声,因为这阵风撩起了她面纱一角,于是不忍睹的烧伤印记,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她慌忙用手去捂住面纱,但是这只手却被他抓住了。不由分说,他又用另一只手揭下面纱,尽管这伤疤已经尽了力处理过,但看着还是那么叫人心疼!
“你、你干什么啊!!”
她的声音隐约有哭腔,转过身,想逃走。
他拦住了她。
“你治好了我……我不会白受……相信我……你这伤,绝对有办法……”
他有些费劲的把话说完,她将信将疑看着他。
他没有食言。没过几天,他真的带来了特制的珍珠粉,与一些人类陌生的药材,还有他的妖术。又一夜功夫过后,当他把铜镜捧到她面前,她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直接给了他一个含着热泪的拥抱!
“对不起,姐姐,蛇王子要走,恐怕我也要走了……”
她家的家主,是她的姐姐。一开始,因为世俗观念的牵制,姐姐当然不会支持。只是,一想起当初,她是为什么被烧伤的,心就软了些。接着,就很不可思议的看到,一向含蓄的她,此刻很认真的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腹部……
“喝,木已成舟。你都到了这一步,姐姐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现在有我在,也许没有人会动你们的好日子;不过我百年之后,一切,就看天命吧!”
临别的时候,姐姐说了这样的一番话。
到了他的世界,蛇妖世世代代居住的五毒岭,婚礼办的很热闹。洞房之夜,他问她身体有没有不舒服,她却窃笑道,我们确实婚前就冲了底限,只是珠胎还没暗结,我当时这么说,就是怕姐姐不让我跟你来嘛~~
他笑了笑,说,没事,既然你情我愿,又何必着急这一时?该来的,终究会来的。
她软软的靠在他怀中,嗅着五毒披风与他身上散发不绝的妖香,只觉得自己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那个女人。
斗转星移……
“不可能!以猫妖的实力,他们根本没胆来找我们当面对战!背后一定有什么势力在支持他们!!!”
战火纷飞中,眼看族人一个个倒下,尸体被猫妖军队肆意踩踏、玩弄,他的怒气与战斗力早已发挥超越了极限。蛇妖全族已经超负荷战斗了好几天,但是局势没有丝毫扭转的迹象,猫妖越聚越多。五毒岭危在旦夕,随时都有可能沦为宿敌的地盘!
“儿,听话!这是命令!你不要再恋战了,快带青壮男女与小孩子离开五毒岭,一定要保住种族不能灭亡!快走!没时间拖延了!”
他牵着她,后头还跟着残余的一队族人。他没有在意自己的伤口,含泪回头一望,已经望不见母亲的身影,身后乱成了一片……
“娘,您放心,孩儿一定东山再起!今天猫妖给我们的伤痛,来日必定十倍报复!!!”
他们漫无目的迁移着,夜里,骤雨飞电,山河破碎!
大家暂时栖身山洞。其他蛇妖找来野味,他没有胃口;直到她宽慰了几句,他才勉强吃了一点。
“我想一个人出去看看,让我静一静。”
不顾众族人反对,他顶着风雨走出山洞,冰冷的雨水无情湿透了曾经英姿飒爽的五毒披风,满腔的怨恨一直狂流!
脸上,雨水与泪水已然没有分别。雷声时不时在天地间炸开,他仰天长啸,天地没有任何回音!
闪电划过天际,制造着一个又一个瞬间的白昼。翻白的夜空下,在他面前,突然出现了三张狞笑的脸,是三只猫妖,两男一女!
“是你们?!”他愕然。
“呵呵~~哼哼~~”那女猫妖得意一笑,“逃跑只是无用的挣扎,你们一族的宿命,注定在今天被毁灭!”
话音刚落,一群猫妖,就像突然从地底下冒出来一样,雨夜里根本难以估量有多少只。蛇妖与猫妖千年来的宿怨,好比吸血鬼与狼人,每次发生流血斗争,猫妖就靠数量和力气,而蛇妖则倚赖超凡的法术和毒液。但现在猫妖铺天盖地袭来,他已经无暇去感伤还呆在山洞里的族人,他们现在到底处境如何……
他喷出毒雾气浪,企图围上来的猫妖顷刻倒了一大圈。但这根本不能阻止猫妖疯狂的攻势。雨水不断冲洗他的武器毒刃,而猫血亦不断喷溅洗染。喝多了血,毒刃紫光、红光先后涌现,随着他的挥动,那些刀锋划过的轨迹,留下的双色尾缀也越拖越长。危急时刻,她来了,手持天籁琴凌空飞来,当纤纤玉指拨动琴弦,琴身蓝光乍起,瓢泼的雨幕顿时有了分化,一部分转换成白色的冰粒,冰粒合在一起变为尖利的冰针,冰针四射,血溅乾坤!
琴音一扬,毒雾气浪与冰针攻势合体。他与她背贴着背,侧过脸,给了彼此一个鼓励的眼神。瞬时,大面积的雨幕转化为带毒的冰箭,毒冰箭当空砸下,被砸中的猫妖,伤口当即腐烂发黑!
而毒冰箭砸在坚实的山体上,当冰被水融化,毒气,便会肆无忌惮的飘散!
猫妖尽管此刻人多势众,但他们几乎没有特别出众的法术,被他的毒雾、她的冰霜一整,只听得惨叫声此起彼伏。然而个体对于集体的力量终究有限,他和她且战且退,放眼望去,能见度并不高的雨夜山头,密密麻麻的猫妖,活的死的,仿佛嗅到血肉的僵尸,依旧如潮水般涌来!
她拨动天籁琴深处的灵魂,琴身蓝光大盛。乘着光芒,她牵着他一道离开地面,凌空而行……
无尽的战乱中,他再也没有找到陪他一起逃出来的残余族人,他们像是都被黑夜给吞了。只有她一直坚定的跟住他。虽然战争开始没多久,他已经对她说过,这只是我们蛇妖与猫妖之间的恩怨,你一个无辜的人类,最好不要介入……
这一分钟,他们一直紧握着手,往更隐蔽的树林深处逃离……
可是下一分钟,依稀的寒光闪过身旁,她猛然往他身前一挡。紧接着,他感到脸上和肩上一热,用手一摸,是血,滚烫的鲜血!
她的手刹那间失去握力,胸口喷出的鲜血染红了天籁琴,蓝光在雨幕中落寞熄灭,只剩下不甘心的蓝色火星,还在琴弦上流窜!
一时间,他所能做的,就是接住她娇柔的身躯落入自己怀中,两个身影再次落回地面,已经被雨水冲刷、几乎要垮塌的、不像样的山路上。
这一小段记忆有点模糊,总之,在充满巨大乱石的低洼地里,他终于找到了一处暂时安全的隐藏地点。他叫着她的芳名,扶起她的头,翻开了她胸前被血染透的衣裳,于是,好几个大小不一的“飞猫手印”赫然呈现!
这是猫妖族的绝杀之技,不出手则已;而一旦出了手,不夺命,不收回!
血流不止……
他失控般拼了命在为她疗伤,她吃力的把嘴凑到他耳边。
“别费劲……我主心脉已断,没救了……树风哥,如果你相信爱,那么有一天,我还是会回来的……你快逃……”
她的手从他胸前滑落,天籁琴上最后的一丝蓝光,亦在同时化为虚无。他呆呆的抱着她,眼前的世界模糊成了混沌!
如果不是胸前破碎的伤口,她此时的模样,其实还是像睡着了一样美丽……
“相信爱?你给我的承诺,我当然相信;但是,来世的承诺,无论如何,你让我怎么相信你?”
他在心里说着,因为口中已是泣不成声。
轰!!!!!
闪电的利剑又一次刺穿夜空;雷声,也又一次考验着大地坚实的耐心!
绝望中,他抬起头,透过无穷无尽的冰雨,还有时不时翻白的夜空,似乎又忽然看见了很多。很多什么呢?他自己根本说不清,就任她躺在自己怀中,他的双腿合为一条粗壮的长蛇尾巴,支撑着他站起身子,对着夜空,再次仰天长啸!
光柱,紫色的光柱从他口中喷出,然后是他全身每一个穴位都射出了紫色的光。这些紫色光束强有力的直插云霄,直到乾坤变色!!!
“啊?那是什么东西啊?!”
还在疯狂追杀蛇妖的猫妖们,长眼睛的,都发现了天际的异象——一个巨大的紫色人影浮现云端,随着它的出现,闪电也变成了紫色!
天际间,紫色人影开始翩翩起舞。就从她诡异舞动那一刻起,万丈霹雳,千里惊雷,一方河山,崩溃只在一瞬之间!!!
轰!
轰!!
轰!!!
震耳欲聋的,说不清是雷声,还是大地在颤抖!!!
不少猫妖一脚踩空,那不堪紫电雷击的山头,只在眨眼间的工夫便四分五裂、支离破碎。雨水卷起山洪的万丈狂澜,有若脱缰野马一泻千里,尽情吞噬着遇到的每一个生命,亦或者是无生命的物体。
世界像是一下子走到了死角,死角里充满了灾难、惊恐与绝望,大家徒劳的在死角处挖掘逃生的出口,随时巨浪袭来,一切都葬在了冰冷的泥石流底……
啊哈!你运气比较好,你抓到了漂浮物,或者刚好爬上了还算坚实的岸边。你用湿淋淋的手,方才抹去渗入七窍的泥水,抬头望去,只见天地间不知何时泛起了紫蒙蒙的雾气,雨水没能冲散它,它在雨中安详的累积……
一夜的疯狂过去,天,终究还是亮了。
破碎开裂的山头上,横七竖八,都是猫妖的死尸,在诉说着风雨过后,那可怕的宁静。
狂奔的洪水已经远走,留下的,一滩滩污物,等待着不知名的各种动物来收拾,倘若它们熬过昨天晚上的话。
还有那紫蒙蒙的雾气,它仍然一直盘踞、缭绕着,像巨大的紫色轻纱笼罩住整个山头,就好像羞涩少女的面纱。也许,这就是死亡静默的一丝美丽——如果惨不忍睹,又无力改变现实,遮盖掉不去看,未必是坏事。
雾气中,不少猫妖安详躺卧着,脸上刻着还未腐蚀的浅笑,嘴边,淌出的黑色口沫已凝结。青黑,蔓延了全身每一处皮肤。
他们并非葬于水淹或雷击,而是紫色雾气温柔的毒手,这一片弥漫千里的镇魂曲!
……
今天是星期六,因为昨天,我已经跟那些大老板说好了,今天我的宅子不准备会客,所以我就没开闹钟,睡到几点是几点。我对冰箱的存货有十足的信心,那里面放着一堆做三明治的原料,加上客厅里的水果与咖啡粉,煮一顿早餐+午餐的超级组合,绝对没问题。
我是这么想的,不过我想我这一夜真没睡好。梦醒,凌晨四点,我好憔悴,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我贪婪的回想着整个梦。
脑子里,好乱。要知道,曾经最刻骨铭心的一段记忆与情感,毫不夸张的说,我花了几百年的时间,才勉强将它们沉淀在心灵深处。而调皮的梦,你为何还要跟我作对呢?
又得花时间平复。我上了趟卫生间,对着镜子,镜子里只有我寂寞的影子,我跟我的影子,相互对视了整整五分钟。
喝~~屋外还是漆黑一片,我又回到我的金丝楠双人床上,躲进上好的苏绣蚕丝被,熄了床头的水晶灯,我想我还是困。
这次,我把整个脑袋都装进了被窝,我不想让窗外的雨声再给我什么干扰……
嗯,我接着酝酿着睡意,酝酿的很顺利……
但是——!!!
轻音乐,《寂静的声音》,我家楼下的门铃,逼得我,再次依依不舍的跟枕头分开。此时屋外天已破晓,雨声不知何时已经收场,墙上的挂钟,指向了六点二十五分。
苍天啊!大老板们,我不是跟他们说好了吗,今天星期六,我的宅子不准备会客,况且现在才几点啊,预约电话都不给我一个!!!
也不知道是谁一大早要造访我家,当然,不排除某些人恶作剧乱按门铃的可能。我抓过一件衣服披上,跑到阳台向下一看,不得了了,我的宅子门口,竟然聚集了好些街坊邻居!
“安先生!昨晚上风大雨大,你孩子掉下来了,你都不管不问哪!”
宅子的铁栅栏外,有人很不客气冲我喊道。
“拜托!你们不要乱说!我一个单身汉,哪来的孩子?!”
纵然如此解释,我还是下去看看吧。果然,真的有一个婴儿,被一块绸布包裹着。那块布的面积似乎有点大,包住婴儿以后,还余下很多,于是就在铁栅栏上打了个结,那婴儿就像睡在吊篮里一样。怪怪,我想到了圣诞节挂在屋外、在等待礼物的袜子——真伤脑筋,现在还不到圣诞节,我也没许愿说要一个孩子!
婴儿的哭声很弱,我把绸布从铁栅栏上解下,小心翼翼把这孩子抱在了怀中,脑子里不停在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处理。看热闹的那些街坊,有的人还在对我风言风语。幸好这时候,住在12号的佩婶(我的邻居之一,我家住在16号)出现了!
“大家不要乱说安先生,这孩子的确不是他的,我昨晚还见过孩子的父亲呢!”
有她这一句话,众人立刻不再议论我,随即纷纷把目标转向她:“佩婶,你说的可是真的啊?”
“当然是真的!昨天晚上,十一二点的时候,雨都开始下了!我跟我老公也躺下了,只有我儿子还在玩电脑。当时吧,我家门铃响,我儿子就去阳台外面,看到有个男人,手上抱着个东西,被雨淋着站在门外!儿子马上叫醒我们俩,我跟我老公也就到楼下一看。天啊,那个男人面黄肌瘦的,而且看起来还生了大病的样子!我老公就过去问他有什么事,那男人就说,他老婆生完孩子,大出血死了;而他自己早已被重病缠身,担心自己死了以后,女儿没人照顾,希望有一户好心人能够收留他女儿。哎,这年头,骗术层出不穷的,我们哪里敢答应他?!最后,我老公就给了他一块面包、一盒牛奶,打发他走咯!”
大家都对佩婶的话深信不疑,因为,我真的在包裹婴儿的绸布里,找到了面包和牛奶,雨水几乎没有淋湿它们。
“这么说,那男人最后是把孩子扔在安先生家,然后就走了……咦,安先生你在干嘛?”
我把婴儿跟那些食品,都摆在了我家庭院里那张大理石桌上,在众人眼里,或许我此时真的有点异样——我迫不及待翻开了裹婴布的一角,对着它,那上面的图案与文字,我的心,再也无法平静!!!
你是梦吗?是真的吗?
我已死心,而你还在相信爱?
我把手伸到婴儿柔软的背部,摸到了隐隐的蓝色冰凉!
“安先生,小婴儿体能很弱,你一个单身大老爷们肯定不懂得照顾,我看赶紧叫警察和记者来吧,新闻一登出去,很快就有哪个家庭或是福利院来收了!”
面对佩婶与街坊们的提议,我决心已定,断然拒绝道:“不用叫记者了,从今以后,这孩子就是我的女儿!!!”
这个世上,除了母亲,大概也只有她,能够在月光温柔的照耀下,看着他现出自己的尊容。那躲在玄金护眼罩后面的一双眼睛,面对她的时候,那种温柔,与寻常男子看着自己爱人时的柔情无异。看久了,困了,就一头躺在他五毒披风的庇护之中。
她,原本是很漂亮的,如果不是因为某件事,她的容颜,完全可以避开大火的无情。幸好吧,也不是整张脸都遭殃,当她躲在面纱的背后,那双美丽的丹凤眼,还是能给人无尽的遐想。
而他,当他第一次见到她,也并非一见钟情。那个时候,他的世界没有任何声音干扰,沉默的他,得知母亲等族人被她家的人抓去,当即率领一支队伍杀到了她家庭院。原本,血洗是注定的结局;但是,当他手持毒刃冲进门时,看见的却是,她,竟然在为他的母亲疗伤!
这是真的吗?他说不出话,内心很久都无法平静!
“这就是音乐吗?那么这琴的声音,真是天籁……还有你的声音也是……”
她拿出家里的秘方为他上药,经过一些时候,他能说话了,第一句完整的话,就是这么说的。
“呵呵,这琴是我的武器,但平时,可以当做乐器来消遣。它的名字,就叫‘天籁琴’……”
这一夜,庭院里琴声悠扬,月华如水。时间既漫长,又短暂。下人们都回避了,只有他和她坐在圆石桌的两端,就着淡淡的香茶,满面的浅笑。如果只是说女人心事多,其实不全面啊,因为男人的心事,也可以神秘莫测、深不见底。
耳朵终于彻底不再是摆设了,他一时也不好形容她的琴声像什么。总之,梦很美,琴声很美,她的样子……应该也很美……
心里蠢蠢欲动,只是这里不是他所在的世界。掐指算来,自己已经在她家住了个把月,某种感觉,不可能还是心如止水吧?
这时,轻柔的晚风吹过,琴声戛然而止。她惊叫了一声,因为这阵风撩起了她面纱一角,于是不忍睹的烧伤印记,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她慌忙用手去捂住面纱,但是这只手却被他抓住了。不由分说,他又用另一只手揭下面纱,尽管这伤疤已经尽了力处理过,但看着还是那么叫人心疼!
“你、你干什么啊!!”
她的声音隐约有哭腔,转过身,想逃走。
他拦住了她。
“你治好了我……我不会白受……相信我……你这伤,绝对有办法……”
他有些费劲的把话说完,她将信将疑看着他。
他没有食言。没过几天,他真的带来了特制的珍珠粉,与一些人类陌生的药材,还有他的妖术。又一夜功夫过后,当他把铜镜捧到她面前,她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直接给了他一个含着热泪的拥抱!
“对不起,姐姐,蛇王子要走,恐怕我也要走了……”
她家的家主,是她的姐姐。一开始,因为世俗观念的牵制,姐姐当然不会支持。只是,一想起当初,她是为什么被烧伤的,心就软了些。接着,就很不可思议的看到,一向含蓄的她,此刻很认真的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腹部……
“喝,木已成舟。你都到了这一步,姐姐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现在有我在,也许没有人会动你们的好日子;不过我百年之后,一切,就看天命吧!”
临别的时候,姐姐说了这样的一番话。
到了他的世界,蛇妖世世代代居住的五毒岭,婚礼办的很热闹。洞房之夜,他问她身体有没有不舒服,她却窃笑道,我们确实婚前就冲了底限,只是珠胎还没暗结,我当时这么说,就是怕姐姐不让我跟你来嘛~~
他笑了笑,说,没事,既然你情我愿,又何必着急这一时?该来的,终究会来的。
她软软的靠在他怀中,嗅着五毒披风与他身上散发不绝的妖香,只觉得自己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那个女人。
斗转星移……
“不可能!以猫妖的实力,他们根本没胆来找我们当面对战!背后一定有什么势力在支持他们!!!”
战火纷飞中,眼看族人一个个倒下,尸体被猫妖军队肆意踩踏、玩弄,他的怒气与战斗力早已发挥超越了极限。蛇妖全族已经超负荷战斗了好几天,但是局势没有丝毫扭转的迹象,猫妖越聚越多。五毒岭危在旦夕,随时都有可能沦为宿敌的地盘!
“儿,听话!这是命令!你不要再恋战了,快带青壮男女与小孩子离开五毒岭,一定要保住种族不能灭亡!快走!没时间拖延了!”
他牵着她,后头还跟着残余的一队族人。他没有在意自己的伤口,含泪回头一望,已经望不见母亲的身影,身后乱成了一片……
“娘,您放心,孩儿一定东山再起!今天猫妖给我们的伤痛,来日必定十倍报复!!!”
他们漫无目的迁移着,夜里,骤雨飞电,山河破碎!
大家暂时栖身山洞。其他蛇妖找来野味,他没有胃口;直到她宽慰了几句,他才勉强吃了一点。
“我想一个人出去看看,让我静一静。”
不顾众族人反对,他顶着风雨走出山洞,冰冷的雨水无情湿透了曾经英姿飒爽的五毒披风,满腔的怨恨一直狂流!
脸上,雨水与泪水已然没有分别。雷声时不时在天地间炸开,他仰天长啸,天地没有任何回音!
闪电划过天际,制造着一个又一个瞬间的白昼。翻白的夜空下,在他面前,突然出现了三张狞笑的脸,是三只猫妖,两男一女!
“是你们?!”他愕然。
“呵呵~~哼哼~~”那女猫妖得意一笑,“逃跑只是无用的挣扎,你们一族的宿命,注定在今天被毁灭!”
话音刚落,一群猫妖,就像突然从地底下冒出来一样,雨夜里根本难以估量有多少只。蛇妖与猫妖千年来的宿怨,好比吸血鬼与狼人,每次发生流血斗争,猫妖就靠数量和力气,而蛇妖则倚赖超凡的法术和毒液。但现在猫妖铺天盖地袭来,他已经无暇去感伤还呆在山洞里的族人,他们现在到底处境如何……
他喷出毒雾气浪,企图围上来的猫妖顷刻倒了一大圈。但这根本不能阻止猫妖疯狂的攻势。雨水不断冲洗他的武器毒刃,而猫血亦不断喷溅洗染。喝多了血,毒刃紫光、红光先后涌现,随着他的挥动,那些刀锋划过的轨迹,留下的双色尾缀也越拖越长。危急时刻,她来了,手持天籁琴凌空飞来,当纤纤玉指拨动琴弦,琴身蓝光乍起,瓢泼的雨幕顿时有了分化,一部分转换成白色的冰粒,冰粒合在一起变为尖利的冰针,冰针四射,血溅乾坤!
琴音一扬,毒雾气浪与冰针攻势合体。他与她背贴着背,侧过脸,给了彼此一个鼓励的眼神。瞬时,大面积的雨幕转化为带毒的冰箭,毒冰箭当空砸下,被砸中的猫妖,伤口当即腐烂发黑!
而毒冰箭砸在坚实的山体上,当冰被水融化,毒气,便会肆无忌惮的飘散!
猫妖尽管此刻人多势众,但他们几乎没有特别出众的法术,被他的毒雾、她的冰霜一整,只听得惨叫声此起彼伏。然而个体对于集体的力量终究有限,他和她且战且退,放眼望去,能见度并不高的雨夜山头,密密麻麻的猫妖,活的死的,仿佛嗅到血肉的僵尸,依旧如潮水般涌来!
她拨动天籁琴深处的灵魂,琴身蓝光大盛。乘着光芒,她牵着他一道离开地面,凌空而行……
无尽的战乱中,他再也没有找到陪他一起逃出来的残余族人,他们像是都被黑夜给吞了。只有她一直坚定的跟住他。虽然战争开始没多久,他已经对她说过,这只是我们蛇妖与猫妖之间的恩怨,你一个无辜的人类,最好不要介入……
这一分钟,他们一直紧握着手,往更隐蔽的树林深处逃离……
可是下一分钟,依稀的寒光闪过身旁,她猛然往他身前一挡。紧接着,他感到脸上和肩上一热,用手一摸,是血,滚烫的鲜血!
她的手刹那间失去握力,胸口喷出的鲜血染红了天籁琴,蓝光在雨幕中落寞熄灭,只剩下不甘心的蓝色火星,还在琴弦上流窜!
一时间,他所能做的,就是接住她娇柔的身躯落入自己怀中,两个身影再次落回地面,已经被雨水冲刷、几乎要垮塌的、不像样的山路上。
这一小段记忆有点模糊,总之,在充满巨大乱石的低洼地里,他终于找到了一处暂时安全的隐藏地点。他叫着她的芳名,扶起她的头,翻开了她胸前被血染透的衣裳,于是,好几个大小不一的“飞猫手印”赫然呈现!
这是猫妖族的绝杀之技,不出手则已;而一旦出了手,不夺命,不收回!
血流不止……
他失控般拼了命在为她疗伤,她吃力的把嘴凑到他耳边。
“别费劲……我主心脉已断,没救了……树风哥,如果你相信爱,那么有一天,我还是会回来的……你快逃……”
她的手从他胸前滑落,天籁琴上最后的一丝蓝光,亦在同时化为虚无。他呆呆的抱着她,眼前的世界模糊成了混沌!
如果不是胸前破碎的伤口,她此时的模样,其实还是像睡着了一样美丽……
“相信爱?你给我的承诺,我当然相信;但是,来世的承诺,无论如何,你让我怎么相信你?”
他在心里说着,因为口中已是泣不成声。
轰!!!!!
闪电的利剑又一次刺穿夜空;雷声,也又一次考验着大地坚实的耐心!
绝望中,他抬起头,透过无穷无尽的冰雨,还有时不时翻白的夜空,似乎又忽然看见了很多。很多什么呢?他自己根本说不清,就任她躺在自己怀中,他的双腿合为一条粗壮的长蛇尾巴,支撑着他站起身子,对着夜空,再次仰天长啸!
光柱,紫色的光柱从他口中喷出,然后是他全身每一个穴位都射出了紫色的光。这些紫色光束强有力的直插云霄,直到乾坤变色!!!
“啊?那是什么东西啊?!”
还在疯狂追杀蛇妖的猫妖们,长眼睛的,都发现了天际的异象——一个巨大的紫色人影浮现云端,随着它的出现,闪电也变成了紫色!
天际间,紫色人影开始翩翩起舞。就从她诡异舞动那一刻起,万丈霹雳,千里惊雷,一方河山,崩溃只在一瞬之间!!!
轰!
轰!!
轰!!!
震耳欲聋的,说不清是雷声,还是大地在颤抖!!!
不少猫妖一脚踩空,那不堪紫电雷击的山头,只在眨眼间的工夫便四分五裂、支离破碎。雨水卷起山洪的万丈狂澜,有若脱缰野马一泻千里,尽情吞噬着遇到的每一个生命,亦或者是无生命的物体。
世界像是一下子走到了死角,死角里充满了灾难、惊恐与绝望,大家徒劳的在死角处挖掘逃生的出口,随时巨浪袭来,一切都葬在了冰冷的泥石流底……
啊哈!你运气比较好,你抓到了漂浮物,或者刚好爬上了还算坚实的岸边。你用湿淋淋的手,方才抹去渗入七窍的泥水,抬头望去,只见天地间不知何时泛起了紫蒙蒙的雾气,雨水没能冲散它,它在雨中安详的累积……
一夜的疯狂过去,天,终究还是亮了。
破碎开裂的山头上,横七竖八,都是猫妖的死尸,在诉说着风雨过后,那可怕的宁静。
狂奔的洪水已经远走,留下的,一滩滩污物,等待着不知名的各种动物来收拾,倘若它们熬过昨天晚上的话。
还有那紫蒙蒙的雾气,它仍然一直盘踞、缭绕着,像巨大的紫色轻纱笼罩住整个山头,就好像羞涩少女的面纱。也许,这就是死亡静默的一丝美丽——如果惨不忍睹,又无力改变现实,遮盖掉不去看,未必是坏事。
雾气中,不少猫妖安详躺卧着,脸上刻着还未腐蚀的浅笑,嘴边,淌出的黑色口沫已凝结。青黑,蔓延了全身每一处皮肤。
他们并非葬于水淹或雷击,而是紫色雾气温柔的毒手,这一片弥漫千里的镇魂曲!
……
今天是星期六,因为昨天,我已经跟那些大老板说好了,今天我的宅子不准备会客,所以我就没开闹钟,睡到几点是几点。我对冰箱的存货有十足的信心,那里面放着一堆做三明治的原料,加上客厅里的水果与咖啡粉,煮一顿早餐+午餐的超级组合,绝对没问题。
我是这么想的,不过我想我这一夜真没睡好。梦醒,凌晨四点,我好憔悴,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我贪婪的回想着整个梦。
脑子里,好乱。要知道,曾经最刻骨铭心的一段记忆与情感,毫不夸张的说,我花了几百年的时间,才勉强将它们沉淀在心灵深处。而调皮的梦,你为何还要跟我作对呢?
又得花时间平复。我上了趟卫生间,对着镜子,镜子里只有我寂寞的影子,我跟我的影子,相互对视了整整五分钟。
喝~~屋外还是漆黑一片,我又回到我的金丝楠双人床上,躲进上好的苏绣蚕丝被,熄了床头的水晶灯,我想我还是困。
这次,我把整个脑袋都装进了被窝,我不想让窗外的雨声再给我什么干扰……
嗯,我接着酝酿着睡意,酝酿的很顺利……
但是——!!!
轻音乐,《寂静的声音》,我家楼下的门铃,逼得我,再次依依不舍的跟枕头分开。此时屋外天已破晓,雨声不知何时已经收场,墙上的挂钟,指向了六点二十五分。
苍天啊!大老板们,我不是跟他们说好了吗,今天星期六,我的宅子不准备会客,况且现在才几点啊,预约电话都不给我一个!!!
也不知道是谁一大早要造访我家,当然,不排除某些人恶作剧乱按门铃的可能。我抓过一件衣服披上,跑到阳台向下一看,不得了了,我的宅子门口,竟然聚集了好些街坊邻居!
“安先生!昨晚上风大雨大,你孩子掉下来了,你都不管不问哪!”
宅子的铁栅栏外,有人很不客气冲我喊道。
“拜托!你们不要乱说!我一个单身汉,哪来的孩子?!”
纵然如此解释,我还是下去看看吧。果然,真的有一个婴儿,被一块绸布包裹着。那块布的面积似乎有点大,包住婴儿以后,还余下很多,于是就在铁栅栏上打了个结,那婴儿就像睡在吊篮里一样。怪怪,我想到了圣诞节挂在屋外、在等待礼物的袜子——真伤脑筋,现在还不到圣诞节,我也没许愿说要一个孩子!
婴儿的哭声很弱,我把绸布从铁栅栏上解下,小心翼翼把这孩子抱在了怀中,脑子里不停在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处理。看热闹的那些街坊,有的人还在对我风言风语。幸好这时候,住在12号的佩婶(我的邻居之一,我家住在16号)出现了!
“大家不要乱说安先生,这孩子的确不是他的,我昨晚还见过孩子的父亲呢!”
有她这一句话,众人立刻不再议论我,随即纷纷把目标转向她:“佩婶,你说的可是真的啊?”
“当然是真的!昨天晚上,十一二点的时候,雨都开始下了!我跟我老公也躺下了,只有我儿子还在玩电脑。当时吧,我家门铃响,我儿子就去阳台外面,看到有个男人,手上抱着个东西,被雨淋着站在门外!儿子马上叫醒我们俩,我跟我老公也就到楼下一看。天啊,那个男人面黄肌瘦的,而且看起来还生了大病的样子!我老公就过去问他有什么事,那男人就说,他老婆生完孩子,大出血死了;而他自己早已被重病缠身,担心自己死了以后,女儿没人照顾,希望有一户好心人能够收留他女儿。哎,这年头,骗术层出不穷的,我们哪里敢答应他?!最后,我老公就给了他一块面包、一盒牛奶,打发他走咯!”
大家都对佩婶的话深信不疑,因为,我真的在包裹婴儿的绸布里,找到了面包和牛奶,雨水几乎没有淋湿它们。
“这么说,那男人最后是把孩子扔在安先生家,然后就走了……咦,安先生你在干嘛?”
我把婴儿跟那些食品,都摆在了我家庭院里那张大理石桌上,在众人眼里,或许我此时真的有点异样——我迫不及待翻开了裹婴布的一角,对着它,那上面的图案与文字,我的心,再也无法平静!!!
你是梦吗?是真的吗?
我已死心,而你还在相信爱?
我把手伸到婴儿柔软的背部,摸到了隐隐的蓝色冰凉!
“安先生,小婴儿体能很弱,你一个单身大老爷们肯定不懂得照顾,我看赶紧叫警察和记者来吧,新闻一登出去,很快就有哪个家庭或是福利院来收了!”
面对佩婶与街坊们的提议,我决心已定,断然拒绝道:“不用叫记者了,从今以后,这孩子就是我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