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赤雪丹霜已经大喜迎了上来,两人在毒虫退后,顺着铁慈消失的方向一路攀山下来,进入这四面封闭的谷底之后,不得其门而入,本想去别处寻找,听那边慕容翊的随从说看痕迹人就是在谷中失踪的,便守在这门外,已经好几天了。

    两人说了自己情形,看看铁慈身后,丹霜要问什么,赤雪拉了拉她衣角。

    两人神色都有点不自然,看看铁慈脸色,看看那边慕容翊的随从。

    铁慈一看就知道她们有顾忌,怕慕容翊没救成,引发这些人的怒火,因而不敢问。

    她正待说话,忽然刚才说话的女子大步走上来,这姑娘生得尚算秀丽,就是脸色极为苍白,一边耳垂上吊着一枚红果,那鲜艳的红色,才衬得脸色好些。

    她上下看了铁慈一眼,随随便便抱了抱拳,道:“这位便是太女殿下了?在下姹紫,是世子麾下随从,请问我家世子呢?”

    铁慈道:“世子毒伤未愈,我留他在寨子里先养着。”

    姹紫咧嘴一笑,道:“奇了。此地主人我以前也打过交道,十分强硬且神秘。且全族都有誓言,不涉人间纷争,不救族外之人。没想到殿下如此神通,不但顺利进去了,还顺利让人救人了,还想安排世子在那养伤人家就收留了。”

    铁慈微微一笑,道:“好说,好说。”

    姹紫显然被呛住,窒了一窒,忽然便冷了脸色,也不再阴阳怪气了,一撒手道:“殿下如此滑不留手,那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在燕南驻扎也有年许,对魃族尚知一二。魃族绝不会因为谁的权势或者诱惑就背誓,武力慑服也绝无可能,照理说殿下别说让他们救人,就算闯进魃族寨子,也一样有来无回。如今殿下安然出来了,我家世子却毫无影踪,还请殿下说清楚,世子现在在哪里!”

    铁慈道:“我说的都是真话,你们不信,可以问问阿扣,她是魃族人。”

    阿扣频频点头,“是真的啊,我们叔公救人了啊,你们不知道……”

    她的话被姹紫挥挥手打断,神色间暴躁起来,“说谁也不用说魃族叔公,谁救人叔公也不可能救人,什么魃族人,不知道从哪找来冒充的吧!”

    阿扣愕然托了托眼镜,她不明白为什么说真话没人信,果然叔公说得不错,外头的人都太凶。

    “什么冒充?我是魃族阿扣,叔公是不肯救的,是殿下……”

    她想说铁慈都做了什么,一时却不知道怎么组织语言,她本就不善言辞,山外人的口音也让她不适应,她这一犹豫,看在姹紫等人眼中便是圆谎不能,脸色更加难看,姹紫又是急躁地再次一挥手,打断了她,却是对着铁慈开口,“殿下,还请你提供开门方法,我们进去寻找世子!”

    这回阿扣抢先开口:“不行!族规不允许!”

    “现在说不允许了。”顿时有一个男子讥诮一笑,“那就奇了,殿下怎么不需要遵守族规?难道魃族是殿下的?”

    有人道:“莫不是心虚,不愿我等进去,怕我们发现世子已经出事了!”

    “就是。要不然两个人进去,怎么一个人出来?殿下是怎么能安然出来的?不会是拿我们家世子的命抵押了吧?”

    姹紫忽然冷然道:“我听说过魃族一个规矩。”

    众人立时都对她看去。

    “救一人则杀一人。”

    所有人色变,铁慈也微微变色。

    姹紫脸色更冷,盯着铁慈道:“还请殿下给我们解释!”

    铁慈答应端木一命抵一命时阿扣并不在场,但她知道大多数经过,此刻隐约听出姹紫等人的意思,急忙道:“不是这样的,是殿下……”

    铁慈止住了她的话。

    她为慕容翊做的那些事,并不想为外人所知。因为不想最终让他知道。

    她只道:“我做了一些努力,也和魃族做了交易,所以对方肯救人。世子确实安然无恙,你们若不信,在这多等两日便是,想必再过几日,他也就可以出谷了。”

    姹紫道:“那殿下呢,一起等着?”

    铁慈摇摇头,“我还有急事要办,先走一步。”

    姹紫目光立即尖锐起来,“什么急事,比世子的安危更重要?”

    她忽然又摇摇头,“不,我说错了,对殿下来说,一定有很多事都比我家世子重要吧?国家、百姓、权势……很多事都排在世子前面吧?”

    铁慈想说我何须对你解释,却听姹紫冷笑一声道:“还真是不公平,我家世子却是什么重要的事都放在殿下之后,自毁长城,后院起火,大位危殆,统统都可以不管不要,只要殿下一声令下,连自己是谁怕都忘记了。”

    她说得凛冽,身后有人在拉她衣襟,她一掌拍开。

    慕容翊的属下们也都摇头,这位性烈如火,比世子身边的慕四大总管还要强硬许多,慕四大总管也就是爱和世子私下斗个嘴,场面上向来还是给他面子的,这位却向来不管不顾。

    但这位也是数得上的忠心耿耿,世子说一声需要有人主持燕南事务,这位便自动请缨来了湿热的燕南,一年之内走遍了燕南的名山大川,能顺利找到路下这谷底,还是因为她熟悉这边情况的缘故。

    铁慈:“自毁长城?后院起火?大位危殆?”

    “世子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忽然抽调名下钱庄大笔银子往大乾流动,连辽东几家最大钱庄都惊动了,估计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遇上了大量恶意兑银,要不是收手得快,孙……世子的基业得毁了大半,即使如此,也是元气大伤。且这事儿做得突兀,连个解释都没有,引得很多老掌柜不满,自动请辞,世子的产业都是靠这些老掌柜多年支撑,现在人都跑了大半,得多久才能恢复元气,而产业对大业多重要,世子不会不知,殿下你不会也不知吧?”

    铁慈自然知道,但是此事她完全不知端倪,一时愕然。

    “而且这事做的太急,恶意拆兑可能也引起了大王密卫的注意,或者还有别的事,总之最近汝州风声不妙,大王连下三道密令召世子回汝州,世子不理不睬,大王那边据说派了密卫和绣衣使来跟随世子……”

    姹紫说着说着,忽然脸色一变,看了她一眼,不肯说了,铁慈看着她的神情,心中忽然掠过一个非常模糊而可怕的念头,但这念头也许她自己潜意识也十分抗拒,以至于一闪而过,瞬间便不可捉摸。

    姹紫不再说什么,对着她又是一礼,压抑着怒气道:“说到底我们只是下人,自然一切由世子做主。只是世子如今诸事艰难,还请殿下看在世子倾心扶持的份上,早日告知我们世子下落,也好让我们早日把他接出来……”说着盯着铁慈,脸上写着“我还是很怀疑你用世子的命换了你自己的命”。

    铁慈却无法让姹紫进入寨子,也并不想让她们惊扰慕容翊养伤,好不容易解了毒,余毒未清,给外事惊扰了,留下祸根怎么办?辽东的事固然急,但她相信以慕容翊的能力,必有对策,倒也不差这几日功夫。

    她摇摇头,温声道:“相信你的世子,多等几日便好,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姹紫的脸色眼看就暴怒起来,手指一动,阿扣肩膀上的老虎忽然长舌一吐,啪地一声打在姹紫手背上,一缕黑烟从姹紫指缝间散开,老虎欢欣鼓舞地跳过去,张开大嘴,肚子一鼓,抽大烟一样将黑烟都吸进了自己腹中。

    而姹紫被老虎这么一舔,整个人都僵住不能动弹,眼睁睁看着铁慈对她点头笑笑,从容走了过去。

    姹紫不能动,却还能说话,在铁慈走过她身边那一刻,呸地吐了一口唾沫,低声骂:“最是无情帝王家!”

    铁慈脚步微微一顿,丹霜气红了脸,伸手要拔剑,被铁慈按着肩膀,坚决又平静地带了回去。

    她带着三女,顺着阿扣指出来的更便捷的路,穿过了这座山崖,前方不远就是那晚她最初扎营的地方,现在还残留着烧尽的火堆和一些虫尸,赤雪和她说当晚和池卿博夫妻失散,后来遍寻不着,而萧雪崖和朱副将,则在毒虫消失之后,便离开了黎山。

    铁慈点头,道:“是我请他们早些出去,有些事要办。”

    她转头对莽莽丛林看了一眼,今日丛林之中颇为安静,往日蹿来蹿去的猴子也不见了。

    不过,很快就会不安静了。

    阿扣对黎山地形很是精通,带着铁慈等人在大山中穿行,两日之后出了山,又寻着当地人的小板车坐了大半日,穿过一座小城。阿扣是本地人,且自带魃族的神秘气场,燕南当地人虽然对魃族不太了解,但对出于黎山深处的神秘部族都有一份天然的尊重,这让铁慈等人的出行显得十分便利,再过两日,就看见了燕南首府昆州高阔的城墙。

    昆州城墙高达七丈,城外还有护城河,墙高兵壮,严密之处不下盛都城门。

    城门前进人缓慢,队伍排出了几里外,说是进城的小商贩一律要抽税,因此有所耽误。

    也因此,城门前怨声载道。

    铁慈想到之前经过那座小城时,城中也是鸡飞狗跳,税丁小吏满城穿行,就差没敲锣打鼓告诉所有人,皇太女要来了,皇太女排场极大,皇太女行事奢靡,皇太女要来燕南找事,为了安抚招待好皇太女,必须大家群策群力,出钱出人,把瘟神哄好送走。

    对于百姓来讲,管你什么皇太女不皇太女,动到他们钱袋子就是不共戴天的仇人,这段时日燕南百姓对她的仇恨,想必已经到了高峰。

    她来昆州,除非永远隐姓埋名,否则只要挑明身份,就会陷入唾沫的海洋,寸步难行。

    但她既然要南巡,要想法子收服燕南,就不能隐姓埋名。

    阿扣上前去,想要试试能不能进城门,去问了几句回来,十分意外地道:“现在进昆州城门,不仅仅是户本和路引就可以了,还需要昆州城及附郭县长居住户担保书,还需要昆州城内房产地契,外地已经一律不许进城。”

    这就完全堵死了铁慈等人悄然混进城中的可能。

    赤雪还想去想办法,铁慈对前方努了努嘴,道:“不必了。”

    城门处,一个被抽税的小贩苦苦哀求,言说利润微薄,请求手下留情,守门卒一脸同情为难,却毫不犹豫地连他最后几束丝线都拿走了。

    小贩哭倒在地,指天大骂皇太女祸害百姓,众人唏嘘不止,城门守卫却一脸不敢听的模样,干脆把城门提前关闭了。

    顿时又是一阵怨声载道。

    没能进城的百姓和行商只能走进城外茶棚里歇脚,等着明日,一边喝凉茶一边大骂皇太女。

    “这个月挣几个大钱,都交给税吏了,脚板子磨没了一层,家里粥都喝不起!”

    “再这样我要改行了,税又多又高,往前几年攒了点银子想给大儿娶媳妇的,这下全部给折腾完了!”

    “改什么行?去种地?买农具也要抽税!到哪哪抽税!”

    “听说官老爷们还捐了俸银,因为皇太女说咱们燕南太湿热,要给她专门造行宫,召集了全燕南的能工巧匠,两个月内就建成了,孙家冰库里贵得要命的冰块,一车车地拉进去。听说里头挖池造湖,亭台连绵,连树都是从北方千里迢迢运来,一棵都价值千金,比燕南王府还气派百倍!”

    “不过住上一两个月,偏要这般做派!”

    “官老爷们在乎什么,他们家底子厚,几个月俸银不过毛毛雨,但我等小民,多加一成的税就能要了小命……哎伙计,你们这茶今儿味不对啊,怎么比以前淡多了?这点黑心钱你们也赚?!”

    伙计还没过来,掌柜倒先过来了,板着脸将毛巾一甩,喝道:“淡又怎地?收你们一壶茶三个大子儿,倒要交两个子儿上去,你们算算我还有什么赚的?”

    众人顿时无话,过了一会,有人悻悻道:“都是那天杀的皇太女!”

    一声出百声应,燕南百姓对于朝廷本就没什么归属感,皇太女再尊贵,在他们心里也不如燕南王府游氏族人重要,更何况如今还是个劳民伤财的皇太女。

    有人左右环顾,忽然放低了声音,道:“各位,这税的事情,历来只有加易减难,所以先例不可轻开。今日皇太女来要加税,明日什么王爷来要加税,那咱们日子还过不过了?所以要我说啊,这一次的事,咱们必得有个反应……”

    “什么反应?”众人纷纷问。

    “皇太女身处深宫,受尽天下尊贵供奉,也许在她眼里,她只是提了一些小小要求呢?所以我们去求一求她,说明我等苦楚,皇太女听说也是仁慈明君,总不能令我百姓陷于水深火热之中吧?”

    众人面面相觑,片刻之后,轰然相应。

    “是极,是极,皇太女总不能不顾我等死活!”

    “只是,要如何去求呢?”

    “诸位,诸位,且听我说来。”

    声音低了下去,人头凑在一起,最后干脆各自起身,一边走一边商量去了。

    铁慈也坐在茶棚里喝茶,笑眯眯地听着。拿着自己的荷包晃着玩,放在耳边听响。

    阿扣注意到她的荷包,笑道:“您的荷包真好看。”

    铁慈便把荷包塞给她:“送你!”

    阿扣不晓得什么叫假惺惺推辞,憨笑着收了。

    两个侍女心思都在这些人的密谋上,丹霜面沉如水,赤雪脸色也不好看,低声和铁慈道:“这游氏父子行事颇为阴毒且滴水不漏,殿下您想好怎么进城吗?”

    铁慈笑道:“当然是堂堂正正进城。”

    她喝一口茶,神情惬意,“等我进城的时候,事情也就差不多也办完了。”

    赤雪丹霜愕然相对,这不是刚来到燕南吗?刚到昆州就要面对民潮,后头燕南王府现任掌权人一定也少不了事,怎么事情就能办完了呢?

    忽然茶棚里进来一个人,看见铁慈就笑了,抬手招呼道:“少东家,咱们天天在这城门口等着,今天可算把您给等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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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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