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大相裘无咎是西戎的前皇族,当年家族被丹野的父亲反叛,族人多被屠戮,裘无咎流亡辽东,依靠自身才能成为辽东大相。

    前不久,裘无咎请辞辽东相位,带着自己在辽东经营多年的属下,悄悄回到了西戎。

    裘无咎的家族在西戎占据王位数代百年,根基很深,当初出事后,皇族派系遭受了猛烈的攻击,裘无咎并没有选择留在国内苟延残喘图谋时机,他当机立断,解散部下,下令所属散于民间,以普通人身份隐藏,自己远走辽东。

    他用大半生的时间,在辽东经营的同时,也在西戎内部暗中联络旧部。然后就在三个月前,他离开辽东,回到西戎,先是煽动西戎大部族作乱,从中谋利并吞并,渐渐起势,引发的动乱席卷了大半个西戎。

    他蓄力已久,来势汹汹,数月之间,兵峰便直逼王庭。

    裘无咎一边大军压城,一边往王城派入无数间谍细作,之前留在王城的暗桩也都浮出水面,忠于王庭的大臣不断被暗杀,王城人心浮动,而此时裘无咎散布谣言,称齐奥家主天命神授,乌梁氏一世而亡。

    齐奥是裘无咎的族姓,乌梁是丹野的族姓。丹野只是他给自己起的汉名,方便行走。他的真名叫乌梁硕野。正如呼音也不叫呼音,真名叫默特呼兰。硕野在西戎话里是鹰的意思,呼兰的意思是红虎。

    大漠原本是没有这种封建统治君权天授的愚民传说的,裘无咎从辽东和大乾学来了这些,蛊惑耿直的西戎人毫无难度。

    丹野就是这时候接到消息,赶回国参与作战的。

    呼音之所以没有立即回国,是因为她那一族她也就是个名誉族长,族里和丹野出于保护她的想法,都没将消息传给她。

    但是就在半个月前,西戎王出征时,被背后冷箭射下马重伤,之后便没了消息。

    暂时接管西戎王权和大军的,是丹野的大哥乌梁合。

    王后自己也有一支军队,不知为何愤而和王城决裂,大战之后不敌而远逃出王城。

    之后王城没有和裘无咎继续作战,关上城门,不知道在里面干什么,每天都有人逃出来,每天都抬出无数尸首,葬于天野。

    裘无咎在旧乡老城之前驻马,围而不攻,谁也不知王城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老王是生是死,也不知道他那一群兄弟儿子现在都在干什么,王城之上始终没有挂上代表国丧的黑旗,但尸臭的味道散满半城压也压不住。

    铁慈听到这个消息时,想,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

    无数的历史周而复始。

    她心中微微担忧,不知道丹野和他的海东青怎么样了。

    那少年虽然性情恶劣,但内心纯澈,之前十余年,一直是个日天日地内心无忧的小王子。

    他能适应这样的风雨突来,大厦崩塌吗?

    铁慈啃着羊腿骨,看着茫茫的远山,像要越过那些天然屏障,看透他处的烽烟。

    羊腿骨很香,连里头的骨髓都油润香腻。

    因为换了个厨子。

    飞羽不做声揍了三天火头军,抢了三次锅边的位置,三天后,在全体士兵的强烈请愿下,狄一苇终于同意飞羽成为了一名光荣的火头军。

    他依旧居住在杂差营,但是每日大部分时间都在大营这里烧饭。

    火头军换回了容蔚的名字,管理着二十名火头军。自称火头军军长。

    火头军军长并不怎么亲自下厨,每日只磕着瓜子临场指导,偶尔下几把作料,但全体士兵的伙食水准眼见着便提高了几个层次。

    火头军军长每日公然只给叶辞开小灶,这是所有士兵都知道的事。

    但不代表所有人都能接受。

    因此不断有人去和狄一苇告状,指出此举不合规矩,有蔑视指挥使之嫌。

    狄指挥使慢悠悠抽烟,在缭绕的烟雾里,神婆一般软绵绵地道:“哎,我被蔑视了,你来告诉我?是挑着我帮你们出气呢,还是小孩子没吃到糖来和大人哭?啊?”

    她咳嗽一声,难得气贯丹田地唾出一口痰,“啊呸。”

    遇事不自己解决只晓得告状,老子麾下没这么怂的兵。

    告状的人遭受了双重蔑视,灰溜溜回去就把衣裳甩在了地下,要和不讲规矩的军长打一场。

    每个军队里都鱼龙混杂,何况狄一苇本身实行的就是狼性文化,她认为想要保留士兵的作战勇气,就要保留甚至助长他们的野性和血气,所以永平卫军里,除了不允许杀同僚之外和大型械斗之外,单独决斗是被允许的。

    飞羽当时正看着锅里煮的水,头也不抬。

    那士兵自觉又受了一次蔑视,猛扑过来,抬手就要掀了那锅。

    下一瞬他被人揪住了后颈皮,砰地一声一头砸进了锅里。

    水花四溅。

    人们眼睁睁看见结实的大铁锅被砸得往下一凸。

    等飞羽把人再拎出来的时候,那家伙脸上已经被烫掉了一层皮,红肿得像个南瓜,鼻子眉毛上挂满葱姜蒜。

    这还得亏天气转冷,锅里水还没全沸。不然半个头都能给他烫烂。

    军中好勇斗狠,什么样的出手都见过,但也没见过这么绝的。

    人人倒抽一口冷气。

    飞羽看看那废掉的一锅水,很不满地摇摇头,端起来对着那倒霉的家伙一泼,把那变形的锅刷了刷,又换上一锅水,专心给铁慈再熬一锅汤。

    天气冷了,女人要保暖,幸亏刚才好不容易找来的红枣还没来得及下,不然非得把那家伙眼珠挖了装上枣子。

    他抬头看一圈,什么话都没说,但众人都后退一步,感觉那是个邀请的眼神。

    “还想下锅吗?”

    不想。

    惹不起。

    那个惨叫不断的家伙被匆匆抬走,人群做鸟兽散。

    做人嘛,最重要的是知足,现在的伙食不已经好多了。

    后来便安分了许多,直到几日后,出去执行任务的一队蝎子营回来,蝎子营和血骑是狄一苇麾下两大王牌,血骑是全骑兵,在相隔不远的另一处大营集训。蝎子营就是永平卫的老大。

    狄一苇以养蛊的方式带兵,毫不忌讳地将士兵分个三六九等,蝎子营连吃喝装备都比别营高上一层,专供专用,当然,要求也要高许多。那些人训练都是单独在一处,不常在大营,铁慈偶尔遇见,都觉得这些人有个共同特征,就是沉默,警惕,眼神锋利而冷。

    执行任务回来的这一队,其中有个兵王之类的角色,向来目中无人,他对吃的倒没什么在意,但是脸被烫烂的那位是他的同乡,因此,一半是为同乡出气,一半是不满区区一个火头军居然如此嚣张,便派人去和飞羽约战。

    约战的条子飞羽看了,说句我要做晚饭呢,不去。

    那传话的小兵便问:“那明日清晨?”

    “要给叶辞做早饭。”

    “中午?”

    “要给叶辞做午饭。”

    “……那熄灯之前?”

    “要给叶辞做夜宵。”

    小兵:“……”

    该夸您一句贤惠吗?

    回去一说,那汉子立即怒了,当即就来找飞羽。既然给脸不要脸,那就不必气了。

    但是他没能找到飞羽。

    走到半路,一处小坡前,面前站了一个人。

    那汉子抬头,就看见一个少年,正负手微笑看他。

    这人明明个子不算高,长得又太好,态度也温和,但是那汉子一看,没来由地便心中一窒。

    恍惚间想起什么“清风拂山岗明月照大江”之类的句子,配眼前人的风姿气度是极恰当的。

    那少年微笑道:“兄台请留步。”

    他道:“我有急事,烦请让开。”

    他自觉破例的礼貌,那人却还不让开,还问他:“敢问何事?”

    “关你屁事。”

    骄傲的士兵不爱费口舌,更讨厌这种不知进退的,抬手就要拎住那人肩膀,把人给远远甩出去。

    明明是他先出手的,但忽然肩膀一紧,他一低头,就看见肩头一只纤细的手。

    那手一紧,剧痛袭来,恍若肩膀都被抓裂。

    他抬手急劈对方手肘,双腿飞起。

    那人却已经欺身一步,一手抓肩,一手托在他腋下,下一瞬他天旋地转,已经被翻到那人背上,再下一瞬身子飞起,星月乱闪,砰一声水花溅起半丈高。

    他被活生生扔进了水里。

    那条小溪,距离他方才站的地方,足足有五丈以上。

    军中勇士,对战训练中也摔过人,最多也就摔出半丈。

    人影一闪,那少年到了溪边。

    隔着水波,他神情依旧平静甚至算得上慈祥。

    这倒霉蛋忽然想起有次山中遇虎,那猛兽正神情惬意地细嗅一朵蔷薇。

    现在这家伙给他的感觉,就和那只嗅蔷薇的猛虎一模一样。

    他看着自己,自己就连从水里爬出来的勇气都没了。

    耳边嗡嗡响,模糊听见水边那人,笑道:“怎么不关我的事呢?他是做给我吃的啊。”

    他拍拍手,转身走了,汉子从水里艰难地爬出来,正看见一人拎着食盒来,两人在山坡下相遇,拎着食盒的人打开盖子,里头是热气腾腾皮薄如纸的羊肉烧麦。

    两人对话随风飘来。

    “今天是羊肉烧麦。”

    “唔,好吃。”

    “明天可能有人要打我。”

    “哦,那就打呗。”

    “你不帮我解决?”

    “不了,兄弟,我相信你。”

    “没良心。”

    “谢谢夸奖。”

    羊肉烧麦香气浓郁地逼来,把还坐在水里的倒霉蛋儿给香哭了。

    后来就没人敢为不公平的伙食待遇表示任何抗议了。

    接着却有流言传出,中心内容就是叶辞和那个嚣张的火头军搞上了。

    军中嘛,日长寂寞,母猪都不见一头,除了暴力话题,最受欢迎的就是小黄文了。

    没有小黄文就创造小黄文。

    小黄文里,叶辞忽上忽下,可攻可受。主要是因为小黄文的忠实阅读者要分为两拨。

    一拨以被飞羽烫过脸的那位为首,认为飞羽如此凶残,必定是上头那个。

    一拨以被铁慈揍过的那位为首,认为叶辞才是真凶残,飞羽生得如此美貌,如此厨艺,白天伺候饮食晚上伺候枕席,巴适。

    后来争辩太狠,为此还打了一场群架,然后全部被罚加训。

    铁慈啃着羊腿骨,想着这些破事儿,心想这大营里吃来吃去都是羊肉,自己就当贡献点轶事给他们佐餐了。

    隔着栅栏,远远地能看见杂差营的灯火大多灭了,但正对着她营帐的一处帐篷还亮着灯火,灯火映着一人颀长的影子,低头吭哧吭哧地不知道在干着什么。

    铁慈目光柔和地看了一会,笑了笑,转身回营。

    那是飞羽的营帐。

    他的营帐原本不在那位置,也不是单人,但是当他把一队火头军都打了个屁滚尿流,并把他们赶猪似地赶到一个帐篷里,自己独占了最好的帐篷并挪到了最开阔的位置后,没人敢惹这位杂差营新任老大。

    他挪去的位置并不算好,太过开阔难免风大,万一有人夜袭还是明显目标。但飞羽哪里是在乎这种事的人,硬生生独霸高坡,把杂差营的帐篷搞出了指挥使的架势。

    有人以为他在划地盘。

    但铁慈知道他是为什么。

    她回到自己营帐,点起灯火,简单洗漱,熄灯。

    飞羽在营帐中抬头,便可看见那边的帐篷亮灯又熄灭,知道她睡了。

    他笑笑,继续低头干活。

    地上散落着皮甲,磨石,丝弦,小刀,矬子等工具,他手中拿着一根闪着幽蓝光芒的铁丝一样的东西,在非常耐心地慢慢打磨。

    之所以要慢,是因为那东西非常锋利,几乎手指皮肤一靠上去,便会皮破流血,他五指都戴了指套,动作很慢。

    忽然一阵风过,掀动帐帘,闪着寒光的丝线一颤,便在他指侧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细细伤口。

    那修长手指上,已经有无数这样的疤痕,好了伤,伤了好,留下一片不易发现的细密痕迹。

    他很熟练地按住伤口,慢慢放下钢丝,用东西压住。

    旁边慕四立即给他上药包扎,一边道:“主子,这东西太危险了,要么别磨了吧,够细了。”

    “不行。还是粗了点,一旦织进皮甲,太重会影响她的行动。”

    “再细,你的手指还能保住吗?!”慕四拔出一把小刀,对着那钢线慢慢压过去。

    钢线无声地慢慢切入匕首,像没入了泥土,当地一声,匕首被截断。

    “杀器啊。”慕四感叹,“而你竟然要把杀器化为护具,你这非人的脑袋。”

    一旁矮个子凝神用两根长针织着什么,那东西也极其纤细,雪白一片,朝三把它织成网状。

    风将飞羽的长发吹起,落在钢丝上化为无数淡烟黑雾,飞羽欣赏地看着,道:“选出最好的,炼了无数日夜,才成了这些……虽然她不给我簪子,但是作为大度的男人,要送还是送最好的是不是?”

    高个子冷笑道:“你想过没有,她武功那么高,还有天赋之能,还得了池凤郦的内力,迟早能打趴你,你还要送她这么个攻防皆备的杀器,是要她独霸天下吗?”

    “好极。那我就是大佬身边的男人啦。”

    “那你可得曲意承欢,小心伺候。别哪一天惹得大佬一个不快,拿这杀器宰了你。”

    “她舍得吗?嗯?”飞羽斜睨他,“她有多喜欢我,我觉得我有必要和你详细说说,免得你总是发生一些误会……”

    “不了,谢了,您请便,再会,不送,后会有期。”

    慕四光速闪出了帐篷。

    留下朝三抬头看他一眼,再看精神灼灼凑过来的飞羽,幽幽叹了口气。

    不讲义气的跑了,又要留下他独自面对主子的“罗曼蒂克爱情史宣讲”的魔音贯脑了。

    天啊,今晚还有机会睡觉吗……

    铁慈的帐篷里,铁慈忽然翻身到了床背后,在地上点了一支蜡烛,床榻会遮住蜡烛的光。

    她取出一样东西,也在慢慢地磨。

    月光从帐篷的缝隙里溜进来,照亮她微微垂头的轮廓,她的手很轻,眉宇很安静。

    ……

    ------题外话------

    今天也就一章。

    最近几天在跑医院,血糖过高。

    坏消息是以后我恐怕要和鸡鸭鱼肉饮料冰淇淋奶茶烧烤麻辣烫烤串炸鸡薯条汉堡可乐螺蛳粉等等都告别了。

    好消息是以上大部分我都不吃。

    坏消息是我喜欢吃的是烤鸭排骨蹄膀猪头肉猪油渣炸鸡翅大肠猪肚咸肉香肠以后统统都是违禁品,我不爱吃的鱼和蔬菜是以后的主食。

    好消息是说不定可以减肥。

    这半年来身体状况一直不佳似乎找到了原因,这本书我不可能再有很肥的更新了,我想要做到的就是顺利完结它,明年大概率休息。吃药,运动,减肥,休整,人到中年,身体为重。

    也希望大家保重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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