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慈直觉惊人,已经停住,一动不动。

    容蔚蹲下身,在满是乱枝的地上摸了摸,随即起身,四面张望,忽然飞身而起。

    他如一只大鸟般,眨眼般便到了对面树上,片刻之后,枝叶弹动,“铮”地一声脆响。

    咔嚓一声,一截手臂粗的枝干断落,满林子野鸟被惊动,扑扇翅膀冲向夜空。

    容蔚飞身而下,衣袍在空中飞卷,手中多了一柄劲弩。示意铁慈可以动了。

    铁慈目光一缩。

    弓弩是管制武器,但是最近,她总看见弓弩。

    她脚尖一挑,挑起一根钢丝,这是埋在脚底的机关,连着树上的劲弩,只要踩上并抬起,已经调整好角度的劲弩就会发射。

    以劲弩的力道和此刻的距离,十有八九要给踩上的人胸口开个洞。

    钢丝挑到掌中,铁慈停也不停,霍然一个转身。

    “站住!”

    一道黑光,电射而出。

    林子深处响起奔逃声,随即戛然而止。

    铁慈出手的同时,容蔚手中劲弩也开弦。铮声嗡鸣,向着另一个方向。

    有扑倒的声音响起,伴随一声惨呼。

    铁慈急声道:“留活的!”

    容蔚已经掠了出去,铁慈跟上,扑向自己用钢丝射中的那一个。

    容蔚用的是劲弩,弄不好那个已经死了,但是没关系,这个只是被钢丝穿体,只要不是运气不好被穿了心脏,都不至于死。

    但等铁慈扑到近前,翻开那扑倒的人,却看见他眉心鲜血淋漓,地面上一块尖石。

    这人运气竟然这般不好,倒下时撞上了尖石?

    铁慈寄希望于容蔚那边那个,但走过去一看,劲弩正中心口。

    黑夜林中,方位不辨,不能苛责别人射中要害。她没说什么,蹲下身仔细辨认这两人。

    身躯都很魁梧,皮肤粗粝,手指有茧,像是出身北方的武夫。

    身上没有任何可以表明身份的标记,连劲弩上都抹去了火漆标记。

    但那劲弩的制式,和大乾武备有区别。

    九绥、辽东、西戎,都可能使用和大乾不同的劲弩。

    但是目前这三方,似乎都没必要来对付她。

    铁慈蓦然想起了什么,匆匆要走,无意中看见容蔚握住手腕,想起他的伤势,急忙拉过他的手,“你手腕有伤,怎么还那么彪悍地开弓。”

    查看了一下,前端有一点微微裂开,问题不大,她取出随身金疮药再次给他上药。道:“我还需要回镇上一趟。”

    容蔚似乎在想着什么,有点神思不属地点了头,两人再次回到镇上,那群狂欢浪子的饭局还没结束,铁慈吩咐一直守着的丹霜结账,今晚想玩什么就玩什么,只除了喝花酒不买单。自己去了楼下找那个说书人,说书人却已经走了,问老板,老板道他们这里说书人来去随缘,给他点分成便可以在店内说书,不问来历,他也不认识这人,这人是这两日刚来的。

    店里店外问了一圈,竟然没有人认识这说书人,铁慈只好放弃。想着等赤雪送地图回来,让丹霜陪她,去灵泉村再看看,慕容端还在不在。

    慕容端毕竟是辽东二王子,他有家人朋友属下,之前她让慕容端写家书,想把自己的人塞进辽东,获得信任后还能把慕容端的人引进来,从时间推算,到时候她的九卫也该来了,正好可以一网打尽。

    按照她的安排,即使有辽东的人来救慕容端,那也应该是她渗透进去的人去救,这样能保证慕容端不会被救出。

    但现在显然事情出了岔子,来救慕容端的是他自己的人。

    辽东的人是怎么这么快察觉问题的?铁慈有点想不通。

    不过是阳差阳错罢了。

    当初她和飞羽两人同时对慕容端展开勒索,为了不被人注意都只选了一半的钱,写了一封家书。

    问题是两人都不知道对方也出手了,于是家书成了两份,银子变成了全部。

    慕容端的夫人掌握家中大权,自然觉得不对,急急派了人来寻。

    铁慈虽然不清楚何以这么早暴露,但是她倒也不是太担心。

    灵泉村遍地高人,不是随便谁可以进去的,这些人初来乍到,应该摸不到那里。

    所以这个说书人在干什么?故意把慕容端的消息传递出去吗?

    还是在她难得下山来镇上的时候。

    是说书人说破慕容端消息,引慕容端的人找上门,然后指示了她的去向,慕容端的人才埋伏了来杀她?

    劲弩是杀手,对方并不想擒获她问慕容端下落,所以对方应该是已经得到慕容端的所在了。

    还有,这些人既然来对付她了,那么飞羽呢?

    想到飞羽,铁慈心中感觉就很奇怪,这个人在心中的形象印象正在渐渐模糊,名字却清晰地印在那里抹不掉。

    她知道这头牌来历神秘,深不可测。头牌撞上这些事,到底是无意,还是有因?

    她如神龙见首不见尾,总是莫名失踪,现在她安全吗?

    书院的事也差不多了,抓紧时间查清楚,也该早点离开了,免得惹出祸事,连累同窗。

    楼上还在吃酒,她想上去看看,却听见里头人正道:“我今日刚收到家里传来的消息,说是皇太女近期可能要来书院视察。”

    铁慈停住脚步。听出声音是戚元思。

    楼上一片惊讶之声,李植道:“皇太女来做甚?她不是在盛都郊外正历练吗?”

    有人道:“皇太女怕是想来很久了吧?这消息我也听说了,我那在蓬莱做知州的叔叔说,皇太女以仰慕海右文坛拜访大儒为名,要来跃鲤书院视察。实则就是年纪越来越大了,眼看皇位不稳,想要拉拢人心,在书院挑选自己未来的班底呢!”

    顿时席上嗤声一片。

    “别,一个女人,好好的做自己的傀儡不行吗,挑什么班底?我辈读书人,十年寒窗苦读,走正经科举之路,日后入朝为官,效力的是朝廷和子民,怎能轻易为女子附庸?这想得也太理所当然了!”

    “这是觊觎我跃鲤人才济济,名士云集吗?野心倒不小,可这野心也得才能来配啊。她一个没有继承皇族天赋之能的空头皇太女,听说也不爱读书,莽夫一样只会些骑射之术,怎敢肖想书院?还是她以为凭她的身份,振臂一呼,我等就会甘为驱策?岂不闻文人多傲骨?”

    众人纷纷附和,有人笑道:“也别这么义愤填膺嘛,说不定人家只是被退婚太多,来书院挑那有才有貌的,充实未来的三宫六院嘛。”

    “哈哈哈若请我做皇后倒要得!妃嫔就算了。”

    “有元思在,轮得到你?”

    戚元思的声音,醉醺醺的,“别拉扯我!我早就退婚了!”

    “听说皇太女甚是美貌,你不觉得可惜?”

    “啊呸,我娶了她那就是我可惜了!”

    笑声大起,喝醉酒的人,接下来说的话便往下三路去了。

    忽然一声巨响,像是凳子被踢撞到墙上去的声音,随即是丹野也带点醉意的嗓门,“哈,我们几个就去放个水的功夫,你们就在这里放屁了,熏得老子头晕!”

    有人怒道:“丹野你放肆!别仗着友邦王子身份欺压同窗,以为这里是你西戎吗!”

    砰又是一声响,伴随众人的惊呼和那人的大叫,啪一声窗扇开启声音,丹野道:“滚下去,吹吹你的脑袋!”

    听声音他是要把那人给扔下楼,这楼楼层挺高,弄不好会摔断腿。

    铁慈一挑眉。

    之前她就听说过丹野为了她打架的事,当时觉得挺不真实,这小子一开始不是和她要死要活的,没个好脸吗?是什么时候转了性儿的?

    没想到今儿见到真格的了。

    她抬腿上楼,并不想因这些破事出流血事件,不然以讹传讹传到御史和萧家耳中,不是给她捏个欺辱同窗,就是给她定个勾结外邦。

    这些话她也听多了,早就不痛不痒。只是戚元思那消息有点奇怪,她什么时候要以皇太女身份视察书院了?

    但她随即便听见呼音和容溥的声音。

    呼音道:“别扔!”

    铁慈正在庆幸,就听她道:“敢,瞧不起,女人,干脆,阉了!”

    铁慈:“……”

    还好有个容溥,这个时候还是不慌不忙,清清淡淡地道:“都是同窗,不可伤了和气。”

    那人大喜,众人也连忙相谢。

    “……扔断腿要赔医药费,回头还要扣分。”容溥道,“用万呕散吧。”

    话音未落,楼板上咚地一声响,随即众人呕吐声此起彼伏,一股难以形容的可怕恶臭传来,铁慈容蔚闻风而逃。

    铁慈一边逃一边想,容溥听说因为体弱,容家为他求得名师,对方是不世出的高人,容家对此一直秘而不宣,她也不好探问,容溥没有武功敢出来历练,保命害人的东西一定不少,最起码这个万呕散就不错,回头跟他要一些。

    就很好奇,真的会呕吐一万次吗?这味道,简直像是拉便便换了嘴。

    倒也挺配那些臭嘴。

    到了楼下,她吩咐丹霜,酒帐照样结,但是吐脏酒楼的赔偿和清洗费用,让那群傻逼自己去赔吧。

    她抱着猫和容蔚要了一辆马车,先回书院了。路上容蔚一直不理她,铁慈讪讪的,主动搭话说:“那群人也不知道会吐几天。”

    容蔚眼也不睁,懒懒道:“该。”

    铁慈心里舒服了些,道:“皇太女被说成这样,你也觉得过分?”

    “一群大男人背后议论女子算什么样儿?”容蔚道,“真不喜欢她,杀了就是。”

    铁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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