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忠作为极为专业的锦衣卫指挥使,只要陛下有命,陛下不犹豫,他是丝毫不会犹豫的,他被骂了多少次的酷吏了。

    但是他从不胆怯,因为他的背后是陛下。

    哪怕哪天真的闹得不堪,他必须死罪的时候,他也会毫不犹豫的赴死,陛下会宽待他的家人。

    但是他害怕陛下犹豫,一旦陛下犹豫,那事情会变得格外的麻烦。

    好在,陛下果断。该出手的时候,绝不留情。

    在卢忠看来,陛下是极为宽仁的,在月初就明旨下诏,劝谏势要豪右,不要生事,不要找死。

    该怀柔的时候,陛下苦口婆心的良言相劝,甚至亲自下场,提醒们这么做的危害。

    但是他们依旧要和陛下过两招。

    卢忠看到了陛下离开的身影,继续做着自己的活儿,抓捕所有胆敢违抗圣旨之人。

    这次的抓捕事涉两淮、南京、浙江、庐州等地的豪商、盐贩三百五十余人。

    而这次的抓捕并非仅仅抓捕首恶那么简单,还要进行抄家,对各商贾家人进行流放。

    作为专业的锦衣卫,卢忠开始了他专业的抄家之路,他已经盯着这帮人超过了一个月的时间,如何抓捕、如何抄家都已经预言的许多遍。

    这一天,金陵城,终于想起了被锦衣卫支配的恐惧。

    但正如于谦所言,有文无武,无以威下;有武无文,民畏不亲;文武俱行,威德乃成。

    太祖高皇帝开辟,和北元争天命,争了一辈子,最终把北元的帝号彻底打掉,争到了天命。

    太宗文皇帝争道,争这兴文匽武,还是兴文振武之道,最终通过不断的开疆辟土,对外征伐,争到了兴文振武之道。

    太祖太宗弘毅坚韧,文治武功赫赫,但是总是有些遗憾,比如这江南的财经事务,因为西虏逞凶,军事威胁加剧,迁都北京之后,这江南财经事务一直悬而未决。

    陛下再至江南,除了刀子以外,还有另外的手段。

    宝源局的王炳富押解着超过了三十亿枚铜钱,来到了金川门外,开始装卸这些铜钱。

    卢忠刚刚忙完了抄家之事,立刻就奔赴金川门,在户部郎中王祜、内帑太监林绣、锦衣卫的看管下,三十亿枚铜钱,被押解到了宝源局。

    王炳富作为宝源局主事,没有休息,立刻前在南京宝源局钱张榜公告换币之事。

    “大家静一静!静一静!”王炳富手里拿着一个喇叭大声的喊道:“我知道你们想要问什么!”

    “大家听我说!”

    “所有人手中的飞钱、盗铸钱、都可以到宝源局来更换景泰通宝,但是两枚飞钱只能更换一枚景泰通宝!”

    “大家排队等候,这次,咱们宝源局带来了三十亿枚铜钱!保证每个人都有铜钱可用!”

    “你们没看到从长江来的那么多大船吗?上面全是铜钱!”

    “大家不要慌张,陛下是英明的!马鞍厂已经定制,日后这铜钱,如同那长江的水一样源源不断!”

    “完全不必担心!”

    工部尚书石璞、工部右侍郎王卺、胜州厂主办蒯祥、石景厂主办徐四七、宝源局主事王炳富,他们早就开始了琢磨祖钱铸造母钱,母钱发完各地官冶所进行铸钱之事。

    而且他们攒了这么多的铜钱,就是对自己铸造的铜钱,极有信心!

    王炳富也懒得多废话,请了缇骑来稳定秩序后,便开始让百姓兑换景泰通宝。

    为了让速度更快一些,朱祁钰还下旨让应天府衙和魏国公府出人出力,配合兑钱之事。

    徐显宗一看终于来活了,心里那些惶惶不安,立刻消散了许多,他亲自坐镇宝源局,监督兑换之事。

    徐显宗不懂财经事务,但是他是魏国公,只要坐在宝源局内,就是震慑。

    前五天的时间是人最多的时候,王炳富请旨解开宵禁,让日夜等候的百姓早日拿到景泰通宝。

    终于到了第六日,已经有点累瘫的王炳富,看着已经减少的人群,松了口气,昏昏沉沉睡去。徐显宗终于离开了宝源局,回到魏国公立刻到头就睡。

    这天底下还有驳了大皇帝的面子,对皇帝大放厥词,还活的好好的人吗?

    有,一个叫王复,在和林。

    一个叫柳七,这次作为力役,来到了南京城下。

    朱祁钰曾经拿着七品参政通政的牌子,到民间走访,遇到了柳七(260章)。

    朱祁钰问柳七对京师有何不满,柳七说当官的都不是好东西,不跟朱祁钰分说,推着他的车走了。

    柳七住在朝阳门外的民舍之中,这次押运,除了服力役之外,还有一定的赏钱。

    柳七拿着自己的赏钱,掂量了下,他休息一日后,会再做力役,押解陛下送至北衙京师的银两。

    这回去一趟,还有赏银。

    虽然耽误过年,但是柳七丝毫不觉得辛苦,这一趟力役服完,明年一整年他都不用服徭役了,而且还有得赚。

    陛下有劳保局,计省核算了日程之后,在征调民夫这事儿上,会将徭役折银,然后多退少补。

    柳七在茶店里吃了一盘豆腐干丝,塞了两个烧饼之后,以歪歪的脚步漫步在秦淮河畔,他看着那些停泊着的画舫,连连感叹南北风俗不同。

    “又是你!”

    异口同声。

    南京城没几个人见过皇帝长什么模样,朱祁钰整日里挂着山东豪商的名头活动,正好碰到了吃完豆腐干丝、烧饼的柳七。

    “你也随陛下亲征了?”柳七乐呵呵的问道。

    柳七是陕西人,他入京之后,陛下已经在太庙杀了稽戾王,却是不认得皇帝。

    在柳七心目中,皇帝应该是长得凤眸龙头,要不怎么能是皇帝呢?

    朱祁钰点头说道:“是随陛下南下来了,你这怎么到了南京?”

    柳七好不容易碰到一个熟人,还是个七品官,虽然他不知道七品官多大,但是县太爷好像就是七品官。

    而且朱祁钰说话极为气,柳七自然也不惧怕。

    柳七絮絮叨叨的说完了一路上顺运河而下的见闻。

    “唉,这南京城真是繁华啊。”柳七看着秦淮河畔,不住的感慨。

    朱祁钰点头,的确很繁华,但是这种繁华容易迷人眼。

    柳七忽然开口说道:“你不是那个什么议政吗?”

    “你能跟陛下说说吗?要是能够把这力役折银就好了,每年给钱一千,本来俺都寻到了个学徒的活儿,说学点手艺,这就给耽误了。”

    朱祁钰想了想说道:“这个呀。”

    户部给事中任元祥曾经在盐铁会议上说:取于民者,不过三端。孟子所称粟米、布缕、力役。

    “急不得啊。”朱祁钰摇头说道:“陛下也有陛下的难处不是?”

    柳七嗤之以鼻的说道:“你胆子小就是你胆子小呗!不敢跟陛下说,陛下什么人,能有什么难处!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朱祁钰哂笑,笑着说道:“那改天咱跟陛下说说这事儿。”

    柳七拍了拍手说道:“俺不跟你扯了,待会儿就得去码头,乘船到密州市舶司去,陛下这次南下可是赚了不少银子,三桅大船都装了四舶!”

    朱祁钰看柳七真的要走,笑着说道:“正好咱也有事儿忙,那就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柳七匆忙的向着金川门方向而去,他要押解银两前往密州市舶司。

    而朱祁钰向着西安门方向而去,他要去廷议。

    朱祁钰来到了文华殿,众臣一看陛下的打扮,就知道,陛下又是微服出巡去了。

    于谦有些疑惑,难不成锦衣卫到了南衙之后,就变弱了不成?

    媚香楼光是坐罪的就有三百多人,而且缇骑四处查补,整个京师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但凡是飞鱼服路过,莫不是瑟瑟发抖。

    “参见陛下,陛下圣躬安否?”群臣见礼。

    朱祁钰示意他们平身,开口说道:“卢指挥,查补完了吗?”

    卢忠俯首说道:“刚抄完家,这次大约又起运了三百多万两银子。”

    “不是很多。”朱祁钰点头,银子的数量不多,是应该的,因为李贤已经在南京地界“横征虐敛”了七个多月。

    在巨大的军事威胁和粮饷不足的境遇下,李贤和叛军,可谓是用尽全力了。

    但是银子不多,不代表收获不大。

    卢忠作为缇骑,他很巧妙,很隐晦的在廷议中隐蔽了一部分收获,这部分收获才是这次收获的主要部分。

    户部郎中王祜敏锐的察觉出了不对,他本来都打算停下,但是忽然想到了金濂在临行的咆哮的模样。

    王祜忽然开口问道:“那实物呢?”

    卢忠和林绣叹息,没瞒住外廷,这次的最大收获就是实物。

    林绣无奈的拿出了账本,递给了王祜说道:“实物统计起来比较麻烦,大约有布绢三十多万匹,相当于三十万盐引的淮盐,二桅船舶数千,三桅大船二十七艘,漕运平底船千余,米豆七百三十万石,还有田契三万余顷。”

    王祜看完了账本,愤怒至极的说道:“陛下,他们这是欺君之罪啊!只说银钱,是准备上下其手贪墨钜万啊!”

    “陛下!”

    朱祁钰不置可否,压根没搭话,他已经看过账目了。

    赵武衍、萧敬唐为首的这伙顽固分子,联袂的效率还是太低了,户部已经至南京了。

    这户部的人,现在怎么都这么市侩,不就是点实物吗?至于咬着不松口吗?

    这是舍本逐末!满是铜臭味!

    王祜眉头紧皱,立刻明白了其中关键,是时候提笔上谏,与陛下痛陈利害了!

    林绣笑着说道:“王侍中不必忧虑,陛下不是说了吗?回京之后再算账嘛。”

    户部和内帑到底什么时候会打起来,朱祁钰以为在他回京之后,必然会吵的天翻地覆。

    但是在那之前,南京仍然不是绝对忠诚。

    朱祁钰深吸了口气说道:“朕发现了一件事,百姓们会啸聚山林,闻风而动,似乎从未听说过,势要之家,互相呼应,声气相通。”

    “他们不啸聚吗?不,恰恰相反,他们随时随地的都保持着一种默契的联合,是一种十分平常的、自然而然的状态。”

    这是于谦在十二团营前往太行山、勾注山和燕山平定山匪之前,于谦的谏言。

    于谦始终在提醒陛下,势要豪右之家,总是颇为默契的联合在一起。

    “朕南下的时候,以为这次勘定叛乱,最大的敌人是会昌伯、靖远伯这些跳梁小丑,朕灭了叛军,将其斩首示众。”

    “朕以为最大的敌人是不知天命的妖魔鬼怪,朕亲自撺掇着他们,最终将他们在媚香楼一网打尽。”

    “朕本以为到这里就结束了,万万没想到啊!”

    “他们依旧在抵抗着朕。”

    军事胜利的目的是为了让敌人失去抵抗能力,最终通过政治经济等手段,是敌人服从于自己的意志。

    但是很显然,南衙还在抵抗着皇帝的意志。

    朱祁钰深吸了口气说道:“朕今日走了很久,京师的煤柴、米粱、布绢等物,虽然比之前他们故意囤积居奇,投机的时候,低了一些,但也只是低了一些,价格依然比以往要高许多。”

    “一个现象非常有趣,朕的御制银币,依旧不能在南衙购买整批的货物,甚至不能在两淮、南京、浙江等地,购买整批货物。”

    南衙的这种抵抗风力,随着为首的赵武衍和萧敬唐等数百人,被抓进了锦衣卫衙门,有了缓解的趋势。

    但是正如于谦所说那般,他们依旧在抵抗着,只不过从联袂,变成了默契。

    这个时候,就不是动刀子能够解决的问题了。

    朱祁钰满是笑意的说道:“他们不想用朝廷的斗斛、权衡、符玺、仁义,而是想用自己的规则去运行。”

    “反映到财经事务之事上,他们依旧不肯让御制银币在江南诸省真的流通起来,现在在沉默的抵抗。”

    “没关系,这事也简单。”

    “他们抗拒,朕就多进出几次,他们自然就习惯了。”

    李宾言愣愣的问道:“陛下,为何不直接用银两购买整批货物呢?”

    “臣不是糊涂,昨日杭州府来了消息,西湖水开始结冰了,大寒潮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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