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斯说完,发觉有些不大对了,太安静,安静的让人不安。

    还好,过了一会儿,同学们终于有了反应,开始在下面发笑。笑得声音不大,《明朝那些事》本不是令人爆笑的东西,当年明月写的历史,虽有调侃,毕竟不是恶搞。同学们从不曾听说过这样的东西,笑的很会心,越想越乐,尤其是那句:“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座右铭。

    当然,这笑声里还有佩服,如此清楚明白地说这许多东西,可不是件简单的事。

    谢老师有些发蒙,他原是要提醒张斯注意听讲,提问不过是种警告,并不要他真正去回答什么。否则,“朱元璋是谁?”这种问题,怎么会问?三言两语的回答,一定片面,但不能说不对。想全面回答,则无从下手。

    再者,张斯只是个高中生而已,能了解多少?

    结果出人意料,得到如此稀奇古怪的回答,精准而有趣,调侃也深刻。

    “嗯”老师睨了他一眼,用手敲了敲黑板,同学们又迅速地安静了下来。

    他缓缓地说话,声音听不出喜恶:“看来张斯同学对明朝历史挺了解,很好。”

    张斯不便回答,只干笑着站在位置上,低着头,静听老师发落。

    “不如这样吧,这节课也没什么内容了,你上来给大家说一说明朝历史吧。”老师说道

    “额……”张斯被噎了一下,心想:“当真枪打出头鸟,看来老谢生气了,要整我。”抬头觑了一眼,对方面无表情,依然一副严肃的模样,却又不似讽刺的意思。心底不禁疑惑,什么意思,真要上去?

    同学们的目光都聚了过来,在等待他的反应,老师站在在讲台旁,一副老神在在的神情,不急不躁,也不做丝毫指示。

    教室中越发的静了,气氛有些诡异。

    大家表情不一,好奇的居多。

    王鹏几人好奇之中,带着担心。

    李雄两人好奇之中,带着幸灾乐祸。

    朱大班长好奇之中,依然是好奇,似乎微微还有些期待。

    张斯硬着头皮向讲台走去,老师同时走下讲台,待他站到讲台上时,老师恰也走到了他的位置附近,寻张空位坐下来,正好来了一个对调。

    “嗯……”张斯在台上顿了顿,这才开口:“明史我了解不多,而且太大,我给大家讲一讲朱元璋吧。”随即又补充道:“只讲一点他的早年。”

    下面同学心中满是惊奇,正低声议论着。

    方才课间,张斯动手打人,已出乎人意料了,现在则更进了一步。

    高中生的功底厚薄,大概能猜想出来。老师让你讲课,不过是想逼你认个错,算是对于双方都不错的一个台阶,顺势就可以下来。只要诚恳地道个歉,一了百了,没人会继续追究,你还真敢跑上来,真不知天高地厚!

    “我擦,小斯这次回来,变化好大啊,就是不知道到底行不行?”王鹏低声问,难免有些着急。

    “可能什么事想通了吧,他平时看那么多书,而且悟性那么高,应该没什么问题。”王闯回了一句,注意着台上的动静。他是爱看书的人,张斯也爱看书,就因为有同一爱好,他对张斯的了解明显要多一点。张斯书读的比他多,关键是人比他聪明,所以他感觉张斯应该能讲一些东西。

    不过,这“一些东西”,实在是超出他意料了。

    不理下面的议论,张斯清了清嗓子,开讲:

    ”一切的事情都从1328年的那个夜晚开始,农民朱五四的妻子陈氏生下了一个男婴,大家都知道了,这个男婴就是后来的朱元璋。大凡皇帝出世,后来的史书上都会有一些类似的怪象记载。比如刮风啊,下暴雨啊,冒香气啊…………朱重八的童年在一间冬凉夏暖、四面通风、采光良好的破茅草屋里度过,他的主要工作是为地主刘德家放牛。他曾经很想读书,可是朱五四是付不起学费的,他没有李密牛角挂书那样的情操,自然也没有杨素那样的大官来赏识他,于是,他很老实的帮刘德放了十二年的牛。因为,他要吃饭……”

    下面的声音渐渐消失了,因为一切太出乎意料了。

    有谁这样讲过历史么?没有,至少他们没听过。

    历史在他们眼中,便是枯燥的代名词。

    当然,这也怪不得他们,高中历史,大多讲的是理论,实际与思想政治差不多,再加上老师照本宣科,尽做些念书的事,即便原来存些兴趣的学生,也撑不住的。谢老师讲课已较其他老师好多了,不经意间常做些引申,可时代思想所限,若让他当个说书先生似的老师,那是做梦。

    张斯讲的历史本身,不见得有什么出奇之处,可这种新颖的讲课方式,在这种场合,无疑很易受到欢迎。

    “1344年是一个有特殊意义的年份,在这一年,上天终于准备抛弃元了,他给中国带来了两个灾难,同时也给元挖了一个墓坑,并写好了墓志铭: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他想的很周到,还为元准备了一个填土的人:朱重八…………”

    张斯越讲越顺,开始还有些生涩,到后面则有些侃侃而谈,口若悬河的意思了。为防同学们单凭语言难以理解,还不时在黑板上写下一些人物,地点,事件的名字。嗓音与面容还显得稚嫩,可抵不住渐渐的挥洒自如姿态,看的同学们入迷。

    这些高中的同学瞪大眼睛,竖着耳朵,一无动作地坐着。看着自己的同学在上面如此潇洒,心中的惊讶可想而知,同时,羡慕与崇拜也悄悄地从心底升起。年轻学生的心中,欲望不多,社会上的种种还不能引起他们的注意。

    正当如此年纪,还有什么比渊博的学识更具魅力?

    谁不曾有过在众同窗面前大出风头的念头?

    谁不曾有过在讲台上侃侃而谈的想法?

    谁不曾有过三言两语折服诸人的欲望?

    但做到这些,需要一份才华,可是,现实生活中哪来那么多天才?

    于是,只能通过其他方式来吸引他人的目光,比如在班中嬉笑打闹,上窜下跳,如此来彰显个性。当然,这是男生的做法,女生大多会选择学习和打扮的方法。

    现在,有人做到了。

    张斯的举动,无疑做到了这点。

    高一的学生,阅历太少,无法判断他讲的是否正确,也正以为如此,反而信服的不行。大家都感觉,张斯隐藏的太深,平日不声不响,只埋头干自己的事,没想到一经发挥,竟是如此厉害。

    当然,这些羡慕崇拜,都很有限的。

    学校有学校的规矩,最大的规矩在于成绩。

    一个成绩名列前茅的学生,受到的推崇,不是其它方面可比的。

    可张斯的学习成绩很差,故而成为师生眼中的边缘人物。

    说的难听点,是看不起他。

    一个软弱的人让人看不起,可以理解。

    学习成绩差,也让人看不起?

    事实就是这样。

    这是谁的悲哀呢?不知道。

    “地方上的各级官员们上书向皇帝表示感谢,照例也要说些感谢天恩的话,并把历史上的尧舜禹汤与皇上比较一下,皇帝看到了报告,深感自己做了大好事,于是就在自己的心中给自己记上一笔。

    皆大欢喜,皆大欢喜,大家都很满意。

    但老百姓是不满意的,很多人都不满意。

    朱重八肯定是那些极其不满意的人中的一个。

    灾难到来后,四月初六朱重八的父亲饿死,初九大哥饿死,十二日,大哥长子饿死、二十二日,母亲饿死。

    如果说这是日记的话,那应该是世界上最悲惨的日记之一。”

    张斯的声音有些低沉了,低沉中又有些难言的黯然。两世为人,让他经历了更多的伤痛困苦,而这些心底的记忆,让他很易理解书中的感情。

    而历史如要讲的精彩,需要细腻,需要个体的例子。

    越宏大的概括,越难给人触动,因为,最后只剩下冷冰冰的数字。

    而数字是不具有感染力的。

    若找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呢?

    将他亲人的死亡日期,一项一项地说出来,挨个的排列着,那么它本身的悲惨,不需要解释,不需要语气来加重,已足够让人心痛,让人窒息。

    这一段自然还有幽默,只是太沉重了些。下面人的情绪也受了影响,他们的情绪很易波动,这些对于他们来说,确是重了些,尤其一些爱心泛滥的女生,对故事极有代入感,眼中已起了一层水雾。

    谢老师看着台上的张斯,眼中闪过光彩,这段故事给了他一些触动。

    他感觉台上的孩子不一般,至少不会像他平日看起来那么简单。

    幽默中的那份深沉,太难得了,至情至圣是人的天赋,有些人有,有些人没,而拥有的人常能领略人生中不一样的高潮。

    这是个有自己思考,自己想法的学生,这样的学生必定对历史含有温情,谢老师这么想。

    忽然,铃声响了。

    同学们如梦初醒,此时才意识到,原来一节课已经过去了。

    “复仇的火焰开始在他心底燃烧。

    如此的痛苦,使他从脆弱到坚强。

    为了有饭吃,他决定去当和尚。”

    张斯将故事讲到了一个小结尾,停了下来,说道:“好了,今天就讲到这吧”。说完,点了点头,缓缓地走下了台。

    “哗哗……”下面的掌声顿时响起,大家使劲地鼓掌,尤以王鹏三人最为起劲。

    学生的想法很简单,给比自己厉害的人尊敬,使劲鼓掌就是表现尊敬的方式。

    尤其是那些成绩不大理想的男生,似乎看到,自己这些人的领袖诞生了。

    李雄、郑杰却郁闷了。

    这是个什么样的世界?

    为什么常出人意料?

    而且偏偏还与自己有关。

    张斯带着温和的笑意,走向自己的课桌,他可没兴趣猜李雄两人的想法,很多事还需要自己去做呢。

    谢老师这时也站了起来,待张斯走到他的身边,说了句:“你明天来我的办公室一趟。”然后,未等他回答,便径直向讲台走去。张斯不明所以,又不好问,只得回自己的座位。

    大家掌声渐息,依然待在自己的位置,等老师说了声下课,才散开闹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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