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下起了大雨,救护车和警察的灯在漆黑的雨幕里穿梭摇晃,像是被打翻了的血。

    助理收到消息赶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担架上一具被白布覆盖着的尸体,还有跪坐在一边已然化作一尊雕像的温礼止。

    助理上去扶他,发现他抖得厉害,像是失了魂似的,不停地哆嗦着,大雨落下来,将他的整个人都淋透了,苍白得可怕。

    助理看不下去,说道,“温总我来晚了……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啊……”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啊。

    先前还在办公室里看见温礼止开开心心计划着以后呢,因为温明珠老老实实在温家呆了很久了,温礼止脸上的笑容都跟着多起来了。

    好像只有温明珠在身边,他才会有身为人的感情。

    而现在……

    一地的血比救护车的灯还要刺眼,温礼止不敢相信,那是从温明珠身上流下来的血。

    为什么,喂,温明珠,为什么……

    你明明那么爱漂亮,喜欢调香,喜欢打扮,明明前阵子还剪了好看的短发来开始新的人生,为什么——为什么要以这样一点都不漂亮的样子摔落在地上啊!

    温明珠!

    看着温明珠被抬走,温礼止忽然发出一声压抑的哭嚎。

    他不信,他不信!

    他冲上前,磕在了温明珠的担架边上,伸手去摸温明珠。

    “你怎么这么冷啊……”温礼止疯了一样,“是不是下雨了所以你冷啊?我知道的,你身子虚,江凌说了你还得再补补……明珠,想吃什么,我会做饭,我给你做好不好?”

    温礼止的声音又轻又卑微,让边上的人都看不下去了,他如同被人抛弃的流浪狗,如今大雨中摇着尾巴也不知道该去讨好谁了,“温明珠……最近上班是不是累啊……把眼睛睁开……好不好……”

    助理在边上红了眼,过去给温礼止撑伞,看着温礼止死死握着温明珠早已失去体温的手,他忍不住上前劝说,“温总,节哀啊……小姐她,她……”

    温小姐已经走了,要是他们家总裁再受点刺激,这温家都要没了啊!

    助理不清楚温礼止和温明珠的纠缠,只觉得温家好难,磕磕绊绊,经历过车祸,绑架,妹妹身亡。温夫人抑郁住院了,只剩下两个孩子,如今另一个妹妹又走了……

    温礼止,你的身边……再也没有别人了。

    助理跟着忍住眼泪,“节哀呀……”

    事到如今还能说什么。

    时光能倒流吗?

    能倒流吗?

    温礼止再也没忍住,反正下着大雨,他脸上是雨水还是眼泪,应该没人会分出来吧?

    那他嚎啕大哭,也不会被人笑话的吧?

    抓着温明珠没有支撑力气的手,温礼止和她十指紧扣,这亲密的动作,他竟然在她生前一次都没有和她做过……

    原来有的人,死了才能和她十指紧握。

    温礼止哭得声音嘶哑,再也看不出以往高高在上英俊潇洒的模样。

    他没赢,他输了。

    原来输的那个,不管是谁,都如此狼狈和丑陋。

    “温明珠!我求求你了,我真的求求你了,不要这样,不要这样,你这哪里是惩罚自己和赎罪啊,你这分明是报复我啊!”

    “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啊!”

    适可而止地,也该放过我了吧……

    “我没了爸爸,没了亲妹妹,我妈妈神志不清抑郁住院……我只有温明珠了,为什么连我的明珠都要走啊!为什么啊!”

    他努力学,学爱人。

    可是他学不会,得到的永远都是沉默和拒绝。

    “你是假死对不对?我知道的,你肯定是去我看不见的地方,换了个名字好好生活了……这肯定不是你……”温礼止甚至开始了胡言乱语,可是如今还能接着自欺欺人下去吗?

    “就像五年前逃离我一样,你就是躲着我,我懂……我再也不拦着你和黎光了,要是在黎光身边比在我身边幸福……我再也不拦着了,我什么都给你,温明珠,别像五年前那样吓我……”

    可是这次再也不是五年前那次了。

    已经失去过一次了,再次承受离别的痛苦,这份痛苦双倍叠加,将温礼止逼向了崩溃。

    他的心脏近乎痉挛了。

    快喘不过气了,为什么会这么痛。

    温明珠,我的心脏好痛。

    如果你恨我,这会儿你应该起来嘲笑我才对,是不是?我这狼狈的样子,你以前没见过吧,哈哈,快点,可别错过这个看我笑话的机会啊。

    温明珠……

    “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惩罚我……”

    温礼止死死咬着牙,嘴巴里都尝到了血的味道。他用力摒着,恨不得把自己的气都掐断。

    原本以为只要时间够长,他以后有的是时间去陪温明珠把不好的擦掉,却没想过,她没给他一点时间。

    她或许早就想着死了……

    温礼止像个孩童,握着温明珠的手不停地发颤,似乎想要从温明珠这里感受到她回应。

    如果她手指动一下……

    求你了,动一下,只要动一下……

    给他一点活下去的希望吧……

    这场雨一直下一直下,夹杂着温礼止喑哑的哽咽,还有旁人在边上动容地抽泣,混合成了一曲悲怆的雨夜曲。

    大雨倾盆,仿佛要下到世界末日。

    ******

    温礼止醒来是在医院病床上,边上助理站着,见他醒,助理的眼睛也是肿的,“温少……您要坚强啊,之前在雨里直接昏过去了,您这是要把我也吓死啊。小姐走了,您得撑住,后事还得您来啊……”

    温礼止茫然地看着天花板,感官都跟着模糊了,他没有切实活着的感觉。

    用力眨了眨眼睛,温礼止说,“明珠呢?”

    “小姐……”

    助理哽咽了,“小姐的遗体放在殡仪馆里,等着您去办后事……”

    温礼止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拳,他发着抖去拿手机,“把那边负责的人联系方式给我……我去处理……”

    看着温礼止强忍着悲痛的模样,助理帮着他一块联系了殡仪馆,约好时间之后,助理站起来,无声走到了病房外面,随后抽泣了一声。

    刚刚在里面差点透不过气来。

    因为温礼止的眼神太绝望了。

    那种好像天都塌下来的绝望。

    让助理觉得,温礼止可能下一秒也会从这么高的楼跳下去。

    温礼止一个人撑着坐在病床头,眼泪好像已经流干了,他就这么发着呆,忽然间心脏深处就抽搐着刺痛了一下。

    温明珠,你的香水还没上市,真的就这么抛下一切了吗?

    隔壁似乎有住院的病人太无聊,放起了歌。

    为什么幸福,都是幻梦。一靠近天堂,也就快醒了。

    空洞的医院走廊尽头,像一个明晃晃的黑洞,扭曲了一切空间。

    温礼止出院的时候沉默且无言,他看了眼医院的高楼,想问问温明珠,你从三楼跳下来的时候,看见的是什么场景。

    或许爱情,更像落叶。看似飞翔却在坠落。

    温礼止去了殡仪馆,没想到黎光也在,不只是黎光,听见了消息的大家都赶过来了,看见温礼止出现在殡仪馆门口,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很复杂。

    唐诗站在那边,欲言又止了很久,想说话,被薄夜拦住了。

    薄夜上前拍了拍温礼止的肩膀,很多话要说,到嘴边只有两个字,“节哀。”

    事到如今还能说什么,温明珠的死,或许给温礼止的教训已经足够多了吧?还何须他们再挑这种时间去揭他伤疤。

    温礼止的手指用力攥紧,强撑着,每个人都看见他这样叹了口气。他一路走,擦过众人的肩膀。

    一直到黎光的面前。

    假如时光倒流,我能做什么。找你没说的,却想要的。

    温礼止一直在想,倘若那天他放手,让温明珠和黎光走,是不是就不会把她逼向悬崖。

    倘若他承认自己犯错又被判出局,老实接受结局,认输以后,温明珠能不能喘口气。

    黎光眼里流下两行泪,“我最后悔的就是自以为是地退出了她的世界,为了让她安心而离开。早知道是这样,我不如死皮赖脸地纠缠,把她从你身边拖开。”

    早知道会这样,当初温明珠赶他走的时候,他就该不要脸一点,任凭她打骂推搡,也要不要后退半步。

    温礼止看着黎光的脸,过去他痛恨黎光,如今恨不下去了。

    他什么都没得到,也不知道他和黎光,谁更可怜可笑一点。

    “如今她走了。”黎光睁着眼睛,他的绝望一点不比温礼止少。“我的明珠没了。”

    他和温明珠是都经历过黑暗的人,互相舔舐着伤口搀扶着过了五年,如果可以,他愿意用一切去守护温明珠,绝不让任何人夺去。

    可是为了不让温明珠夹在中间难做人,他们互相放弃了。

    假如我不放手,你多年以后。会怪我恨我,或感动。

    温明珠从没告诉过黎光她姓什么,在黎光身边,她只叫明珠。黎光的掌上明珠。

    可是温明珠也从未告诉过温礼止,自己原名是什么。

    她和温礼止第一次见面便是那次绑架,在那之前他们都只是互相知道对方存在的状态,从未见过面,因为温礼止拒绝让她进温家。再后来,温礼止派人改了她的名字,她便戴上了逝去的温明珠的面具。

    替她活着。

    真的温明珠死了,假的留着又有什么用。

    可悲的是,这一生,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男人,不管是黎光还是温礼止,都没有喊过她真正的名字。

    假如真可以让时光倒流,你会做什么。一样选择我,或不抱我。

    温礼止没说话,他输得一塌糊涂,在助理的陪伴下,痛心疾首地办完了手续,看着明珠被推去火化,伴随着她灰飞烟灭,温礼止的心也被烧干了。

    温明珠,这一切可以重来吗……?

    我甚至,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啊……

    假如温柔放手,你是否懂得。走错了可以,再回头。

    后来温明珠化作了一个小小的盒子,温礼止将她葬在父亲的墓边上。

    好像这一刻,他真的接受了,温明珠是自己的家人。

    是他不能割舍的一部分。

    殡仪馆那次,是最后一次见黎光,他只是来祭奠温明珠,没做别的打扰的事情。

    后来头七,黎光穿着黑色西装再次出现,温礼止没有赶他出去,也没力气再赶他出去了。

    关于黎光公司和他合作的事情,温礼止破天荒地放了很多权。好像温明珠死后,他一身戾气都被褪去了,争斗有什么用,温明珠能回来吗?

    温明珠,你还真没看错人,黎光是个能托付的,工作踏实靠谱,决策正确果断,假以时日,一定能东山再起。如果你没死,或许再熬段时间,他也能给你带去很多幸福。他好像一直在等你,可是终究等不到了。

    温明珠。好多以前我看不清的事情,现在看清了。

    白天,温礼止忙于工作,似乎疲惫和繁忙才能将痛彻心扉的感受挨过去。

    夜里,温礼止坐在温明珠生前调香的工作室里,世界毁灭了都和他无关。

    韩深在深夜里给他打了个一个电话,告诉他,温明珠之前的策划的香水方案,他们提前上市了。

    “这些都是温明珠的遗愿,香水配方都是按照她的来的,我们做了一些小改动。”韩深忍着悲痛说,“一共是四款。”

    温明珠离开人世的第二个月,她生前遗留下来的香水方案被韩深公司买下并且研发上市,主题名字很简单,就叫花。

    有的人一生都在寻求如何自救,最后放手了,身体开成了一朵花。

    温礼止坐在发布会的现场,静静看着韩深的公司开新品牌发布会,隆重介绍着这四款香水。

    看着屏幕上的香水的介绍方案,甚至有温明珠手写的笔记,看着这一切,眼前的视线逐渐模糊了。

    温礼止好像听见了温明珠俏皮温柔的声音在耳边,絮絮叨叨地说着——

    “黎光,这款香水是以你为主题调制的哦!名字叫‘向日葵’,向日葵都是朝着光而生的,你也是光。这是我的第一款香水,因为你给了我力量,才会让我重新捡起过去的热爱。不只要照亮我,也要照亮自己和别人哦。”

    “唐诗!我的女神,我最想成为的人,请宽恕我的冒犯,以你为原型,为你设计了香水。这款香水的名字叫‘德国鸢尾’,特别神圣,象征着力量,也有代表两性雌雄的含义。你总是给我一股扑面而来的魄力,这股魄力是跨越性别的,你比男人更强大,也拥有女性的善良和纯洁,给我带来了很大的影响。”

    “至于苏菲菲,你这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好姐妹,当初那么帮我,我肯定不能忘了你呀。哝,这款香水名字叫‘跳舞兰’,代表着快乐无忧,希望你永远活泼永远敢爱敢恨!”

    “江凌医生,我很感谢在我人生的后期,你们愿意走进我的世界。这款香水名字叫‘百里香’,花语是勇气,是不顾世俗。希望你们跨越一切相爱,愿你如星他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不知道为什么,温礼止的眼泪再一次掉了下来,坐在发布会的现场,那么多人鼓着掌,他只觉得寂寞。

    温明珠,你好残忍,给所有人留了礼物,唯独……忘了我。

    然而这天,网上忽然间有个说法开始流传。

    传说韩深的美妆公司新品牌里其实还有一款未公开的香水?

    是真的,听说是禁香。

    这么可怕?他们之前是不是出过什么事情,有位调香师去世了?

    那个禁香就是她留下来的未完成的香吧?

    他们公司为什么不改动一下接着开发啊?

    不知道哦……可能这个香水的味道太神奇了吧,有人说在实验室里闻过一次……

    什么感觉?

    怎么说呢……铺天盖地的,压抑和绝望吧?气味是带着记忆的,那个味道让人想落泪。

    这么神奇?难怪叫禁香。

    可是,在绝望里似乎还带着浓稠的香和甜,所以无法形容这个味道,就像是,又爱又恨的感觉。

    “又爱又恨……”温礼止看着网上的评论,看着自己从韩深的手里拿过来的香水,这是温明珠未完成的香水,未公开,未发布,只有一瓶,名为黄玫瑰。

    韩深只闻了一下,就知道那是温明珠留给温礼止的。所以没有公开,反而私底下交给了温礼止。

    温明珠,你最后留下的,是礼物,还是报复呢?

    温礼止查着网页,扯着嘴角,忽然间哭了又笑。

    她走了,单独留下这样一款浓烈又绝望的香水,像极了临死前的回光返照,在拼尽全力地告诉他,温礼止,我爱你,我恨你。

    温礼止死死握着香水,像是握住了自己的脉搏。

    ******

    今天除了韩深召开发布会,更是黎光成立基金会的日子,赶完韩深发布会的通告,温礼止去看了一眼黎光。

    他成立了基金会,叫明珠基金会。专门用来帮助弱势群体老幼弱。

    重点帮助被家暴,被重男轻女,被骗婚以及遭受别的不公正对待的妇女,和她们的孩子。

    他将赚来的第一笔钱投入到了这里面,将基金会运作起来,今天是基金会正式成立的第一天。

    机构里甚至还有专门的心理医生,给受过伤害的人进行各种心理建设,防止他们因为受伤出现想自杀或者去伤害别人的倾向。

    温礼止站在基金会的地址门外,看着黎光接受来自社会各界的报道,站在外面的男人沉默地低着头五分钟。

    镜头下黎光在深呼吸,闭上眼睛,一个月没掉眼泪了,现在面对媒体,眼泪却又模糊了眼眶。

    明珠,你看,你的死,影响和改变的,不只是我。我不能让你就这么死了,我想要减少这样的悲剧发生。

    以后明珠基金会还会去帮助更多像你这样得不到帮助的人,去照亮,更多人。

    这天夜里,黎光的基金会收到第一笔大额转账,数达百万,一看打款信息,只有一个字。

    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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