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能和尚的那个皇城寺?”声音的源头是一个老者。

    老者很普通,无论是衣着还是长相都很普通,下巴上随风飘着几缕雪白的胡须,看上去有些凌乱,头发也只用了一根木簪子束好,看上去竟仿佛只是随手从老槐树上折了一段树枝,再随意的插了上去,上面竟还密布着树的纹路,但细看之下却又能发现木簪子油光蹭亮,想来是用了许久的东西。身上套了一身宽大的布衫,弯着腰、光着脚丫,像一个普通的老农一般,正在伺弄着脚下的土地。

    听见孙子的声音后,这才缓缓地直起身,转过身来,微微皱了下眉头,缓缓说道:“这个老和尚有古怪!”

    说这话的时候,老人浑浊的双眼中渐渐透出一丝慑人的精光,随后却又渐渐平复下去。

    万世俊好奇地问道:“哪里古怪?”

    老人家狡黠的笑笑:“这老和尚他很老!”

    “啊?”万世俊古怪的看了看自家的爷爷,心想您老人家年级也不小了吧!

    似乎是感受到了孙子的促狭,老人家瞪了万世俊一眼,随后才幽幽说道:“他一直都是这么老。”

    万世俊愣了一下,似乎明白了些什么,用一种不确定的语气开口问道:“这个一直……是多久?”

    老人家笑着回道:“当我还像你这么小的时候。”

    万世俊瞬间瞪大了双眼,张着嘴巴,满脸的不可思议,沉寂了许久之后,这才结结巴巴的问道:“难道……佛法真的有这么厉害?”

    老人家笑而不语,倒是一旁蹲坐在田边的另一位老者听完后,手腕轻抖,将手中小铲甩进了田中,铲子顿时便没了踪影,却是齐根没入了泥土中,犹自不岔道:“有个屁用!秃驴都该死!那秃驴压根就不是人!”

    万世俊愣愣的看着平时恬静安详万平,惊骇莫名,只是待敏锐的捕捉到万平手腕上的一个骇人的疤痕时,这才有些恍然,随即便悻悻的笑笑。

    “我的菜!啊啊啊!混蛋!你把我菜根都毁了!”老人家听见后面的动静,转身一瞧,只见一颗水嫩的大白菜齐根而断,正斜斜的向一边倒去。

    万平低头看了一眼,轻声嘟囔道:“这不都已经熟透了嘛……”

    哪知老人家却如被踩了尾巴的喵咪一般,跳将起来大声叫道:“放屁!放屁!旁边那一颗才到了时候,这一颗还得要小半个时辰呢!”

    万平低头左右看了看,这才低声嘟嚷道:“谁有你那么好记性啊!”

    老人家一听,竟然还敢顶嘴,顿时开始了又一次的喋喋不休:“你说你,连根菜苗都分不清!这么多年了,你说你错了多少回了?怎么就不长点记性呢?亏你还是个宗师……”

    “这铲子要挖出来吗?”万平抬起头呆呆的看着自家老主人,问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老人家一听,果然愣了一下,随后大急道:“挖!当然要挖!这要不挖出来这里长出来的菜就得有股铁锹味了!”

    万平自不敢再与吹毛求疵的主人争辩,无奈之下只好低着头沉默的向已经不知深入到地下几许的铁铲进发,同时还得小心翼翼的控制掘土的力道和范围,以免伤了老主人视如珍宝的蔬菜。

    万世俊看着像个顽童一般在菜地里心痛的直跳脚的爷爷,无奈的笑笑,悄悄的走出小院,在外等候多时的罗毅随即便迎了上来。

    “少爷,还是按原来的计划来吗?”罗毅问道。

    万世俊微笑颔首:“当然!”

    “好的,少爷!”说完便转身离去了。

    万世俊立于遥望着远处巍峨的豫章城,忽而自嘲的笑笑,随即放开心神,在这山水间随意的走动。

    万世俊不一样了!和年前相比,身形消瘦了许多,形销骨立的脸上一双眼睛越发的明亮,曾经眼角的那丝忧虑消失无踪,眼神温和平静,再也看不出曾经的锐利,犹如一口深潭,将一切的情绪都深埋心底。

    这些天来,他想了很多,更主要的是他知道了很多,知道了很多以前不知道的东西,于是乎曾经那些十分在意的东西如今便变的无关紧要了,因为那些已经变得没有任何意思了。

    夏虫不可冬日语冰,如今回首往事,过去的自己竟是那样的可笑,有什么需要在意的呢?七宗五姓?不过是帮乡巴佬罢了!

    如今的豫章城于他而言不过是张大些的棋盘罢了,是真正的棋盘!那种闲暇时随手拾起几粒棋子用来消遣一下午后的时光的游戏。

    豫章城内,地价诡异的起伏已经持续了数日,而城外耕地的价格却依旧在不断下跌,卢宗保已经停止了收购,因为他手中的现钱就要告罄了!

    失去了买家,城外的耕地迅速跌回了原来的价位,而一心想着通过卖地来一夜暴富的农户们在经过这么一折腾后,竟渐渐的开始忘却了自己的本分。

    正是春耕时节,豫章城外却出现了大片无人打理的耕地,耕地本就肥沃,几天不料理,地里的杂草便飞快地冒了出来,盛世年华中竟出现了一丝萧索的景象。

    而这一切却未被豫章城内的富商豪门所重视,他们如今早已被起伏的地价搅得心神不宁,哪里会去管城外的地里长没长草。

    卢家大院里,熬白了几根华发的杨凡正焦急的冲着卢宗保问道:“如今这局面我们该怎么办才好啊?”

    “没办法了……”卢宗保深深地叹了口气,仿佛做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一般,无奈地说道:“卖地吧!”

    “什么?”杨凡惊道。

    “我说,把咱们手上的耕地卖了吧!”卢宗保闭上了双眼决然道。

    “什么?卖掉?”杨凡这一回听得很清楚,所以也就更加的震惊。

    卢宗保艰难的点了点头。

    “用现在的价位?”杨凡的声调提高了不少。

    卢宗保依旧沉默的点头。

    “你知道如今的地价是多少吗?才八十贯一亩啊!”杨凡尖声道。

    “我知道!”卢宗保睁开了眼睛,双眼中已没了犹豫,一脸的坚毅。

    “那你还卖?咱们可是花了几百几千贯一亩地买进来的啊!如今八十贯一亩卖出去,你没疯吧?”杨凡气急败坏的斥骂道。

    “我没疯!我现在清醒得很!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卢宗保大声说道。

    杨凡被他狰狞的面孔惊住,无言的看着卢宗保。

    卢宗保深吸了口气,平复心中的躁动,这才重新说道:“正是因为如今局势危机,所以咱们才必须的壮士断腕,只有从城外的泥潭中跳出来,这一回才不会死的很惨!”

    这样的理由显然无法说服杨凡:“那咱们的钱呢?没了钱,咱们那什么去向本家那帮人交代?那帮家伙可都是翻脸不认人的主儿!”

    卢宗保随即却说道:“我们还有机会!”

    杨凡抬起了头,期翼的看着卢宗保问道:“什么机会?”

    “我在赌一个人!”卢宗保仿佛在心中做过剧烈的挣扎这才将此话说出。

    “谁?”杨凡问道。

    “一个小乞丐!一个将我们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小乞丐!”卢宗保发现,在这一刻,他竟然能平静的接受自己被人利用的事实。

    “什么意思?”杨凡想了想,依旧无法理解。

    卢宗保却也没有让他理解的意思:“去吧!只为了让这个小乞丐出手,我们必须将城外的地价再次压低一些!”

    杨凡盯着卢宗保看了好久,确定对方是认真的,随后便苦笑两声:“呵呵,好吧!我就再信你一回好了!”

    说完,杨凡便转身出门而去了。

    随后,城中的各家牙行便出现了大量抛售城外耕地的单子,价格十分低廉,竟只要五十贯一亩。

    单子一挂出,便立刻引起了豫章城内所有人的注意!

    只是议论的人多,真正敢于下手的人却没有几个,多数只是象征性的买上几亩,想着亏也亏不到哪去。

    但在真正的明白人眼中,这件事却代表着不同寻常的意义。

    黄家大院,黄凯兴冲冲的跑进黄宪的书房,人未到声先到:“父亲,好消息啊!”

    “什么事?”黄宪有些不喜儿子的跳脱,放下手中的书卷,皱了皱眉头问道。

    黄凯这一回却没有在意父亲的表情,犹自兴奋的说道:“父亲,他们开始卖地了!”

    “谁?”黄宪问道。

    “七宗五姓的人!开始大量抛售前些天在城外收购的耕地,价钱低的可怜,才五十贯一亩!只有正常地价的一半!”黄凯笑着说道。

    黄宪沉思了片刻,带着一丝疑惑不解,轻声自问道:“他们想做什么?壮士断腕?”

    想了片刻,又摇了摇头,依旧不得其所。

    “管他呢!反正他们现如今被套牢在城外了,就算壮士断腕,又能剩下多少现钱?话说,这可不是断腕啊!这分明就是砍脑袋嘛!”黄凯喜笑颜开道,前些天被卢宗保当面摆了一道的不快与郁闷,如今一扫而空。

    “父亲,我们要不要现在出手也买些耕地来?”黄凯问道。

    儿子的话语让黄宪灵光一动:“对了!他们这么做是不是想将买家的视线吸引到城外的耕地上,从而将耕地价格抬上去?”

    “不可能啊!要做到这一点,少说也需要投入上千万贯的铜钱,可如今除了我们这方,豫章城内谁还有这个实力呢?”

    “那些外来的散户?这帮人的实力加起来倒真是不能小觑,但是无人出面统合,这帮人不可能全力出手的啊!”

    “再说,这些人来自天下各地,怎么可能有人能够将他们整合起来呢?”

    黄宪一条条的想着,却又随即排除了一种种的可能,到头来,依旧没有看出对方的用意,但是有一点他是可以明确的,那就是七宗五姓的人必然希望有人出手大规模的收购他们的地,无论是断臂重生还是借机脱身,总归需要有人投入大笔的银钱。

    既然如此,黄宪自然不准备让其如愿,再者,如今的情形不明下,留住手中的底牌,待看清局势后再落子,本就是最沉稳的做法,毕竟他们手中的钱财也没多少。

    “不用了!先看清楚吧!”黄宪出声说道。

    “哦。”黄凯有些失望,但心中却依旧藏着喜悦。

    而几乎同一时间,在少年的小院中,许辰正在接待上门拜访的孙德胜。

    二人随意交谈着,内容很杂,有诗词歌赋、有圣贤文章也有奇闻趣事,总之只是为了消磨时光,便天马行空的聊着。

    很快,牙行的消息送到了许辰的手上。

    许辰看完那张纸条后,笑了起来。

    “师弟,因何发笑?”正对面坐着的孙德胜见状问道。

    许辰将手中的纸条递了过去,随即说道:“我们的机会来了!”

    孙德胜看完纸条上的内容后,疑惑道:“师弟不是说我们到时候介入城内地皮的争夺吗?如今怎么又……”

    许辰轻笑道:“我们只为求财,只要能赚钱就成,城里城外都是一样的。”

    “那这城外的耕地能赚到钱吗?”这个问题才是孙德胜最为关心的,毕竟他手上只有一百五十万贯,看上去很多,离京之前,孙德胜也觉得很多,但是到了豫章城随处一看,才发现全大唐有钱的人实在太多了!他手上的这点钱,投进去估计连个水花儿都溅不起来。

    许辰知道孙德胜的担忧,连忙宽慰道:“师兄不用在意,师弟虽然没什么钱,但是一百五十万贯还是出得起的!”

    孙德胜一听,忙佯装怒道:“师弟说的是什么话!就算这回买卖做砸了,那也是师兄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看着孙德胜脸上那不似作伪的真诚,许辰心中一暖,笑着说道:“放心吧!绝不会有事的!等我们收购了城外的耕地,要是他涨不起来,我们可以想办法让他涨起来嘛!”

    孙德胜在徐番那里知道了许辰的本事,闻言自嘲的笑笑:“也是!师弟这么高明的手段,是师兄我多虑了!”

    许辰笑道:“师兄肩负重任,谨慎一些也是难免的。”

    孙德胜笑了笑,将话题揭过,随后问道:“那我们现在就动手?”

    许辰点了点头,说道:“师兄如今就可以去将铜钱运来了,我们马上就去牙行抢购,动作要快些,不然更低价格怕是会很快就涨起来的,能多赚一些就多赚点呗!”

    孙德胜赞同的点头:“那好!我现在就去拿钱!”

    说完便起身拜别。

    孙德胜一行人走后,陆浩走到大哥身旁,开口问道:“大哥,怎么现在就出手啊?”

    陆浩知道,大哥如今出手的原因绝不是因为要帮孙德胜赚钱,至少绝不是唯一的原因!

    果然,许辰听见他的问话后,莞尔的笑了笑,说道:“我们的卢二公子有难了!”

    “所以呢?”陆浩问道。

    “所以,我们应该出手帮帮他啊!”许辰回道。

    陆浩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他,探询的意图十分明显。

    许辰于是再次笑了笑,说道:“卢二公子还是个不错的人!一个很听话的演员,这么听话又能准确理解导演意图的演员,你让我如何忍心舍弃呢?”

    陆浩愣了一下,随后用郑重其事的表情说道:“这要是让柴老知道了,大哥这个月的药估计很难拿到了!”

    许辰一听,也愣了一下,随即淡定的说道:“没事!我那还有好多呢!”

    陆浩再次愣了一下,眨巴眨巴眼睛,苦笑的摇头,叹息道:“大哥你,你可真会瞒啊!”

    许辰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随后,孙德胜很快就回来了,同时身后跟着一整队的护卫和十几辆马车。

    许辰也出发了,没有马车随行,但是身后的一位少年肩上却搭着一个麻布袋,里面装满了吴越镇柜坊的银钱收据。十万贯一张,看那鼓鼓囊囊的麻布袋子,怕是最少也有上百张的样子。

    于是,他们静静的出发了,却实在无法做到悄无声息。

    见状,许辰只好冲着孙德胜说道:“师兄,我们这样大张旗鼓的去未免太高调了些,怕还没等我们买到足够的地,闻讯而来的买家们便会将地价哄抬上去的!”

    孙德胜一听,连忙点头,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做?”

    许辰笑了笑说道:“分开吧!我们各自带人前去城中各处牙行,师兄对豫章不熟,我这里有些伶俐的伙计,就让他们陪着师兄的人前去吧。”

    孙德胜回道:“也好!分散开来,速度也能快上不少。”

    于是,队伍开始分开,三四人一组,拉着一辆满载铜钱的马车,朝着预定的牙行走去。

    很快,豫章城内,那些长期呆在各处牙行的买家们便发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城外的耕地正在变少,价钱也在缓缓的上涨!

    “不好!有人在买耕地!”

    “天啊!这才一个多时辰,耕地价格竟然已经涨到三百贯一亩了!”

    “要涨!耕地要涨价了!”

    “快!快出手!晚了就来不及了!”

    “没错!几百贯买进,几千贯卖出,那也是赚啊!”

    ……

    于是,豫章城各处牙行内,耕地开始被疯抢,价格也在不断的回温。

    卢家大院内,接到消息的卢宗保顿时大松了口气:“小乞丐,你果然出手了!”

    而同时,城外的万世俊却笑着说道:“二对一吗?呵呵,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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