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着皮包的中年人也不在意林飞鸣冷淡的态度,在病房内转了一圈,一屁股坐在了床沿,“我刚才问医生了,今天就可以办理出院手续。所有的医疗费,我刚刚已经给你结清了,一会医生来了看一眼,你们就可以直接回家了。这地方住着不舒服,一股怪味。”

    “行,我今天就出院。”林飞鸣态度不友好,倒也是没有反驳。

    “要没什么事的话,咱们这个事情,就两清了。”

    中年人站起来,把腋下的皮包打开,掏出一沓用黄色信封装起来的方形物件,“这是五千块钱,你后续的误工费、营养费等等,全都包含在里面了。”

    林飞鸣却没有接住这五千块钱,躺在床上,双手环抱胸前,眼中似有凶光迸射,“我那个货车,虽然是个二手车,但当初也是花了十多万买的。给你们拉矿石两年了,现在车子翻了,直接报废。两年赚的钱,还不够买车子的成本。你就给我五千?”

    “兄弟,咱们讲点道理,这个事情,我没有责任。”

    中年人又重新坐到了床沿边,“你受伤做手术,这钱是我出的。我该承担的责任,我一点都不会犹豫,可以说我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要不是帮你们拉矿石,我能翻车?”林飞鸣气得想从病床上跳起来。

    “你冷静点,好吧?”

    中年人皱着眉头,倒也不怕林飞鸣的呐喊,“咱们讲道理,好不?你开车技术不行,翻车了,这跟我没多大关系。你是帮我拉矿石,出于人道主义,也是为了讲义气,念在你过去两年的功劳,医疗费我出了,还给你五千块钱。这五千块钱,那都是我们那边选矿工人一年多的工资!”

    “我就一个态度,我那车子报废了,你至少承担一半责任!一个价,八万块钱!”

    林飞鸣俨然一身的混不吝精神,“反正我现在是个穷光蛋了,光脚不怕穿鞋的,你要是不认账,等我脚好了,我天天到你家里蹲着,吃你的喝你的!”

    “你这样耍无赖,就没意思了。”中年人态度倒也是比较温和。

    “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反正烂命一条,把我逼急了,谁也别想好过!”

    “兄弟,你这么说,真的有点过分了。”

    “大不了,我找铜都有色集团闹去,到时候看谁更倒霉!你想让我死,那咱们就破罐子破摔!”林飞鸣还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就像香江电影里的山鸡哥一样。

    似乎是听到争吵声,林飞鸣的媳妇儿从外面一路小跑进来,生怕林飞鸣跟人打起来。

    看到女人,中年人苦笑着点了点头,无奈道:“你先办理出院手续,下午我喊个车子过来接你回家。”

    说罢,他把装着五千元现金的信封塞到林飞鸣媳妇的手里。

    “别拿!”林飞鸣呵斥了一声。

    啪的一声,钱掉在了地上。

    中年人没有捡起来,挥了挥手,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转身的时候,已经是满脸的森冷。

    等到这些人出了病房,嫂子用力拍了一下林飞鸣的肩膀,翻着白眼,责备道:“你腿伤还没好,你又想干什么,你跟人家打架?你看别人那么多人,你打得过吗?”

    “我已经很多年没有打架了,好吗?”

    林飞鸣躺病床上气得脑门冒汗,手指着自己的脑门,“我现在做事,已经不使用蛮力了,靠的是脑子!他陶景深要是不认账,我以后天天跟他耗,在他家住着,看谁耗得过谁!”

    “我听说他们不是什么好人,以前还把隔壁矿厂的人给打了。”

    “有本事他把我打死!”林飞鸣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可是说到“死”字,眼神深处,其实闪过一丝敬畏。

    三十多岁的人,上有老下有小,身上的棱角早已经磨得逐渐圆润了。

    每天为生活奔波,看透了社会和生活的本质。

    少年时候的血气方刚,早已经一去不复返,。

    若不是被逼急了,谁又愿意豁出性命呢?

    李唐弯腰把地上的信封捡起来,打开看了一眼,是厚厚的一沓钞票,都是真钞。

    拍了拍信封上的灰尘,放在了病床边的桌子上。

    “车子发生事故,车子报废了,怎么不报保险?”他疑惑道。

    “哪有什么保险,黑车。”

    林飞鸣刚才全身心放在了跟陶景深的对峙上面,浑然忘我,都忘了李唐在旁边,“不好意思,让你笑话了。这个事情,你不用管,我们能够处理好。”

    听了刚才的争论,以及眼前林飞鸣的一句“黑车”,言语中,似乎那位中年人是一个仁至义尽的老板。

    反观林飞鸣,看起来是个贪得无厌的泼皮无赖。

    甚至于开的货车,居然是个没有牌照的“黑车”,这可是违法行为!

    若是陌生人,李唐断然不会搭理别人的烂事,只是林飞鸣毕竟是自己的表哥,从小认识,关系很是亲近,多少对这位表哥的性格还是有所了解的,年轻的时候像个二五仔一样,其实心地不坏。

    “为什么不上牌照,不交保险?”李唐隐约觉得里面还有文章。

    毕竟从那位中年人的表现来看,不像是一个能够忍辱负重的人,而且身边跟着几个保镖似的青壮年,一看就不是善茬。

    “车子常年在矿山上跑,根本不会上乡道,用不着上牌照,没人管。上牌照,上保险,每年要多花上千块钱。而且我那个货车,好像是从矿山报废退下来的,便宜卖给我,根本没法上保险。”

    林飞鸣躺着无聊,也就跟李唐闲聊了起来。

    “怎么不买个新车?”李唐不太懂货车和货运。

    “新车三四十万,动力好的,能上五十万,哪有钱买。”

    “可以买个便宜的货车。”

    “便宜的货车,几万块钱,十来万块钱,那些农用车,一次拉几吨的矿石,别人矿山都不让你上去。”

    “这样啊。”李唐理解不了个中难处,不过刚才倒是听说了一个熟悉的名词,记在了心里,当即问道:“刚才听你说起铜都有色集团,刚才那个中年人,是这个集团的人?”

    “他是个屁的铜都有色集团的人,他是一个私人小老板,我就是给他的选矿厂拉矿石,所以才翻车的。”

    “怎么跟铜都有色有关?”

    “把床板摇起来。”

    林飞鸣示意妻子把床板角度调节,这样一来整个人就呈坐着的姿势,更方便谈话,“跟你聊聊这个事情吧,还挺有意思的。铜都有色的铜矿山上面,把矿石挖出来之后,他们只把好矿拉去选矿、冶炼,好矿的周围,其实还有一层是残次的矿石,铜都有色看不上,一般是当做矿渣给倒了。”

    “嗯,选矿、冶炼是对矿石的品位有一定的要求的,品位太低,成本太高,就没有经济价值,这部分低品位的矿石,确实只能堆积起来。”李唐了解这方面的事情。

    “我不知道品位什么的,不过我知道那些矿渣,其实也是可以利用的。”

    林飞鸣指了指病房门口,“刚才那个陶老板,听说是有个亲戚在铜都有色矿山里面当领导,所以就能够把铜都有色不要的矿渣运出来,自己弄了个小选矿厂。说是选矿厂,其实就是个黑作坊,偷偷地干,深山里面,也没人管。”

    “能挣钱?”李唐不解。

    “当然能挣钱,人家开小车,家里的楼房又高又大!”

    林飞鸣说得眉飞色舞,显然很是羡慕别人有这层关系。

    李唐仔细一想,这种小作坊,不用上交百分之三十多的税,更是节省了开矿山的费用,只需要支付一定的运费和低廉的人工费,就可以选矿,确实可以把低品位矿石利用起来,能够产生利润。

    这就是很多国企矿山亏本,然而周边依附的各种“牛虻”似的小厂,却日进斗金的原因。

    “其实铜都有色是明令禁止这种行为的,他们会把这种残次的矿渣单独堆积起来,以后会找其他办法再次选矿。”

    林飞鸣压低了声音,现在说的可就是行业的小秘密了,“不过因为他们有关系,所以才能够操作。一般来说,我们这些开货车的,都是大半夜,凌晨三四点,别人睡的正香的时候,就到铜都有色的矿山上面拉矿渣。”

    “你们有没有把高品位的矿石也偷偷拉出来了?”

    李唐想到了这种更加利润丰厚的做法。

    毕竟高品位的矿石,更容易选矿,利润更高。

    “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我们只负责听他们的安排,钩机往我们货车上面装满了矿石,我们就开车把矿石拉到地点,然后倒下来。其他的,我们管不着,也搞不明白。”

    “原来是干这种偷偷摸摸的行当。”

    李唐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稍一思索,大概明白了刚才那位中年老板对林飞鸣的态度我为何如此低调的原因了。

    别看那位中年人带着几个保镖,显然也是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把林飞鸣哄高兴了,事情也就过去了。

    要真是把林飞鸣惹急了,跑到铜都有色矿山上闹事去,说不准会坏了生意。

    但凡脑子正常,谁也不想因小失大,把生意给搅黄了。

    林飞鸣也是知道陶景深不想把事情宣扬出去,所以才理直气壮的要求陶景深对车辆事故负责。

    仔细一想,其实双方都有错,也都存在不符合法理的违规之处。

    可是,李唐不是一个冷血的人,这个事情让自己撞上了,没能力也就算了,既然能够帮忙,肯定是要帮一把。

    自己要是冷眼旁观,要是被老爸知道了,能操起木棍打他的屁股。

    到铜都有色集团那里告状,把陶景深的“深夜买卖”给揭露了,来个快意恩仇?

    这种做法,看似酣畅淋漓,很是痛快。

    其实暗藏杀机,后患无穷。

    一旦把陶景深惹急了,以刚才他们那群人的姿态,真把别人逼上了绝路,真的会狗急跳墙,拼命都有可能。

    那些人,都不是善茬。

    他是可以事了拂衣去,不带走一片云彩。

    可是大姑一家人,肯定还要在这里生活,表哥、表嫂以及他们的孩子都跟陶景深那些人认识,很容易找上门。

    一旦被陶景深盯上,他们一家人是非常危险的。

    这事不好办。

    也不好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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