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沉沉的海面,黑云翻滚,巨浪冲天。

    巫尊负手而立,眸光静静的注视着远处。猎道者之主在黑暗之中,在宣泄,在狂暴。一艘巨大的战舰已是贴着海面如离弦之箭一般冲了过来,一道道光圈被刺破,弧形的气劲,在舰首伸展开来。

    海浪一层层立起,水花在海面冻结。

    巫尊收回目光,徐徐的吐了口气,侧过脸朝着飞来的战舰望去。黑袍掀起,须发飞扬,脚下一团水花轰然跃起,化作一杆长矛夹带风雷之势朝着战舰刺去。而他,却是踩着波澜起伏的海面远去。

    一座座海岛在海面上沉浮,如同一根根木头,似乎随时都要被那浪潮吞噬。这些海岛,已经失去了灵韵,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生机。一片雷电在黑云中绽放,狂暴的席卷开来,覆盖在辽阔的海面上。瞬息间,电光交织,雷霆轰鸣。

    一道道身影忽然间出现在了巫尊的面前。这些身影尽皆没有头颅。

    在这些身影的身后,是血色的暗影,这些暗影毫无面目,仿佛是无头身影的附庸。

    巫尊看着他们。这是一个氏族,曾经担当起了力挽狂澜的重任。

    只是,他们的使命,也该结束了。

    巫尊抬手托举起一个青铜鼎,青铜鼎在手掌上方旋转,鼎内旋起一片片蓝色的光焰。那些无首身影静静的站在那里,狂风拍打着他们沧桑的身躯。无头的身躯,隐藏着怎样的情绪,亿万年的沉淀,可有怨言?

    嗤啦一声,一团光焰从鼎内飞了出来,化作万千丝缕,钻入了无首身影的体内。

    青铜鼎爆碎。

    巫尊从他们的身边掠过,无首身影轰然跪在了海面上。

    头颅在生长,沧桑的身躯在变化,而巫尊已经消失。

    辽阔的海面,电光璀璨,雷霆汹汹。

    海潮呼啸着奔涌,水浪如蛟龙狂啸。

    无首身影站了起来,沉浑而厚重的气息涌现出来。他们再不是没有头颅的生命。哪怕是身后的血色暗影,也有了头颅。他们分离开来,各异的气息交融而混合。他们转身,在密集的电光之中,可见到如猛兽一般的战舰。

    刀起,光寒,整个时空在收缩,与无限宽广的大时空相比,这个时空如同冉冉升起的光球。狂暴的力量迎头相撞。庞然的战舰气势停滞。镰刀飞舞,黑影纵横。海面被切割成了无数块,海浪化为了杀人的利器。

    巫尊站在一条山脉上空,回头注视着,神色复杂。

    山脉深处,龙吟声起,一团焰火冲天而起,又有虎啸山林,一只玄龟自远处而来。

    巫尊回头,远处的虚空中,一只庞大的猛兽怒吼着飞来。那猛兽体型巨大,形如四象,却各有千秋。当那猛兽靠近的刹那,山脉爆碎,龙腾高空,凤舞苍穹,虎啸乾坤,龟定山河。巫尊右手一扬,一道道紫气飞向四象。

    “这便是宿命,谁也无法逃离,既是因果,有始有终。”

    话音还在,可他却已是如雾气一般的散去。天地间,激烈的厮杀争斗展开。在滚荡的烟尘与雾气包裹下,奇异的光闪明灭不定。而那嘶吼,那击打,那暴鸣,没有尽头。

    一团气旋便在时空之间内卷,硬生生的将它们包裹其中。

    而气旋之外,时空漆黑如墨,宛若混沌,生机灭绝。远处,海面已经割裂,形成一道宽广深邃的沟壑,在沟壑之上,赫然便是猎道者之王。被黑烟环绕的猎道者之王手执巨剑,面沉如墨阴冷的盯着如光球一般的小时空。他心中的愤怒,飞快的凝聚起来,渐渐地已有不可压制的趋势。倏然,他长身一跃,从那深渊之上掠过,面前的虚空竟是刹那间裂开一道门,他钻入那门中,身后的时空便化为了一团混乱。

    巫尊出现在一片星云之中。星云苍死,只留有暗淡昏黄的光。

    生机灭绝,就连空气也是死的。

    他站在一颗星辰上,星辰的表面千苍百孔,宛若大战之后的战场。

    他凝视着星云,星云也在凝视他。亿万年,他是第一个再次回到这里的人。脑海掠过无数的画面。曾经生机旺盛的时空,经历了无数的磨难,最终难逃一劫。星辰,生命,尽皆陨落,只留下一具尸体,似乎在警示后人。

    深吸口气,他俯身落在星辰表面。一道道痕迹,是一次次搏杀。十巫,最终只剩下他一人。轰的一声,一团烟尘在面前腾起。巫尊眸光微微一凝,缓缓抬起目光,便见到尘烟之中的猎道者之王。

    “缅怀吗?”猎道者之王扛着巨剑,阴冷的道。

    “重游故地,总是让人唏嘘。”巫尊道。

    “也为自己悲哀吧,毕竟无论你如何反抗,最终还是沦落在他们的宿命之中。”猎道者之王道。

    “悲哀?”巫尊道。“确实,没有谁不悲哀的!你闻闻,这片时空里,除了悲哀,还剩下什么!需要悲哀啊,如此才能清醒下来,才能反省过往的得失,也才能在往后的旅途中避免相同错误的出现。”

    “呵,”猎道者之王冷笑道。“你还想继续走下去?”

    “活着,”巫尊道。“总要继续前行。”

    “可我是不会让你继续走下去的,”猎道者之王将肩上的巨剑插在地上,道。“你多走一段路,我便多一分的麻烦。先前我小觑你了,竟然让你释放出了仙的力量,怕现在已有不少人接受了仙的传承吧!”

    “仙的遗产总需要有人继承,”巫尊道。“不然仙这一脉就要终结了!”

    巨剑被抬起,剑锋锋利厚重。猎道者之王望着剑刃,道,“你们还在施展老把戏,想要重新封天禁地,可这有什么用?时间已经证明你们这样做不过是困兽犹斗自掘坟墓,难道过了这么久,封天禁地之术能有更大作为?不,虚神已醒,它的实力已在顶峰,你们是困不住它的。它是你们的根本,是所有时空的来源。区区术法,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不堪一击。你们所做的一切,都将被击的粉碎,你们所有人,都将淹没在时空的坟场中。”

    “你们呢?”巫尊忽然反问道。“你们的结局会如何?”

    猎道者之王大笑一声,道,“你以为我们会没有未来?”

    巫尊摸了摸下巴,道,“既然时空重新洗牌,既然所有的存在都不入虚的法眼,你们又如何幸免?仅仅因为你们为虚效劳?仅仅因为你们是虚的力量所衍化出来的?不要忘了,你们的存在,意味着虚的力量的不饱满。”

    猎道者之王瞳孔一缩,面上的风轻云淡一下子消散了。

    “你想挑拨离间?”

    “我在陈述事实。”

    两人都沉默了。巫尊明显更为平静,而猎道者之王的心绪却已是出现了裂纹。巫尊说错了吗?但这是事实,他不是掩耳盗铃之人,也不是短视愚蠢之辈。他们的力量既然来源于虚,那便说明虚的力量是分散的,既然力量分散开来,那么虚本身的力量便是不圆满的。猎道者之王紧紧抓着剑柄,额头浮现一条条纹路,那些纹路紧紧堆在一起。汗水,从手臂流淌下来,沿着巨剑滴落在这死气沉沉的土地上。

    “宿命,从来都不分你我。”巫尊这时候道。

    一股炎风忽然扑向了巫尊,巫尊眼前的猎道者之王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整个人已是凶焰嚣张起来。猎道者之王双手执剑,恶狠狠地道,“宿命是对你们这些悖逆虚神的人,而不是我们。”巨剑掠起,寒光一瞬千里。“如果我们的结局真是如此,那也是我们的荣幸。能为虚神效死,我们心甘情愿。”轰隆隆,大地撕裂,剑光隐遁,腾起的烟尘,伴随着如利矢一般的乱石。

    巫尊便在尘烟之中,一手托举着巨剑,神色淡漠的看着远处的猎道者之王。

    “你们愿意去死,那就去死。”

    巫尊淡漠而言,手掌一甩,巨剑倒悬而出。猎道者之王腾空而起,巨剑呼啸着劈斩下来,剑芒之中,隐约可见到战舰的身影。磅礴的气势,滚滚的威压,顷刻间,让这颗苍死的星球岌岌可危。那腾冲而起的烟尘,竟是将整个星球笼罩。时而闪过的光闪,如同暗云之中的电闪。轰鸣声,呼啸声,爆炸声,不绝于耳。当星辰爆裂的刹那,两道身影飞上了高邃的星空,在星空之中纵横交错。

    可怕的力量,竟是将星云震裂开来。

    星云裂开,周边的星辰轰然爆碎。星辰爆碎,所释放出来的力量让整个时空扭曲。无论是巫尊还是猎道者之王,竟是被这可怕的星辰之力拍打的面目全非。两人都非常狼狈,可狼狈却未让两人颓败,相反,两人的斗志反而越发的激昂。那星辰之力似乎无处可以宣泄,竟是在无形的时空里激荡,如那蜂拥的浪潮,不时倒卷,推涌,翻滚,浩浩荡荡,威力不减。而两人却是在那星辰之力间来回穿梭,如同浪潮中的两叶扁舟。

    而在此时,在深邃的时空里,两只猛兽殊死搏斗着。它们纠缠在一起,混沌紧紧抱住那不知名凶兽的身躯,任由其摔打、撞击。而那凶兽却是发了狠了,锋利的爪牙,将混沌那坚韧的身躯撕咬的一片模糊。见无法挣脱,那凶兽又变化形态,时而如象,时而如鱼,时而如螣蛇。可混沌却不论对方变化何种形态,依然紧紧的将其缠住。

    凶兽怒吼,发泄着内心的愤懑和乖戾。

    而在这时,彼此之间的力量却是紧紧缠缚在一起。

    这,或许便是那凶兽无论化作何种形态都无法挣脱的缘由。

    当彼此的力量如千丝万缕纠缠在一起的时候,肉身反而被那力量所控制。

    轰!

    凶兽带着混沌砸在地上,整片地面已是化为碎片。

    一团团星云掠起,又陨灭。

    一团团光焰绽放,又熄灭。

    威势层层碾压下来,不仅让混沌面目全非,也让凶兽痛苦不堪。

    力场,是双方的压力。

    那凶兽忽然展开八条手臂,宛若蜘蛛一般的狂舞。一道道漩涡出现了,漩涡释放出牵引之力,竟是刹那间将混沌剥蚀的只剩下骨架。可即便如此,混沌却凭着一副骨架,依然控制着凶兽。漩涡的牵引之力似乎对混沌的骨架毫无办法,漩涡还在运转,目标却转向了凶兽。凶兽嗷的一声,八条臂膀一瞬间化为虚无。

    “我要出去,我要出去!”

    凶兽吼叫着,身躯猛烈的扭动,“我不想困在这里,无尽岁月了,无尽岁月了,我已经受够了!”轰!凶兽的身躯突然爆裂,狂暴的力量将混沌的骨架横推出去,远处,瞬时传来了骨架碎灭之声。

    凶兽不见了,混沌不见了。

    只剩下两股力量紧紧的牵扯在一起。

    凶厉的气息,狂暴的气息,在这碎裂的时空里横冲直撞,如同疯子。

    而这看似碎裂的时空,却又有其边界,有其范围。

    无论这两股力量如何横冲直撞,到底还是在这时空之内。

    当一股力量化为赤色的炎光,另一股力量立时化为黑色的焰火。彼此互不相让,彼此攻击,仿佛只有一方的消灭才能让这场争斗画上句号。很快,黑色的焰火和赤色的炎光都消失了。黑暗的时空里,一下子变得出奇的安静。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喘息声响起,一道身影随后缓缓站了起来。

    纤长的身影,就像是一丝光线。

    而在这纤长身影的对面,是一道单薄孤独的身影。

    彼此相望,气息是幽邃的。

    “你激怒我了。”

    对面的身影沉默,一双平静的眼眸澄净如水无丝毫的异色。

    “你激怒我了。”纤长身影再次说道,声色很平淡。但是平淡的声色下面,是滔天的怒火。然后,那身影高涨起来,连接天地时空,刹那间,整个时空都围绕着他收缩。时空变得狭窄,就像是四道门不断的合拢。空间的收缩,也是力场的凝聚。单薄的身影一下子变得如同一张薄纸。“激怒我的下场,便是让你飞灰湮灭。”轰!

    可怕的轰鸣,宣泄的气势,狭窄的时空,一下子碎裂。

    时空刹那间变得无限的宽广。

    单薄身影在力场中飘荡,宛若凋零的落叶。

    纤长身影俯下身,冷眸寂寂的注视着那单薄身影。天地,与他共呼吸。他的一举一动,便是天地的一举一动。力量,都凝聚到了他的身上。

    “吾乃虚,天地之源,时空之母,万物之本。尔小小蝼蚁,何以敢触犯吾之天颜。”

    砰!纤长身影一动,可怕的力量便击打在了单薄身影上。那单薄身影嗤啦一声竟是断为两截。随后,那断为两截的单薄身影,又化为无数的碎片,在那力场中飞舞。纤长身影直起身,仰望着虚无的高空,双眸如墨,不知涵盖了多少隐秘。

    “毁灭吧,毁灭吧!”

    团团烈焰,倏然在周边汹涌而起,冲上高空,飞向远处。这些烈焰,宛若是燃烧的星辰,凝缩着毁灭的力量,欲要让整片时空一起陨灭。而在这烈焰的映衬下,那纤长身影,宛若神邸,犹如主宰,等待着末日的到来。

    末日,才是他的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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