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蒙漫了视野,远近一片模糊。

    只剩下那片烟云,斜划过视野,连接天地。

    腐朽的气息无所不在,似乎就连自己,也变得腐朽。

    没有时间的所在,甚至连空间也成了幻象。只是,那浊闷的风,却是不断的宛若浪潮一般的拍打过来。

    炎风并没有什么力量,落在身上不过是如云雾一般的散开。只是,刺的灵敏,让他警惕着周边,仿佛有一双眼眸冷森森的盯着自己,只等待着某一刻的突然暗下杀手。剑不断的随着他手腕的扭动而变幻着,那森冷的光在模糊的世界里闪耀。

    一道声音从前面雾气中响起,仇九倏然箭步窜了出去。

    剑从天而降,一剑斩开那片雾气。

    可是,雾气之中并没有任何物体。脚下是虚无,是无底的深渊。碎开的雾气,又重新聚合。仇九扭头回望,就连老匠人也不见了。他蹙起眉头,面孔凝重,一双眸光冷冽如刃。

    这个世界,突然之间便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只是个陌生人,贸然闯入了别人的领地。

    杀机四伏。

    仇九仰起头,冷冷的望着那不知通向苍穹何处的烟云幕墙。它没有变化,仍然是死气沉沉,通体晦暗,如泥灰抹成。仇九收回目光,余光突然一凛,他滑步后退,一道缝如刃一般从他的胸前掠过。仇九踉跄而出,单膝跪地,反手一剑朝后方削了过去。剑嗡鸣,红光大织,穿透了一重重的雾气,无有所挡。仇九翻身而起,纵身高空,眸光四下一扫,倏然见到一道道身影在远处闪烁。

    仇九提气落下,而后抬步朝北面窜去。

    这是个什么世界,这里隐藏着什么,怎么才能离开这里。

    这些雾气,并不会告诉他。

    答案,只有寻找才能出现。

    他已出去百余步,雾气不断的砸在他的身上。他突然刹住脚步,眸光深邃,长剑护在了胸前。

    老匠人站在十步之外,眸光迷惘的看着什么东西。仇九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只是一片雾海。老匠人挪着脚步,缓缓朝前走去。那雾海,仿佛便是一片黑色的死水,等待着生命的自投罗网。仇九咬了咬嘴唇,箭步扑了上去。

    仇九探臂抓去,可是手臂倏然从老匠人的身上穿过。仇九大吃一惊,而这时,他的身体已是穿过了老匠人。仇九回头望去,雾海消失,老匠人的身影消失,眼前只剩下无数的雾气。

    这是怎么回事?

    梦吗?

    幻象吗?

    仇九咬着嘴唇,痛楚丝丝涌入脑海。这不是梦,也不是幻象。这是真实的世界。只是,这个世界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操纵。它以虚无缥缈的雾气来掩人耳目迷失心神。他沉静下来,让内心的思绪消散,让灵海空静。

    他缓缓合上眼睛,让呼吸变得平稳而顺畅。

    汗珠顺着手臂滑到了剑上,而后顺着剑刃继续往前爬行。

    当汗珠到了剑尖,仇九突然提剑而起,汗珠盈盈,剑刃横在面前。仇九猛然睁开双眼,光亮的剑身,不仅有他的影响,更映衬出了一条焦黑冰冷的画面。仇九扭过头,眸光冷厉的盯着前方。

    雾气不见了。

    高大巍峨的山峰从深渊深处拔地而起,掠过仇九的眼帘。

    这山峰,仿佛被烈火烧过,寸草不生,只剩下那坚硬而冰冷的岩石。

    岩石上密布着细细的窍穴,仿佛随时随地在呼吸。

    仇九盯着那山,那山也在盯着仇九。相顾无言,陌生冷漠。仇九的手在颤抖,空静的内心再次变得杂乱。无数的思绪,还有情绪,交叠而生,化作了那翻滚的浪潮。

    就在仇九心绪难宁的时候,那死寂沉沉的山峰,竟然燃烧了起来。

    无数的火焰,从那细密的窍穴之中喷出来,瞬即将视野所及的山峰笼罩,并不断的朝着上方与下方扑去。火焰招摇,红光潋滟。仇九的心绪,越发的宛若杂草疯长一般。仇九手捂着胸口,气色越发的难看,甚至他的身体不自觉的开始颤抖起来。忽然间,他的胸膛裂开,鲜血蜂拥而出。

    长剑脱手而出,仇九望着自己裂开的胸膛,眼部凸显,面孔狰狞。

    他宛若是一头要脱去表皮的野兽。

    他猛地长啸而起,整个身体在那烈焰光芒的照耀下,砰的一声炸响,化作了漫天的血沫。

    仇九浑身一颤,猛然回过神来了。这时候他才发觉,自己做了一个可怕的梦。他伸手揉了揉眼睛,面庞已是苍白。望着窗外的夜色,雨不知何时再次纷扬起来。打湿了屋檐,打湿了街道,夜风变得冷飕飕的。

    颓然一叹,往嘴里倒了一口酒,他转身沉重的朝床走去。

    那是梦,也不是梦。

    秘境的画面,仿佛占据了他整个生命,不断的在他的脑海里重演。

    当他走到床前的时候,他忽然眉头一挑,斜着脸静静的望着脚下的身影。他的手本能的抓住了刀,刀在手中,力量便从身体四处涌出来。

    风从窗外掠过,窗纸发出瑟瑟的颤音。

    仇九转身,一步步朝窗户走去。有人来了。他的感觉告诉他。

    有些东西变了,有些东西消失了,但是本能却原本的保留在身体里,与身体共生。他到了窗前,雨丝不断的从窗外飘进来,落在仇九的身上。

    刀一点点出鞘,寒芒映照着仇九那阴沉没有血色的脸上。刀鞘落地,寒光熠熠。忽然,仇九一刀横削,刀刃立时将窗棂击碎,瞬即横拉,嵌入木墙之中。手腕一转,刀刃开始卷起,但却是瞬即逆转,上提。噗的一声,有人从墙壁上跌落下去。

    仇九躬身从窗户跳了出去。

    长街昏暗,地面湿漉漉的,无数的尘土化作了烂泥。

    鲜血从破开的窗户倾泻而下,一道没有气息的身体趴在地上,一动不能动。

    仇九扬起头,眸光阴冷的望着上空。天地混融,万物寂寥。那黑魆魆的屋宇,宛若阴森森的鬼魂。雨丝在暗淡的光下密密麻麻的垂落下来,很快,仇九的脸上密布着雨水。

    刀上淌着血水,也淌着雨水。

    雨水与血混合,变得殷红。

    仇九想起自己从幻象中清醒过来的时候,自己的剑上却是染着血的,殷红的血刺痛了他的内心,让他一时间如坠入了苦海之中。那种感觉,仿佛罪恶满身,在地狱十八层中忏悔似的。

    血,自然是他的血。可是他不明白,剑上的血会是谁的。

    而这一刻,他却明白无误的知道,自己杀了一个人。刀上的血是别人的。至于来人是谁,他无需知道。刺不仅仅要刺杀猎物,更要保护自己周全。

    他的鼻子微微抽搐,空气里不仅弥漫着秋后泥土的腥味,更弥漫着一种森冷而残酷的气息。他转身,刀在空中嗡鸣。铛的一声脆响,一人在半空中倒飞出去,砰的一声撞在了屋檐上。仇九提身而起,刀一正,刀尖闪烁着寒芒,雨丝顺着那刀尖纷纷断为两截。噗!仇九很快,快到那人根本反应不过来,刀尖刺穿了那人的咽喉,而后在仇九甩、刀的时候,滚落到了街面上。

    那熟悉的感觉回到了每一根神经里。正如野兽终于找回了杀戮的本能。

    可是,当他看着那滚落下去的尸体,再看看自己手里的刀,他的内心又倏然变得空虚。他追求的是杀人的喜悦吗?他本性充满杀戮吗?他想到在那秘境中自己盯着剑上的血的时候,他也在问自己,可是,无论是在秘境,还是在外面的世界里,他始终未能找到自己的答案。

    自己是谁?自己活着为了什么?

    一道疾风从仇九耳边掠过,瞬即仇九感觉到了丝丝的火辣辣的痛楚。他抬起目光,一把剑从耳旁穿过,带起了一丝血丝。仇九抬手一刀斩了出去。剑断,手臂飞出,那人哀嚎着砸落在地,在那里翻滚。

    仇九迷惘的看着他,视野模糊,内心惘然。

    他记得,自己在血肉横飞的刹那,忽然变成了一个没有五官的怪兽。

    自己,本性便是一头怪兽吗?

    一道道寒芒自四周刺来,宛若雨夜之中的流星。仇九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仿若未决。当那寒芒到了近前,一团炎光倏然自魂海深处涌了出来。寒芒瞬间熔化,炎光却是化作了一支支箭矢,飞了出去。

    惨叫,哀嚎,轰鸣,在四周响起。

    仇九扬起头,望着那暗沉沉的天空。“这就是我的欲望吗?”他忧郁的问着苍天,也问着自己。

    “仇九!”

    有人从街面飞身到了屋檐上,到了仇九的身边。

    仇九茫然的看着他,雨水与眼中的泪水混融,让仇四见到了另一个与以前决然不同的仇九。

    “仇九,你、你怎么了?”仇四心中一沉,急切的问道。

    视野渐渐的恢复了清明,当他看清来人的样貌,他落寞一笑,提着刀跃下屋檐。地面越发的泥泞,小镇在雨水洗刷下显现出了那一丝丝的清朗。仇四望着仇九那落寞孤独的背影,内心如针扎似的,不但痛苦,而且茫然,他实在搞不明白,仇九为何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似乎,更加的消颓,更加的忧郁,充斥着一种矛盾在其中。

    仿佛,仇九将自己陷入了矛盾的枷锁里,不能自拔。

    仇四扫了一眼脚下的尸体,而后抬眸望向远处,一缕缕如梦似幻的光在远处黑暗中消逝。他落到街上,弯腰从一具尸体腰间摸出一块令牌,然后提身而起,落到了仇九所在的房间。

    房间暗沉沉的,仇四好一会儿才发现仇九坐在桌边喝着酒。两人之间,仿佛有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彼此越来越疏远。

    仇四迟疑了一下,望着仇九道,“仇九,有什么事能对我说的吗?”

    仇九抬起头望着他,眸光浑浊,泛着幽森的光。

    “喝酒?”仇九抓着酒瓶道。

    仇四攥了攥拳头,咬牙道,“好!”他便走了过去,在仇九的对面坐了下来。

    血肉弥漫,雾气顿散。

    四下里一片寂静,苍死而空静,宛若天地之初。

    远处的山不再燃烧,变成了原先那黑漆漆而窍穴密布的冷酷样子。幕墙还在,只是化成了一道彩虹的样子,犹如通往天堂与地狱的桥梁。于是,在一阵炎风袭来的时候,那血肉便化成了一道身影。

    庞大,健硕,充斥着腐朽的气息。

    它是一头野兽,没有五官,只是一张脸孔上模糊的如稀烂的雪花堆在一起。它站在那里,对着那道彩虹,四周的气息,都变成了一种臣服。云雾升起,先是从它的脚下,既而从它的四周,由近而远,渐渐的充斥在天地之间。

    它不动,仿佛已经死去。

    可是,它却有着睥睨天地的气息。

    云雾袅娜,既而翻滚,让整个天地都被云雾所填塞。山,变得绰约,彩虹,变得神秘。只有那云雾,仿佛才是真实的。

    不知过了多久,这头血肉所衍化的无五官的怪兽,缓缓的移动着。它的毛发垂下,发尖流淌着腥臭的液体。于是,它所过之处,尽皆化为了漆黑。那云雾的翻滚,便若是冤魂的挣扎,只是没有声音。

    倏然,它停了下来。

    一道身影站在它的前方,手持着一块漆黑的令牌。

    它在愤怒,发出嘶吼咆哮的声音,毛发纷纷倒竖起来,嘴里的锋利獠牙露在外面,四肢的爪牙,纷纷舒展开来。那个身影冷冷的盯着它,无光泽的令牌,仿佛能镇压一切生灵。它前身开始伏下,只是那凶唳的气息却透露出它内心的愤怒与不悦,当它近乎匍匐在地的刹那,它突然腾身而起,扑向了那道身影。

    爪牙凌厉,在层云之中闪烁出犀利的光芒。

    嗷!

    长啸声起,雾海波澜,无数的光芒宛若巨大的宝石破茧而出。

    光华四射,彩翼翩然。

    苍死的世界,一刹那衍化出无数的影像。

    生灵四方,茂林无边,飞鸟翔空,走兽狂奔。烽烟袭地而起,狂风横扫山林,雷电交织,映衬出原始的世界的苍凉与凶险。

    一群黑衣人进入了一座巨大的坟墓之中。坟墓内没有多少葬品,却有一具具巨大的石棺。这群人对着石棺,匍匐在地,无比的崇敬。

    两个身影钻入了一道山洞之中,一人四处搜寻,一人望着山洞内的壁画,陷入了沉思。

    一名老者抽着旱烟,在他面前一名白发男子朝着满是木桩的沼泽走去。烟雾在面前袅娜,老者的面孔却是流露出了那狡黠的神色。

    忽然,一道雷电同时出现在那四个地方,轰隆隆的巨响,山石溅射,地动山摇。

    那群黑衣人惊恐而起,一道黑光将他们罩住。

    沉思的男子瞳孔骤然收缩,整张面孔上露出了痛苦而悲痛的神色,他旁边在搜寻什么的男子猛然转身,大声喊叫着什么。

    老者突然腾身而起,一脚踩在了白发男子的肩上,而后一闪消失在了那茫茫的昏暗沼泽之中。只留下那白发男子错愕张皇,大声的呼喊着。

    四周的雾海,宛若被一股神秘力量压缩着。炎风变得急促,分散为无数的风,在这被力量所笼罩的空间里急窜。

    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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