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好不容易求来的平安符和念珠放在一旁,老夫人面无表情的褪下胳膊上断裂开来的镯子放到了案几上,手搭在那把未曾带下马车的龙头拐杖,摩挲了起来。
老夫人不出声,秀儿自然也耷拉着脑袋不敢说话。
摩挲了半晌手头的龙头拐杖,老夫人终于开口了:“老身当年一记头疼这么多年,委实叫她得意的不知自己身份了!”
这种话往日里老夫人也不会在自己面前提起,更不是自己该听的,秀儿乖觉的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
她眼下只是一个乖顺听话又老实的傀儡,能说什么呢?认真听着便好了。
“那魏氏也是个没用的。”老夫人冷哼了一声,不以为然,“就算衍儿相中了那狐狸精又如何?彼时魏家没倒,又有老身在背后明里暗里偏帮着她,这样都斗不过那狐狸精真真是没用!”
“不止自己没用,家里也是不中用的,好不容易跟着衍儿去了京城,家里却倒了,这不叫没用叫什么?”
“当年在姑苏时还洋洋得意,觉得自己斗过了大丽,真是糊涂的可以,瞧瞧后宅这些人的反应,还斗过了大丽?被人牵着鼻子走还差不多!”
……
老夫人一通抱怨,脸色却是十分难看:被牵着鼻子走的又何止魏氏一个?她也一样!
眯眼看向一旁老实不吭声的秀儿,杨老夫人深吸了一口气,开口唤了她一声“秀儿”。
被点到名的秀儿本能的“啊”了一声,抬头一脸茫然的向她看来。
这呆蠢的反应让杨老夫人蹙了蹙眉,不过心头却又舒了一口气:好在那个大丽防人防的紧,唯恐秀儿翻出天去,什么都不教秀儿,这些年这个秀儿又一直呆在宅子里,日常也不接触什么人,这心性倒同当年村子里那个被父兄欺凌的女子没什么两样。
这样的女子翻不了天去却宛若一张白纸,虽是惧怕着大丽,却因着大丽的提防,倒也不算大丽的自己人。
拿来用一用倒也不错。
“真是蠢笨!”老夫人白了她一眼,手自龙头拐杖上挪开搭到了她的手上,骂道,“你是傻子吗?”
秀儿张大嘴巴,傻傻的看着杨老夫人。
杨老夫人抓住了她的手,压低声音开口道:“待你回去,大丽问起来你同老身来祥缘寺发生了什么,你要怎么说?”
秀儿看着杨老夫人突然放大至眼前的脸,从老夫人浑浊的瞳孔中能清晰的看到自己的影子。
大张着嘴巴,很是傻气。
眼前仿佛再一次浮现出了那位姜四小姐的身影。
“你不用亲自去面对大丽,在杨家大宅里,你要人没人,要地位没地位,真对上大丽,怕是会被吃的连骨头都不剩。”
“你乖顺听话就好了。”
“老夫人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
“杨老夫人虽然年岁大了,可能一手养大杨衍的妇人并不是什么老糊涂,年轻时手段也不少,她真要突然卯上大丽,大丽不吃个大亏是不可能的。”
“你不要自己做什么,你只要乖乖听话就好了。”
“不过杨老夫人在回去的马车上定会百般试探于你,她会问你怎么同大丽说话,你不要表现的太聪明,似老夫人这等人并不喜欢太过聪明的人,我教你怎么回答……”
……
心中一块石头彻底落了地,秀儿开口道:“夫人问起来,我便说我们来了祥缘寺,老夫人去同了尘大师画符请符,我去一旁闲逛,那个春妈妈跑出来缠上了我,身边的护卫却不在,直到到了寺林口,护卫才出来……”
“倒是老实!”老夫人淡淡的瞥了她一眼,说道,“你就老老实实的同大丽这般说便是了,不过春妈妈要同老身揭发她身份的事,你也莫忘了同她说,然后就说老身没有理会。”
将大丽引进门的是杨衍,她当然不会在没有得到杨衍同意的情况下解决了大丽。
秀儿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
老夫人顿了片刻,看了她一眼,又道:“你再同大丽说那个春妈妈被护卫撵走前还同你约了个日子要见老身……”
这句话就是老夫人自己做的主张了。
秀儿听的本能的一怔,看她这幅怔忪的样子,老夫人却更是满意,瞥向秀儿,眼里精光一闪而过,随即转为怜悯:“傻孩子,你自己被大丽当成傀儡你知不知道?”
对上老夫人怜悯的神色,秀儿睁大了眼睛,呆呆的看着老夫人。
这反应看的老夫人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傻却不算笨,倒是有些用处。
老夫人这反应当真是从头至尾同姜四小姐说的一模一样。
“你通过了老夫人的试探,老夫人便准备把你这颗棋子拉到身边了。”
“春妈妈是个突破点,老夫人定然会借用春妈妈编排一个再次出门的理由,还会把你带在身边……”
老夫人果然编排了个春妈妈要约见的理由,秀儿心中大定,听老夫人说着。
“那狐狸精一贯是个自视甚高的,觉得自己最是聪明,旁人皆是傻子的。”杨老夫人冷笑着开口道,“到时候她一定会想着将计就计,你我便遂了她的意,再次出门。”
“大丽问你春妈妈约见你的日子,你知道该怎么说吗?”杨老夫人问道。
秀儿摇了摇头:她只是个乖顺听话又老实的傀儡,怎么会知道这些东西?
“你就说地方定在祥缘寺,日子是下月初一。”杨老夫人说着目光落到了一旁的念珠之上,口中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佛祖保佑!信徒要对付狐狸精,并非有意撒谎,请佛祖保佑。
秀儿乖觉的点了点头:果然一切都同姜四小姐说的一模一样,这姜四小姐是能掐会算不成?
杨老夫人很是满意的收回了目光,揉了揉眉心,看到一旁一匣子的药丸冷笑了一声,没有再出声了。
到了杨家祖宅,才进门便有仆妇围上来将秀儿挤到了一边。
看秀儿在一旁束手束脚的样子,杨老夫人拧了下眉头,却没有出声,果不其然,很快又有一个仆妇从宅子里走了出来,走到秀儿身边道:“夫人让你过去一趟!”
果然!这个狐狸精!杨老夫人咬了咬牙,冷着脸向屋宅中走去。
她眼下率先要做的便是寄一封信于衍儿:动手之前,她得探探儿子的意见。
……
“春妈妈眼见被护卫撵走了,不住的同我眨眼睛,意思是叫我莫要忘了。”秀儿耷拉着脑袋说着姜韶颜教的话。
那位姜四小姐能掐会算一般预料不差的本事叫她已然开始相信姜四小姐说的每一句话了。
“下月初一的祥缘寺吗?”大丽闻言若有所思,半晌之后冷笑了一声,道,“倒是会挑日子。”
每逢初一都是祥缘寺的开寺日,信徒不少,祥缘寺中摩肩接踵,要叫护卫跟着还当真不容易。
不过那又如何?眼前的秀儿是她养了二十年的傀儡,什么都掌控在她的手里,翻不了天去。
“我去同老夫人说一下,你下月初一同她出门见一见这个春妈妈。”大丽眼里满是嘲讽,“先前适逢陛下大赦天下,也算她运气好。既然她那么喜欢蹦跶,便叫她蹦跶个够!”
秀儿耷拉着脑袋应了一声“是”,不自在的提了下裙摆。
这是成衣铺子里买来的衣裙,到底有些不大合身。
“去换了吧!”大丽瞥了眼秀儿说道,“不合适便换上合适的。”
即便成衣铺子里买来的衣裳她从来不穿,可这秀儿穿着还是有些刺眼。
……
……
从祥缘寺回来之后一行人便去了钱三的宅子,一进门,春妈妈便扑到桌边猛地灌了一大口茶,叹道:“可累死老娘了!”
尽管姜四小姐一早便告诉她要被杨家的护卫追赶和撵走,可那么好几个人高马大的护卫不由分说就冲了上来还是叫她吓了一跳,一边大喊“救命”一边没命的向寺后狂奔而去。
杨家的护卫自然不会在没领命的情况下动手杀人,更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杀人!
今日是了尘大师亲自出面画符的日子,整座祥缘寺寺前寺后都有不少人,姜四小姐一早便给她指出了逃的方向,可那群杨家的护卫看起来委实太过凶神恶煞,吓死她了。她跑起来慌不择路时还不留神闪到了腰,真是半点不懂怜香惜玉。
春妈妈一大口茶水入肚之后便放下了手里的茶盏,一手扶着闪到的腰,一手翘着兰花指道:“老娘想年轻时也是一枝花,真是半点不知怜惜……”
还年轻一枝花……钱三瞥了她一眼,冷哼了一声:这一枝花也就春妈妈她自认的吧!
一个人倒走了大半壶茶水,春妈妈才扶着腰看向姜韶颜,苦笑道:“姜四小姐,下月初一是不是也要这么来跑一回,老娘怕是……”
“啪!”一大包药被丢在了她面前的桌子上,香梨小脸严肃的说道,“涂抹在扭伤处,早晚两次,三天就好了。”
春妈妈:“……”
再怎么能掐会算,连她受伤这种事也能算到?而且这药……
“放心,姜四小姐的药好得很,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绝无分号!”钱三看了有些眼馋,悻悻道,“能不能给我也来一份……”
“你要做什么?”香梨冷哼着训斥道,“没病涂什么药?很好玩吗?小姐配药很辛苦的!”
呃……辛苦,钱三默了默,虽然看不出来姜四小姐的辛苦之处,可能是他眼拙吧!
在钱三舔着脸的羡慕中春妈妈半信半疑的收了药,隔着药包闻了闻,一股甜腻的香味从里头传了出来。
还挺好闻的。春妈妈心头有些发颤,常言道良药苦口,这甜的真跟寻常的良药不大一样,倒有点像毒药。
不过看了钱三先前把她耍的团团转的死了活活了死的药,这姜四小姐于医道上似乎确实有几分天赋。
不折腾什么的,开个医馆什么的也能过活……啊呸,这位可不能开什么医馆。前几日宝陵城闹的那一出已经传到姑苏来了。
比起旁人感慨姜老夫人偏心,姜三老爷不孝云云的,她同钱三的关注点与旁人明显不同。那姜老夫人一口一个姜四小姐虐待她了,指不定还会亲自施展苦肉计什么的掐自己一把两把的。
毕竟她同钱三可不是什么好人,坏人才最是了解坏人,都是一路货色。虽然还没亲眼见过那姜老夫人和姜二老爷,可隔着姑苏和宝陵两城,他们已经嗅到同类的味道了。
这老夫人他们不消看都能猜得到定会做出自施苦肉计栽赃一把的好事来。
可眼下苦肉计什么的居然不奏效。老夫人嚷嚷了半天要让大家看的被虐待的痕迹居然没有,反而另一只手上满是掐痕。
这等事钱三一听就拍大腿得意道:“定是姜四小姐神医手段,叫她吃了个闷亏!”
手段是真的厉害,可说神医……春妈妈觉得这神医委实太古怪,姜四小姐要当真开医馆了,那也定是个邪乎的话本子里那等亦正亦邪的角色。
眼下自己在帮她办事,姜四小姐应当不会折腾自己,春妈妈抱紧了怀里的药包。
“春妈妈且先在姑苏呆几日,下月初一前我会回姑苏。”女孩子说着起身道,“眼下我要先回一趟宝陵!”
贵人事真多!春妈妈闻言暗自嘀咕了一声,自觉走到钱三身边同钱三并排站在一起准备送面前这座“大佛”离开。
“大佛”离开前没忘记回头叮嘱他二人:“你二人不要闹事,和睦一些,明白吗?”
两人板着脸,神情古怪,让他们两个和睦?不过在“大佛”的注视下,还是口不应心的点了点头,道:“明白!”
哪敢不明白啊!不听话谁知道这位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手段来对付他们呢!虽然看钱三不顺眼,姜四小姐的话却还是要听的。
眼看两人点了头,姜韶颜这才转身,待要离开,那边钱三却忍不住开口问道:“姜四小姐,您这般急着回宝陵做什么?”
方二小姐是给姜四小姐安排好姑苏的住处的,眼下既然要对付杨家,姜四小姐更该呆在姑苏盯紧杨家的动作才是,跑回宝陵做什么?
姜韶颜闻言瞥了他一眼,道:“差不多了!”
差不多了?什么差不多了?钱三不解。
……
两个护卫小心翼翼的从院墙外翻进了院子,其中一个在落地的瞬间却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惨叫。
另一个见状连忙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却因太急,一不留神手直接伸到了对方的嘴里,痛的发狠的护卫一口咬下,另一声惨叫随即响了起来。
两声惨叫之后,两人惊恐的看向院中。
半晌过后,鸦雀无声。
两人对视了一眼,小心翼翼的互相搀扶着站稳了脚。
将黏在鞋底的仙人掌踢到了一边,看着鞋底密密麻麻的刺,不小心踩到仙人掌的护卫无奈只得忍住了痛意,跟着同伴向前走去。
哪个正经的伯府小姐会在院子四周种一排仙人掌的?
另一个同伴吹了吹被咬出血的胳膊埋怨的瞪了他一眼,看到他鞋底那一排仙人掌刺时也不好再说出什么别的话来了。
一脚踩在仙人掌上……看那一鞋底的刺,难怪他痛的叫出来了。
不过眼下不是两人抱团喊痛的时候。
“四……四小姐!”其中一个护卫小心翼翼的喊道。
风吹过仙人掌林和一堆不知道什么已经出苗的“野草”上,没人回应。
这四小姐的院子里稀奇古怪的东西还挺多的。
“真的没人?”另一个护卫有些不敢置信。
“当然了!”踩到仙人掌的护卫强忍着脚底的痛意说道,“那个姓白的老头管事一看就是个老奸巨猾的,日日提着个食盒同我们说四小姐出门了,叫人以为她是去光明庵看那老尼姑去了,其实根本就是出远门了。”
来宝陵已经呆了一段时日的姜二老爷和姜二夫人已经同大家大致说了一番四小姐在宝陵的交友状况了。
那光明庵的老尼姑是四小姐的朋友,两人凑在一起就知道吃。
“吃!吃!胖死这死丫头!”姜三老爷骂着,却因着前几日还痛着不敢放肆。
今日明显好了不少的姜三老爷终于有心思派人出来打探状况了。
他们自那一日分房自个儿掏钱出去单住之后还是会日日回姜家别苑吃饭的。
毕竟吃也是一笔花销,能蹭一点是一点。
一连几日都没看到死丫头的人,倒是那个老头管事日日提着食盒故意引导他们往“死丫头还在宝陵,去尼姑庵看老尼姑”这方面引导,倒是一时不敢放肆。
有那么巧的事吗?这死丫头同老尼姑日日吃也没个消停的?不止死丫头,那咋咋呼呼的丫鬟香梨还有那个不懂事瞎掺和的小午也没见到。
懵了几日,有些回过神来的姜三老爷连忙遣了两个人出来打探,这一打探才发现果然如此。
“老头管事狐假虎威,死丫头根本不在宝陵!”姜三老爷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让两个伤了手和脚的护卫下去了,扶着还有些余痛的屁股对姜老夫人道,“娘,我们回别苑吧!”
死丫头不在宝陵,姜家别苑里没个主子,他们回别苑怎么了?
他一早便看过了,姜家别苑东苑虽然比西苑大不了多少,可因着死丫头住了几个月,里头布置的可比西苑好多了。
他要住东苑,老娘住主屋,他住次屋,让二哥同那二嫂还有那个女妓住西苑去。
姜老夫人点了点头,冷哼:她也正有此意。
死丫头虽然人不在宝陵,可东西还在,里头可有不少好东西。毕竟老大这个木讷的疼这死丫头疼的紧,死丫头手上还有不少宝贝,拿了藏了或者当了指不定还值不少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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