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有竖原本有一番话想着最后要讲,关于自己万一出事,而刘素茹之后依然有漫长的人生

    但是当这一刻,一头短发的刘素茹笑着站在他面前,一如昨日般努力平静和逞强,不加阻拦。

    他不能说。

    说了就得挨耳刮子,也把媳妇儿的一颗心伤透。

    没有惜别的情话,没有山无棱、天地合的许诺,也没有一送再送的牵衣落泪

    因为,不需要了。

    这个朴实、大气的善东女人人生坎坷,一直逞强,如今依然如此。她给了她的男人最大的理解,最大的安心同时又何尝不是最难舍的牵挂。

    窗外天光才一线。

    “真好看么?”

    “真好看,第一次见你,你就好看如今更好看。”

    “难得你这木头也会说这样怪话。”

    “木头也缠藤。”

    陈有竖说着把人抱住了。

    刘素茹在她怀里头挣扎几下,伸手拍打他铁疙瘩似的肩膀,压着嗓子说:“哎呀你,水开了,面还没下锅。”

    “那就等锅里水烧干。”

    陈有竖不撒手。

    锅里开了的水扑棱棱冒响。

    怀里女人抬头抚了抚男人面颊,看着他许久,说:“要不是还有咱娘和杠杠,俺真想随你去搏命。”

    陈有竖低头:“傻的,就是那样你也不能去。你人在这,我的眼睛就有个看处哪怕只剩一口气,爬,我也会朝东南爬。”

    “爬?哪个让你爬?”刘素茹突然生气,瞪着含泪的一双大眼睛,凶巴巴说:“你忘了俺男人叫啥?”

    她自己认认真真答说:“俺男人叫陈有竖,顶天,立地嘞。”

    “嗯。”

    手臂用力,陈有竖手抚着刘素茹的一头短发,不知多少年来,第一次哗哗掉眼泪。

    吃早饭的时候孩子还没醒。

    陈有竖、刘素茹两个加上老太太一起坐在餐桌上吃面。

    一个动了筷子帮着夹咸菜,另一个去夹还。

    这连咸菜、辣椒都要夹来夹去的,毒老太看着就扛不住,翻眼皮白眼这个一下,那个一下,又咳嗽一声,“多余啦,噎死个人。”

    她气鼓鼓地起身走自己屋里,挨床边坐下隔一会儿,深深叹了口气,又抬手抹了抹眼眶。

    “好好的日子”

    早饭后陈有竖要走,孩子还在睡。

    刘素茹想着上去摇醒他。

    陈有竖说不用,就坐在小床边安静看了一会儿,突然看见小杠杠在睡梦中绽开来一个笑容。

    他有些笨拙地亲了儿子一口,怕胡茬子扎着他了,小心翼翼。

    出门。

    刘素茹走到门口又头,终究是没去送。

    反而是毒老太一路给陈有竖送到了巷口。

    “傻小子。”她喊住陈有竖,低一眼,高一眼,说:“她是不敢送,怕忍不住就开口留你。”

    陈有竖点头,有些哽咽说:“我知道。”

    “这个。”毒老太又取了个陈旧的小布包,塞在陈有竖衬衫胸兜里,说:“护身符,俺儿小时求的,打小带着都安生,渡港那夜里给了我,他自个儿就没了俺,你,你带着吧。”

    “谢谢娘。”这是陈有竖第一次叫老太太做娘。

    老太太张嘴掉泪,好半天才应出口,“诶。”

    “盼你啊。”她又说。

    陈有竖用力点头。

    “娘,我有件事要拜托你。”

    “你说。”

    “我这去之前跟澈哥说好了,要是我出了事,他就会派人来接你们去茶寮。到时你先瞒住事情,帮着把素茹和儿子哄去吧。”

    “啊好。”

    “再一个,茶寮虽好,但是不管在哪,素茹和孩子总都还要靠您老人家看护、照顾”

    “知道嘞,俺知道,你放心。俺不闭眼,就会护着他两个。”

    说到最后,陈有竖跪下给老太太磕了一个响头。

    起身又看了一眼他们那个小家。

    咬牙转身。

    “黑小子,俺家有竖能来,对不?”

    这个世界上如今依然会叫江澈黑小子的人只有刘素茹和她家老太太。

    江澈接到电话是在陈有竖离开后的一天。

    “放心吧,素茹姐,好好照顾自己和孩子。还有老太太。”江澈说着其实也有些担心。

    彼时他正和褚涟漪在机场,等待出发。

    挂上电话,江澈说:“要不安排一下,先开两家宜家门店过去吧?”

    褚涟漪说:“好。”随即交代下去办。

    就要出发了,到那边手机自然打不通,就是电话也不方便。不过现在的宜家,除非一些紧急情况,也未必要褚涟漪和江澈时时看着了。

    飞机,火车,遥远的黄土高原。

    客车在颠簸不平的路面上摇晃着,火热的太阳烤得地面上的黄尘热烫,车轮碾过,劈头盖脸。这里的树木草叶上都积着尘土。

    只好把贴着胶带的车窗关上,褚涟漪坐在靠窗的角落,闷热难当,但是心情似乎还不错。

    手在两人之间,抓着江澈的一边手腕,她偏着头,眼睛在笑看他在和一车当地人聊天。

    “后生你是做什么的?”邻座的老乡聊了许久才想起问。

    “我啊?哈哈,我是你们省领导请来帮忙看位置打井的,哪里地下有水,我一眼看去就知道,人在江湖上也有一号,叫一眼泉神。”

    这个谎话很快就被戳穿了。

    “好吧,其实我是搞畜牧养殖的,骟猪圣手就是我。”他又改口说。

    “可是看着也不像啊。”越来越多老乡参与进来,有内行的,几句话就猜透这小子是在打趣了,也不生气,只当坐车解闷了。

    “再来”,老乡大概是你再编的意思,说:“看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江澈卖了个关子,“当真要我说?”

    “那肯定当真。”

    “那好。”江澈把表情都收起来,低头认认真真掐指念道:“寻龙分金看缠山,一重缠是一重关,关门如有八重险,不出阴阳八卦形。”

    说完他抬头看车窗外的山岭土地,“现在,你们有人知道我到底是做什么的了吧?”

    当场好些个沉默一下,随即神色紧张地点头,不吭声了。

    褚涟漪忍不住好笑,又忍不住担心,手上掐一下江澈胳膊,装作生气说:“尽胡闹,小心老乡报警给你抓去。”

    当然不是真的生气,褚涟漪心里知道江澈为什么这么做。

    他闹了一车人,其实只是为了逗她笑,引她分心。

    因为他们即将抵达的地方,有她太多恐惧和灰暗的记忆。

    “别害怕,我在这呢。”江澈身,捏了捏她的手掌,一语双关说道。

    褚涟漪点头。

    她面前的这个男人,总是胡闹起来像个长不大的少年。

    但是他周到细致有担当的那一面,又总让她恍惚,感觉好像他比自己还要成熟似的,就像他总爱胡闹,叫她褚少女,她偶尔感觉在他面前好像还真的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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