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魏元娘的小脸上裹着厚厚的白布,那条皮开肉绽的鞭伤,被清洗干净,还上了伤药。

    虽然还是火辣辣的疼,但她已经能够感受到有一丝一丝薄荷般的清凉。

    最主要的,还是她饥肠辘辘的小肚子被填满了,还有一个人全心全意的照顾自己。

    眼底的那种担心与关切,真的做不了假。

    而小孩子,远比大人更加敏感。

    魏元娘下意识的就想往何甜甜的怀里钻,因为她的本能告诉她,这个地方最温暖、最安全。

    何甜甜轻轻的抱着小小的女童,慢慢的晃着、哄着。

    不多时,被折腾了一天,又因为受伤而本就虚弱的魏元娘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何甜甜小心翼翼的把孩子放到床上,盖好被子,然后跑去找冯忠良。

    “夫君,还有银票吗?”

    何甜甜没有啰嗦,见到刚刚在大堂伺候了一圈的冯忠良,就直奔主题。

    “银票?还、还有。不过,阿娘说了,这些大额的银票,要留着进了京城,给侯府上下打点用的。”

    冯忠良果然老实到家了,还有些“妈宝”的嫌疑,张嘴闭嘴就是“我娘说”。

    何甜甜也不计较这些,她赶忙说道,“打点的事儿先不急,大小姐才是最重要的。”

    冯忠良瞪大眼睛,满眼的疑惑。

    何甜甜便耐着性子,柔声解释道,“侯府的案子,圣人心中应该已经有了决断。”

    “咱们进京后,若是到处打听、四下里走关系,兴许还会惹了圣人的不快!”

    “这样啊,非但帮不到侯府,还会害了夫人呢。”

    “咱们平南侯府素来忠君爱国,而‘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圣人要处置侯府,咱们若是撒银子、托关系,落在旁人眼中,或许就会误会咱们是帮侯府搞串联,试图用舆情威逼圣人呢!”

    “万一有人借机生事,圣人又恼了侯府的‘不安分’,再加倍降罪与太夫人、夫人他们,那、那我们变成了侯府的罪人啊!”

    冯忠良被吓得脸色一变,慌忙摆手,“没有!没有!阿娘就是想让我找几个侯爷的旧识,请他们帮忙在圣人面前给侯府求求情!”

    他阿娘可是忠仆啊,而他也是一心为了平南侯。

    他们母子从未想过坑害主家。

    “我当然知道夫君您和婆母没有坏心思,但外人不知道哇!”

    “咱们侯爷耿直、清廉,也曾经得罪了一下奸佞小人,那些奸臣,哪怕明知道咱们不是这个意思,他们也会故意诬陷!”

    何甜甜卖力的忽悠冯忠良。

    冯忠良彻底慌了神儿,他下意识的就想去找亲娘讨主意。

    但转念又一想,这本身就是亲娘的吩咐,估计亲娘也没有想到这一层。

    而刚才何甜甜说得一番话,似乎很有道理的样子。

    话语里还引经据典,冯忠良没读过书,不懂那些诗啊文啊的。

    可他听着妻子的话,就是有种很厉害的感觉。

    对了,妻子是读书人家的女儿,读过书,懂得也多,她说的话,应该没有问题。

    不知不觉间,冯忠良内心的天平便开始像何甜甜倾斜。

    “秀娘,你说咱们该咋办啊?”

    冯忠良不由自主的开始向何甜甜询问。

    “我说了,进京的事,咱们不能乱来,等到了京城,小心打听,探探风向,然后再做决定。”

    何甜甜见冯忠良被自己唬住了,便顺势提出自己的要求,“但大小姐的事儿却不能耽搁。她可是侯爷和夫人唯一的女儿啊!”

    “大人遭些罪,还能忍着,可她呢,跟咱们家大郎一般年纪,这么小的孩子,若是不好好照顾,兴许就、就——”

    何甜甜故意提到了冯延庭,冯忠良不知道“换子”的秘密。

    在冯忠良看来,冯延庭就是他的亲生骨肉,还是目前唯一的孩子。

    所以,冯忠良非常疼爱儿子。

    且做了父母的人,面对跟自家孩子年龄相仿的孩子时,心都会变得格外柔软。

    更不用说,魏元娘还是侯府千金,是他们的恩主张夫人唯一的血脉啊。

    冯忠良的思路慢慢就跟着何甜甜走了,全然忘了亲娘的叮嘱。

    他掀起衣摆,撕开贴身的里衣,露出几张银票。

    这是赵嬷嬷吩咐他悄悄去办的。

    侯府出事前,坊间其实已经有了风声。

    赵嬷嬷赶在京城来的官兵包围侯府之前,找到了冯忠良,好一通的叮嘱:

    “第一,把铺子、房子和庄子都卖了,换成金银或是银票。”

    “家里那些值钱的古玩字画、笨重的家伙事儿也都处理掉,全都换成好携带的东西。”

    “银票缝在衣服里,金银剪成小块的。”

    “买辆马车,不要太打眼,看起来破旧些。多带些衣服、被褥、各种药品,再准备些吃食、水。”

    “……侯府要是真的被抄了,家中老小可能会被押解进京,你别急着惊慌,也别立刻跟上来。等我们这些人离开了南城,上了官道,你再赶着马车追上来!”

    “机灵些,多给官兵塞些钱。那些都是死物件儿,人才是最要紧的。只要保住了夫人,你就是大功一件!”

    赵嬷嬷知道自己儿子老实得近乎愚钝,所以,她事无巨细、逐字逐条的叮嘱儿子。

    当然,最最重要的一点,赵嬷嬷也没有遗忘:“其他的可以让顾氏知道,唯独你身上的银票,不许告诉顾氏,更不能让她沾手!”

    赵嬷嬷倒不是担心儿媳妇会趁机作乱。

    自己这个儿媳妇啊,看着像个聪明人,其实就是个蠢货。

    还胆小、懦弱,她这辈子干的最大、也是最疯狂的事儿,约莫就是偷偷换掉自己刚出生的女儿。

    结果呢,就这么一件事,顾秀娘都没有办好。

    不但早早就露了行迹,还被赵嬷嬷反手利用了一把。

    所以,赵嬷嬷非常有自信,她能拿捏这个儿媳妇。

    她叮嘱儿子,不过是习惯使然——儿媳妇是外人,自己家的事儿,不允许儿媳妇掺和!

    如果是真正的顾秀娘,或许还就真不敢管自己的男人。

    别看顾秀娘天天抱着冯延庭,还以老冯家的功臣自居,但她心里非常清楚。

    儿子是假的,她根本无法做到底气十足的在婆家耀武扬威。

    另外,顾秀娘也怕赵嬷嬷这个婆婆,只要有她在跟前,顾秀娘根本就不敢使唤冯忠良,在冯家当家做主!

    可惜那是原主,现在这具身体换了芯子,一切就要按照何甜甜的意思来办。

    “还是夫君考虑周到、行事谨慎,把银票藏在这里,果然是万无一失!”

    何甜甜直接把冯忠良衣服上缝着的几张银票全都拿了来,细细的看了看,发现这些银票的面额还挺大,三四张一千的,还有四五张一百的。

    何甜甜不客气的将银票收到了自己的荷包里,顺口还笑眯眯的夸奖了几句。

    冯忠良从小就老实,赵嬷嬷精明、能干,似他们这样的母子关系,其实算不得多么融洽。

    赵嬷嬷对于冯忠良也是发号施令、动辄训斥为主,几乎从来不夸奖他。

    冯忠良知道自己不够聪明,无法成为母亲的骄傲,但他笨嘴拙舌,心里再渴望得到母亲的认可,也不敢说出来。

    而现在,他的妻子却毫不吝啬的夸奖他,这让自卑的冯忠良顿时有种欢喜的感觉。

    挠了挠头,冯忠良不好意思的说:“也、也没啥,都是阿娘吩咐我这么做的。”

    “夫君,下达命令的人固然聪明,但能够完美执行的人,也是非常了不起啊。”

    “就像圣人,他做出英明神武的决断,而执行圣旨的文武百官,难道就没有功劳了?做得好了,一样是人人称赞的贤臣良将啊!”

    资深骗二代何甜甜,根本无需卖力的洗脑,随便说两句好听的话,就能忽悠得冯忠良找不到北。

    “秀娘,我、我就是个小老百姓,可不敢跟那些贵人们相提并论!”

    冯忠良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美美的。

    对啊,圣人制定治国良策,自然是英明神君。

    而朝臣们遵照旨意办事,也能成为百姓口中的“好官儿”。

    这就跟阿娘和他一样啊。

    阿娘下达命令,而他则好好照办,阿娘厉害,他这个干活的也不差。

    被否定、被打压了二十多年,终于得到了至亲之人的肯定与赞扬,冯忠良的心仿佛都重新焕发了生机。

    他整个人也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精神。

    何甜甜点点头,嗯,这就是自信!

    “好了,不说这些了,咱们先去找钱校尉!”

    何甜甜没有单独行动,而是带上了冯忠良。

    她要在冯忠良面前展示自己的手腕,如此,冯忠良才会更加信赖她的能力。

    妈宝什么的,其实就是没有长大的孩子。

    母亲强势,他就听母亲的。

    而一旦妻子表现得更加厉害,他便不由自主的倒向妻子。

    大堂里,钱校尉和几个心腹兄弟,心情非常糟糕。

    以往都有冯忠良提前打点,每顿饭都有肉有酒,虽然比不得京城美味,却也不算太差。

    但今天,冯忠良居然没有安排,钱校尉几人不得不吃了驿站准备的饭食。

    噎人的粗粮窝头,没有半点油花的青菜,真是难以下咽。

    钱校尉这趟出公差,虽然从侯府众人、冯忠良等手中弄到了不少银子。

    只是这人就是一只活貔貅,只进不出,饭食不合口,他只会骂冯忠良不会办事儿,绝不肯自掏腰包。

    勉强将肚子塞了个半饱,钱校尉就一推碗筷,不愿意再吃了。

    扫视了一下侯府众人狼吞虎咽的吃东西,而这些人的伙食,明显不如钱校尉等官兵。

    看到曾经高高在上、养尊处优的贵人、贵妇们,如今也不顾什么体面、礼仪,捧着个黑窝头卖力的啃着,钱校尉郁猝的心瞬间开怀了几分。

    就在这个时候,何甜甜和冯忠良找了来。

    “钱校尉,魏家大小姐的情况不太好啊。”

    见到钱校尉,何甜甜没有解释今天冯忠良为什么没有提前准备,而是故作沉重的说道。

    “嗯?”钱校尉愣了一下,很显然,他没想到自己打伤了魏元娘,侯府上下没有人找他算账,反倒是一个脱籍的奴才跑来讨要说法。

    “不是给请了大夫吗?”

    拿小拇指的指甲扣了扣牙缝,钱校尉表面上看着漫不经心,其实心里也有些打鼓。

    “确实请了大夫,也给上了药。但,大小姐才四五岁,而那伤口有太深——”

    何甜甜一脸的担忧与愤怒。

    她知道钱校尉刚才那番话的意思,无非就是说,他没有阻拦冯忠良给魏元娘请大夫,已经是“法外开恩”。

    毕竟侯府上下都是戴罪之人,押解进京的路上,即便死个个把人,也都是正常情况。

    “我们大小姐可是侯府的嫡长女啊,当年她百日的时候,圣人还特意命人不远千里的送来赏赐。”

    何甜甜却没有被钱校尉的态度吓到,而是继续说着:“侯爷下落不明,朝中有人诬告我们侯爷通敌叛国!”

    “圣人震怒,便勒令侯府上下进京候审。”

    “钱校尉,小妇人不懂朝中的事儿,却也识得几个字,‘候审’二字,应该就是等候审查吧。”

    说到这里,何甜甜猛地直视钱校尉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也就说,圣人都没有定了平南侯的罪。侯府上下也不是戴罪之身,顶多就是需要审查的嫌犯家眷!”

    钱校尉心头一震。

    麻蛋,他这一路上对冯忠良等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圣人虽然下令要把侯府家眷押解进京,却也没有真的定了这些人的罪。

    所以,这趟进京,跟“流放”不同。

    如果侯府真被圣人定罪抄家,阖府家眷被流放。

    那么,流放过程中,死几个人,简直太正常不过。

    可现在,魏家不是流放啊,他们也不是犯人。

    正是考虑这些,这一路上,钱校尉及其属下也只是对一些丫鬟、侍妾动手动脚。

    侯府的正经主子们,钱校尉顶多就是恐吓,并没有下死手。

    路程已经走了一小半儿,整个平南侯府,也就是今天的魏元娘被打伤了。

    其他人,会虚弱不堪,也都是劳累、饥饿所致。

    “哼,我是个大老粗,才不管什么嫌犯不嫌犯——”

    钱校尉心里不安,却还嘴硬。

    何甜甜却没有继续恐吓,而是忽然换了个笑容,偷偷塞给钱校尉一张百两面额的银票,“钱校尉,您可不是大老粗,您最是仗义、仁善。”

    “我们大小姐现在受了重伤,年纪还小,剩下的路程——”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钱校尉的脸上果然绽开了笑容,偷偷将银票收好,胡乱摆摆手,“我这人啊,眼神不太好,也就看看那些大人!”

    所以,似魏元娘这样的孩子,钱校尉根本就“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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