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烬落,屏上暗红蕉。

    闲梦江南梅熟日,夜船吹笛雨萧萧。

    人语驿边桥。

    ——《梦江南·兰烬落》皇甫松唐代

    ……

    两人在舟头落稳,青鸾公主芳心大定,对白复道:“还担心你没有收到书信,今天不来了呢?”

    白复笑道:“我今天一早才赶回长安,来不及通知你,就直接来曲江了。”

    两人旁若无人,自顾自地聊着。

    踏青的世家子弟气不打一处来,心道:“哪里来的毛头小子,就凭这艘孤寒小舟,也敢搭讪公主殿下?!”

    十几艘豪门望族的楼船不约而同行驶过来,将麒麟船和扁舟团团围住。

    清河崔荀鹤自诩才貌无双,率先发难。他冲着青鸾公主躬身一鞠,朗声道:“殿下,今日风和日丽,景色宜人,在下愿抚琴一首,已祝雅兴!”

    青鸾公主注意力全在白复身上,没太在意,随意地点点头。

    崔荀鹤恶狠狠地盯了白复一眼,取出一把名贵古琴,放在船头琴案。一挥手,一曲《春江花月》,洋洋洒洒弹奏而出。曲调抑扬顿挫,气象万千,令世家公子们频频点头。

    麒麟船上的众小娘这才回过神来,簇拥到船侧栏杆,望向清河崔氏的楼船。

    一曲结束,崔荀鹤长身而立,站立船头,向四周楼船一一施礼致谢。

    麒麟船上的众小娘齐声喝彩,纷纷将手中绣球花束,抛向清河崔氏的楼船。

    崔荀鹤一脸得色,下意识地望向青鸾公主。只见青鸾公主深情款款地看着身旁白衣少年,仅仅是礼貌性地鼓了下掌。

    崔荀鹤一脸铁青,快步走回船舱,再也不出现了。

    荥阳郑氏的世子郑庐为人圆滑老道,一看就知崔荀鹤吃了一个瘪。郑庐心中暗笑,大呼过瘾:“崔荀鹤啊,崔荀鹤,没想到你也有今日!

    平日里仗着有几分小姿色,自诩潘安宋玉,到处在脂粉群中招摇撞骗,蒙蔽了多少长安小娘子。今日实在解气!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在京师乱吹?!”

    郑庐仔细打量白复,心道:“这白衣少年气宇轩昂,确实气度不凡。不过所乘扁舟,实在简陋粗鄙,估计乃是寒门士子。

    据说青鸾公主师从公孙大娘,学得一身高强武艺。估计此人是个游侠儿,是公主江湖上的朋友。

    若此,也有胜他之法。”

    郑庐心念一动,对四周楼船拱了拱手,笑道:“清河崔兄琴技无双,在下不敢献丑。

    但吾府内有一乐班,效仿梨园,琴师歌姬才华横溢。在下请他们演奏一曲,为今天曲江两岸赏花踏青的游人助兴。”

    郑氏乐班,在长安、洛阳一带颇有名气,寻常人很难有机会聆听。众人一听,立刻鼓掌欢呼,口哨声四起。

    郑庐一挥手,楼船上鼓乐喧天。乐曲中金铁之声大作,隐含战阵杀伐之意,正是一曲《十面埋伏》。

    郑氏乐班确实名不虚传,除了出色的琴师歌姬,连乐器都与众不同。合奏乐器中,竟然有一套青铜编钟。

    编钟之声辽远悠扬,关键节拍上,乐师猛一击缶,振聋发聩。

    白复听到编钟奏鸣,心头一震。前一段时间在古董店把玩青铜器的那种感觉再次浮现。

    青鸾公主瞅着郑家乐班,不屑道:“荥阳郑氏最爱炫耀,平常豪门望族的乐府,也就用铜铸的编钟演奏。他家偏仗着地处荥阳,拿青铜编钟排演。

    郑庐说这套青铜编钟是殷商古物,也不知是真是假。哼!”

    白复沉吟片刻,道:“这套编钟确实是殷商的青铜器。”

    就在这一瞬间,白复领悟道了青铜器的妙用。自己体内的巽坎真气来自大禹九鼎,而九鼎乃是天下青铜器之祖。

    只要是夏商周三代的青铜器,白复都能生出感应。

    反之,这些历经千年的青铜器,蕴含着夏商周三代的天地灵气,倘若能够导引出来,如远不及大禹九鼎,但对自己的修行也能大有裨益。

    虢国夫人和太平公主的宝藏中就有数量庞大的青铜器,若不用来助力修行,实在暴殄天物。

    此念一出,白复双瞳异彩闪烁。

    正在神游天际之际,青鸾公主一戳白复,道:“发什么愣,看,人家冲你来啦!”。

    白复定睛一看,郑氏乐班已将《十面埋伏》奏完。

    只见郑庐冲着自己拱手施礼,道:“听说这位公子也精通音律,不知可否让我等也见识一下,共飨今天踏青赏乐之盛举!”

    郑庐从堂妹那里得知,青鸾公主喜结交江湖侠士。

    既然是江湖侠士,定然粗犷浅薄,哪见过魏晋名士之风采。于是,热情捧杀几句,故意让白复难堪。

    周围楼船上叫好声四起,一众世家子弟不怀好意,喝彩声中隐含丝丝嘘声。

    这些门阀世族子弟家风严谨,家学深厚,平日素有雅量。但今日人人都想在青鸾公主面前拔得头筹,却没想到青鸾公主芳心系在他人身上。

    倘若这人亦是皇亲国戚、名门望族也就算了,只能自己任栽。偏偏白复是个寒门士子、无名之辈。这就让众人心生嫉妒,抱团滋事。

    要说,独孤和长孙等关陇贵族的不少子弟皆认识白复。只是在安禄山叛乱前,这几个家族就已经跟随徐太傅南迁江南、家族子弟多在益、扬二州。

    反观五姓七望家族,安禄山叛乱前,五姓七望家族中,除了成年干练之人在长安为官外,族中子弟大多在家乡学堂读书。

    叛军南下,硝烟四起,故土离乱。这些家族子弟一部分南迁,另一部分西进,聚集在京师长安一带。

    寻亲访友中,族中子弟互相攀比,胜心大起,行事愈发浮躁,这才有了今日这一出。

    另外,这些世家子弟看不起寒门士子,还有一个深层次原因:大唐建国之初,为避免重蹈前隋覆辙,李唐皇室一直刻意压制关陇贵族和门阀世家,有意重用庶族朝臣。

    此外,“五姓”望族多以门荫入仕,抵触科举考试这种出仕方式。从而让不少寒门庶族通过科举取士脱颖而出,成为朝廷重臣。这其中,既有一代名相张九龄,也有弄臣权臣,如武周朝的宰相许敬宗和李义府。

    安禄山之叛,天下生灵涂炭,名门望族的利益也饱受侵害。

    门阀世家认为,这场大乱跟玄宗重用没落皇族李林甫、庶族外戚杨国忠为大唐宰相有很大关系。

    肃宗刚一收复两京,五姓七望的族长就在洛阳召开联盟会议。要求世家大族不要再抵制科举,而应利用深厚的家学传统,胜出寒门士子。借助科举取士,让族中子弟再次进入朝廷枢纽,重掌朝纲。

    ……

    白复向郑庐回礼,婉言谢绝。

    没想到,这更坚定了郑庐的判断。他环顾四周楼船,大声道:“真名士自风流!难不成寒门士子只会科举的刻板文章?”

    青鸾公主对白复道:“比就比,怕这个郑胖子作甚!”

    白复淡然一笑,道:“何须跟此等俗人计较。”

    青鸾公主噘嘴不依。

    青鸾公主有句心里话不方便讲:荥阳郑氏也好,清河崔氏也罢,自从来了京师,一直死缠着自己,通过与自己交好的小娘,想尽一切办法接近自己。

    父皇想摆脱皇爷爷的老臣干政,于是对这帮世家大族刻意笼络,不肯让自己用武力驱逐这帮狂蜂浪蝶。

    于是,青鸾公主心生一计,想借今日踏青之际,让意中人杀杀他们的锐气。趁机告诉这帮登徒子,自己名花有主,早点死了这条心。

    白复见青鸾公主不理自己,气鼓鼓站在一旁,不禁莞尔,笑道:“好啦,我答应你,群灭他们!”

    青鸾公主大喜,从怀中掏出一支玉笛,递给白复,道:“这是我向父皇求来的,送给你!”

    白复接过玉笛,只见笛身皎洁如月,一看就是稀有名贵之物。

    白复将玉笛放在嘴旁,试了几个音,然后傲立船头,玉笛横吹,衣袂翻飞,宛如神仙中人。

    笛声一响,春暖花开,微风和煦。

    笛声忽高忽低,回旋婉转,低到几不可闻之际,几个盘旋之后,更加低沉,几近呜咽怨诉,如寒泉涧涩。

    笛声虽细微,但曲江两岸的每个游人都清晰可闻。仿佛吹笛之人,化身花瓣大小的精灵,骑在红蜻蜓身上吹奏,“嗖”一声从耳畔掠过,余音绕脑,不绝于耳。

    低音中,偶有米粒大小的旋律跳跃,清脆短促,此伏彼起,如雨打芭蕉。渐渐繁音渐增,如冰雹坠落在渔翁的斗笠、蓑衣。

    声音复有渐熄,然后水声大作,如鸣泉飞溅,间关花香鸟语,鹤唳苍松。

    闻此笛音,在曲江湖面上翱翔的鸥鹭、鹧鸪,纷纷盘旋而落,或停留在枝头,或浮游于水上。鸟语与笛音映和,啾鸣争艳,彼鸣我和。

    ……

    渐渐风声萧瑟,春残花落,百鸟踪灭。绵绵细雨,若有若无,终于万籁俱寂。

    忽然,一声霹雳,拨剌声数作,云烟速变,风雷恣呼,电掣轩昂,一鼓奔流夔门雄关。

    笛声这一拔高,湖面立现异象。

    “哗啦”一声水响,三只丈余长的黄河大鲤鱼从水面跃出,鳞光闪闪,呈品字形排列,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重重地跌落回水面,掀起三朵巨大的水花。

    曲江两岸游人那听过如此之笛,正要喝彩,只听笛音复归平和,如云抹林眉,烟藏水口,雨断山腰,竟是《小雅·鹿鸣》的旋律。

    两岸游人,只觉故国怀乡,情感共鸣,不可遏制,不由自主跟随笛声,信天放歌。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呦呦鹿鸣,食野之芩。我有嘉宾,鼓瑟鼓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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