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大约是巳时两刻。

    太阳破出了早晨的云层,但是因为山林茂密的原因,所能照射到的范围并不算大。一侧有条溪流自山间淙淙而下,银色的波纹反射着日光,让人看久了不免有些迷离晃眼。

    一行人行走在清新的树林间,先头的人挥舞着砍刀劈开肆意蔓延生长的藤条,还有些人拿着长长的木棍拍打着两边半人多深的草丛,驱赶着可能在草丛之中埋伏的蛇虫。

    一条花蛇显然是受到惊吓,急匆匆的从原本待着的地方游走开。

    张三爷一眼瞄见,然后手中的长枪就像是老鹰一般,飞扑而下,瞬间就将这条花蛇扎中,挑起在了空中,然后大大咧咧的笑着,说道。

    这个味道好!像是鸡肉一样,咯嘣脆!

    不知道为什么,张飞就觉得说这句话啊,特别带感,而且兵卒也比较容易听得懂,毕竟这些兵卒大部分还是可能吃过鸡鸭的,但是牛羊么,就不是这些招募而来的贫穷賨人全都吃过的了。

    亲兵上前,拔出小刀,一刀砍下了蛇头,然后将在张飞长枪之上扭曲缠绕的蛇身扯下来,塞到一个竹篓之中。

    阳光在林间光影之中跳跃,就像是调皮的精灵,歪着脑袋看着两脚兽一路前行。

    张飞将长枪插在地面上,从怀中拿出了地图,皱着眉头盯了半天,随后又抬头看了看在树影之中斑斑点点的太阳,然后转头又盯着树干上的青苔看了片刻,将手一指,往这个方向走!

    在山林之中行进,时间仿佛就像是被各种植物动物吞噬了一般,流逝得飞快,转眼之间就见到太阳打了一个哈欠,摇摇晃晃往西就走……

    将军!找到水了!

    在前方的兵卒前来禀报,顿时让所有人都不由得振奋了起来。

    我就说么,方向没错!张飞哈哈笑笑,然后看了看天色,传令下去,靠近小溪扎营!另外,收罗些干柴,顺道找些能吃的!

    蛇,蜥蜴,虫子。

    花,菌菇,野菜。

    有什么便是什么,一锅乱炖!

    大军自然是没有办法遮掩行踪的,那么,小部队呢?

    交趾士燮之辈,甚至包括南中的孟琰等人,都以为刘备会在秋季出兵,但是实际上,张飞已经早就出发,带着手下一边向前,一边练兵。

    鬼门关,进山如同进鬼门。

    这是对于那些高高在朝堂之上,然后一朝被贬,流放岭南的那些人来说的。而在这里,世世代代都有賨人,有氐人等等,对于这些南蛮来说,鬼门关也不过就是一座山而已。

    这些賨人氐人,长处就是翻山越岭,窜山沟溜山坡,对于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一个个在崎岖狭窄的山路上行动自如,若说是奔跑如飞有些夸张,但是说步履轻松那还是有的,就和走普通道路似乎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相比较而言,倒是张飞和他的直属亲兵不太适应,如果不是之前在定笮有过一点铺垫,让张飞和本部亲兵多少也懂得了一些山林技巧,说不得根本就跟不上这些瘦弱賨人的步伐。尽管如此,走了多天的山路之后,张飞他还是有些腰酸背痛,脚底火辣辣的疼,不用看都知道,肯定是磨出了水泡。

    水源,是生命的保证,也是行军的限制,好在若就是小部队的话,有条小溪就可以,大部队的话,不跟着河川走,就根本就走不动。

    在小溪边扫开了一片空地之后,张飞本部兵卒便指挥扎营起来。对于这些事情,汉人自然是轻车熟路,也不用张飞多操什么心,便可以安排得妥当了,就连守夜的斥候也吩咐下去,由汉人带着賨人一同值守,不分贵贱什么的,賨人也就没多少意见,再加上张飞手下兵卒本身武勇都不错,在南蛮之地,拳头大的声音也自然大些,所以基本上来说,也不会有賨人提出什么问题。

    賨人拖来了一些不知名的野生枝叶,架在了篝火上炙烤,然后就见到浓烟升腾起来,在小溪边上的树林之中噼里啪啦就像是下雨一样掉下了不少的虫子,然后逃出了浓烟的范围……

    张飞知道,那些是该死的吸血之虫。平日里面蠕动到树上趴着,然后等动物经过的时候,就轻飘飘落在其身上,吞噬血肉,而且关键是还不会觉得疼痛。

    白天还好,晚上的时候这些吸血虫简直就是猖獗无比。

    之前在定笮的时候,张飞等人就吃过这样的亏,不懂得山林之道,随意睡在树下,然后一夜之间,就有兵卒被吸干了血液而亡。

    像小溪边上的这些石板地,才算是比较安全的地方。当然还需要防范着夜间有猎食动物前来饮水,只不过有兵卒值守,这些动物看见篝火,一般也不敢妄动就是了。

    张飞舔了舔嘴唇,有时候还真希望跳出一只虎豹来,然后就可以饱餐一顿了……

    篝火升腾起来之后,在篝火边上的泥土之中,便是爬出了不少虫蚁,这些虫蚁虽然不会致命,但是被咬一口也是很让人不舒服,因此需要先烘烤出一块地方之后,然后将篝火外移,形成一个更大的圈子,来保持圈内的兵卒能够有一个较好的休息环境。

    这些事项,原本张飞是一窍不通的。

    毕竟若是问张飞,怎样捅人最快捷,杀猪最方便,张飞定然是行家,可是对于山林来说,张飞一身的武勇,就跟孩童耍大枪一样,根本匹配不上。

    定笮啊……

    若不是有定笮之战,张飞根本也想不到自己居然会在山林之中作战,会学这些山林之道。

    张飞靠着一块山崖坐着,将随身带的匕首在火上烤了烤,准备挑了脚上的水泡。

    水泡这个东西,张飞已经是很习惯了。

    当年在涿郡,自己走得最远的路也不过就是十里八乡,甚至还常常坐车骑马,脚底板自然细嫩,然后跟着刘备东奔西走那几年,就没少起水泡。

    火焰在刀尖上跳跃着。

    张飞的目光也有些游离……

    当年兄弟三人,围坐在篝火旁,我帮你挑脚上的水泡,你帮我挑,三个人还比拼着谁的脚上水泡更多,然后一同哈哈大笑。

    是当时更快乐?

    还是现在更开心?

    张飞有些想不太明白。

    灼热的刀尖刺破了皮肤,鼓起的水泡消失了,但是留下的刺痛仍在。

    在山林之中寻找方向,如何生存,并不是张飞的强项,但是为了刘备,张飞学得比谁都认真,因为张飞知道,这种事情不适合刘备来做,然后二哥么,又不屑于做,所以只能是他来做。

    兄弟么,就不用分这个分那个的,甚至都不用说。

    就像是现在,即便是带着少量的部众在山间,张飞依旧很安心,因为他知道,不管他走多远,刘备肯定会在后面不远的地方。

    不离不弃。

    张飞翘着脚,让脚底板贴近篝火一些。火焰炙烤着脚底板,沾满了黑泥的脚被热气一熏,顿时升腾起大老爷们特有的味道来,和篝火上烹煮的大杂烩混杂在一处。

    舒坦。

    黑泥是用来保护裸露的皮肤的,就像是山野之间的野猪一样。

    啊呀,这几天怎么没见到野猪呢?

    那个肥猪肘啊……

    距离鬼门关不远了,但是张飞心中却丝毫没有畏惧。

    这地图据说是来大汉的那些身毒人提供的,那么既然那些光头能走得过来,俺老张自然也可以走得过去!

    这一次,就让大哥二哥看看俺老张的手段!

    张飞呵呵乐了起来。

    一直以来,张飞自己知道,其实他除了一身的武艺之外,其他并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不像是二哥,多少还能给大哥做些参谋。

    不过这一次,就不一样了。打下鬼门关之后,交趾也就指日可待。交趾究竟是一块怎样的地方,张飞也不是很懂,但是既然大哥刘备觉得还不错,那就是还不错。

    还有交趾之南的身毒之国,又是一个什么样的?

    身毒之人说是有什么神灵神将,然后挥手便是万丈光华,还说什么坐在什么花上,走起来地面会开花?

    张飞嗤笑了一声。这不是跟那个张角差不多么?当年的黄巾力士也是被吹嘘得如何如何,在俺老张枪下,不也是一枪一个?

    还一步一开花,开着花,拿着花瓣和人搏杀么?

    这倒是有趣……

    听起来就不怎么样。

    当下大汉,恐怕也只有骠骑之下的那几个才能算是比较强了……

    篝火噼啪有声。

    张飞忽然想到了一些什么,将脚收了回来。眉头皱了起来。

    嗯,骠骑啊……

    当初骠骑将军派人来传授这些山林技巧,究竟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

    这,似乎是个问题。

    ……(??д??)……

    走开!

    离开这里!

    我们不需要听什么五方上帝!

    走开!走!

    农夫晃动着手中的木撅,凶神恶煞。

    两名小道踉跄而退,其中一个差一点被路上的一块石头绊倒,引来农夫一阵嗤笑。

    这是一个阴天。

    时间是太兴四年,四月。

    四月,应该是万物枝长叶茂青翠欲滴,槐树也绽开了黄白色的花瓣,故有称槐月,四月的别称还有叫余月。《尔雅·释天》说:“四月为余。”郝懿行义疏云:四月万物皆生枝叶,故曰余。余,舒也。

    但是现在,槐树花残,万物不舒。

    连带着农夫的愁眉不展,又怎么会有空去听闻道士的讲法呢?

    两个小道不明白这个道理,被驱赶了之后,低头丧气的回到了野祠之中。野祠不知道原本供奉的是什么,原本正中似乎有个泥像,但是现在已经倒塌了,不知道是被人为推倒的,还是因为风吹雨打自然垮塌的。

    野祠里面,墙角之处,搭着一个草棚,而草棚之前,坐着一个中年道士。

    如何?中年道士问道。

    师父!这地方的人太凶残了,不仅是不愿意听,竟然还要打我们……

    对!师父,这些人真是一点敬畏五方上帝的心都没有……活该受灾……

    啪!中年道士从身后下面抽出了一根木条,准确的打在了口出恶言的小道士屁股上,口出恶语,岂能是吾辈所为?且去面壁!

    ……是,师父……小道士捂着屁股,到了一旁的残壁之下,面壁思过。

    另外一名小道士期期艾艾的往前凑了凑,看了看其师父的脸色,然后迟疑了一下说道:师父,要不我们回去吧……这地方……好像不怎么喜欢我们……

    中年道人说道:回去哪里?若是不能传播教义,你我千辛万苦渡过江来,又是为了什么?

    可,可是……我们带的食物……小道愁眉苦脸,都没了啊……这些人又不信我们,不信我们就不会给我们供奉……这要是……

    嗯……中年道士沉默了片刻,说道,昨日我向五方上帝祈祷,冥思一夜……略有所得……走!再去一趟!

    啊?小道愕然。

    啊个屁啊!走了,莫非你真想饿肚子?!中年道人一边说,一边向外走。

    师父!师父你也出恶言了!面壁的小道扭过头来,叫唤道。

    中年道长挑了跳眉毛,那么……就抵消了你面壁之过了……起来吧,跟着我一起去!

    面壁的小道士一拍屁股就站了起来,一边屁颠屁颠的跟在后面,一边说道:为什么我口出恶言就要面壁,而师父出了恶言……却是我不需要面壁了?

    中年道士笑了,说道:因为……这是五方上帝之意!吾等之人,身替五方上帝,行走人间!

    中年道士带着两个徒弟回到村口的时候,农夫已经都在田地内耕作了,虽然有人看见了这三人,但是并没有放下手头上的活计,甚至重新恐吓的举动都没有做,因为他们需要节省气力来面对一整天的繁重劳动,自然也就没有心思去听道士说一些什么五方上帝的道义了。

    风卷起了道士的衣角,使得有些冰寒之意透了上来。

    四周的农夫偶尔会投来些目光,但是就像是看着石头泥土一样,不带任何的热度。

    自从孙策毁了大部分的江东神祠之后,这一片土地上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宗教的印迹了,自然也就得不到什么民众的反馈……

    当年于吉,万人景从。

    如今于吉身死道消,其所搭建起来的宗教体系便是如同镜花水月一般,尽数化为虚无。因为于吉的宗教信仰,是建立在于吉本人神通广大,法力无边的基础上的,当于吉能表现出符水救人,各种神通的时候,自然是很多人拜倒在其下,虔诚信奉,然而当于吉被杀之后,猛然间就发现所谓仙人结果也会掉脑袋,信仰自然就崩塌了。

    就像是后世什么大师,连大眼珠子和,都去跪舔……然后转头大师被查办了,便是立刻甩手,我们也是被蒙蔽的无辜群众……

    所以,再走于吉的老路,亦或是用类似于在关中荆州的那一套略带一些哗众取宠的方法,在江东是行不通的。

    中年道士挽起了袖子,开始整理道路上的石头,将其搬到一边,填平了田埂上的坑洼,然后在农夫有些诧异的眼光之中,脱去了鞋袜,下田帮忙拔除杂草……

    有没有做过农活,一眼就能看出来。

    没干过活的,就连木耙都不知道应该怎么拿,要么手握的位置不对,要么是腰腿的姿势不对,反正是动的别扭,看的也别扭。

    小道士没有什么干农活的经验,这一点农夫们都看得出来,但是中年道士一下田,行动之间就展现出了老练,慢慢的,原本在农夫脸上的那些嘲笑和冷漠的神色就淡去了,剩下的便是疑惑和惊讶,就连一旁另外一块田地的其他农夫也不由得停下了手,伸长了脖子,有些愕然的看了过来。

    你,你们……农夫吞了一点唾沫,有些发呆,好像是有些想要上前,却不知道要说一些什么。

    中年道长的脸上沾染了一些泥土,根本不像是高高在上的神仙,而更多的像是一个普通的农夫,在田中抓起了一把泥土,有些疑惑地说道,怎么不用青肥?你们不懂得沤肥之法么?若是用对了青肥,这庄禾不应该如此瘦弱啊……如果有了青肥,这禾苗至少会再强三分……

    啊?啊!农夫愣了一下,急走了几步赶了过来,什么?什么肥?

    青肥。中年道长抬头说道,你们没有农学士么?

    农什么?没听说过……农夫吞了一口唾沫,眼神之中有些期盼,道……真人,不知这位真人……嗯,怎么称呼?

    五方上帝,仁慈无疆……中年道士笑了,小道姓葛……

    方才葛真人所说,有什么肥,可……农夫双手捏在木把之上,满脸都是渴望,可以让这些禾苗强壮些?

    葛道士点头肃容说道:没错。五方上帝座下斐真人,有一门神通,便是可以让庄禾助长固根,十分灵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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