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时代,只要有阶级的存在,下位者免不了就会揣测上位者的心思,甚至还将这样的能力当成了一种秘籍,一种绝学。

    张则也不例外,揣摩征西将军斐潜,已经成为了他下意识的一种行为。张则知道,在刘诞这个事情上,他的确有些不地道,不过话说回来,每个人,但凡有独立思考的能力的时候,就需要为自己思考的事情负责,这个标准应该是能力,而不是年龄。

    所以刘诞陷入当下的绝境,或者是旁人眼中的绝境,刘诞他自己的仙境,也是刘诞自己的选择,张则只不过在关键的时刻,选择了沉默和顺水推舟而已,有责任么,有,但是并不是非常的大。

    然而问题是,张则并不能确认在自己眼中并不大的这个问题,这个责任,在征西将军斐潜的心中究竟是怎样的……

    谁能知道征西将军斐潜竟然来到了汉中,就等于是现场抓了个现行一般,毕竟刘诞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张则在之前的公文行书里面根本就没有提,从这个角度来说,就算是不追究张则在其中的推动之罪,就简简单单一个失察渎职之罪,或多或少的也是难以免去的。

    张则原来以为,征西将军斐潜和大将军袁绍之间的并州之战,并不能那么快的就结束了,所以征西将军斐潜自然也就没有多少心思会管到汉中来,只要汉中供给出来的钱粮不出什么纰漏,也自然就没有人关心在这个过程当中刘诞不经意的“病死”,就算是退一步来说,征西将军斐潜关注了,又有谁会为了一个死去的咳丹鬼讲什么好话……

    奈何世间往往都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谁能猜想到大将军袁绍竟然如此不经打?

    大将军袁绍似乎有些花架子的表现,也从另外一个角度证明了征西将军斐潜当下的强横,所以当征西将军表示这件事情“暂且不论”的时候,张则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这个“暂且”就是他最后弥补的机会了。

    那么,怎么弥补?

    让汉中缴纳更多的钱粮来支持征西将军斐潜?

    张则思索半响,摇了摇头。

    这个想法不能算是错,但是也不能算是对的。

    缴纳钱粮,或者说征调更多的钱粮,的确是可以帮助到征西,让征西将军愉悦的一件事情,但这一件事情,并不是非张则不可!

    换一个人来做,甚至还有可能做得比张则更好。因为新官上任总是三把火么,而且大多数汉中士族也不会一开始就和新上任的官员对着干,所以在短时间内,只要新官想,手法得当一些,那么在短时间内挤出一部分额外的钱粮来,也不是什么太困难的事情。

    因此,张则需要的是一个非他不可的事情,除了他,别人都不能的事情,也只有这样,才能让征西将军口中的那个“暂且”,无期限的暂且下去。

    那么什么事情才是自己能做,而旁人不能做,或者说是不好做,做不好的呢?

    张则在自家书房之内,背着手,来回转圈。

    忽然之间,张则看到了书房桌案之上的那几本书卷,心中不由得一动……

    华夏有很长,相当长,非常长的一段时间,是上有国律,下有家法的。

    甚至就算是到了民国时期,依旧宗族法大于地方法,国家法。举一个简单的栗子来说,再这样的情况下,什么小三小四婚外情,日子就不是太好过了,不是所有人都有豁免进猪笼的金身的,而且往往只有男方有,而女方要么上木驴,要么进猪笼,因此不是蠢到一定程度的女人,是不会轻易红杏出墙的,毕竟不仅是自己性命,还连带着自家的家庭名誉,付出的代价确实太大。

    如果不是文化革命,其实很多地方依旧会保留下来这个“传统”,因此从某个角度来说,其实任何事情,都是有其矛盾的统一性的。

    这样的习俗形成,当然是因为封建制度。

    春秋周公分封天下的那一刻开始,就形成了王公贵族,士族官吏,黔首基层的三个基础等级,这些等级之间,是不可以轻易逾越的,而从春秋到战国,然后到了民国,其实都可以看成是这三个阶级之间的碰撞和相互渗透,越是盛世,阶级便越是稳固,然后矛盾不断积蓄,然后进入下一个环节,而年代的变化,只是让这三个阶级之间有了一些相互沟通的窗口,但是实质上,并没有什么太多的变化,具体可以参考现在依旧残留着大量这样习俗的阿三国度。

    因此,征西将军斐潜要推行汉律,重新印刷了九章律等等律法,或许在普通人眼里无关痛痒,但是在张则眼中,这就其实和当年贾公一样,于法中求变,以儒中求稳……

    但是做这个事情,对于张则来说,有什么好处?因此张则虽然揣测到了一些征西将军斐潜的用意,依旧是将这些新到的律法置之高案,并没有实际推行。

    不过现在么,似乎也到了妥协一些的时候了。

    张则重新坐回桌案之后,将那几本律法取到了面前,翻看起来。

    汉代的律法,当然和后世法律无法相比,但就算是后世的法律,依旧有些漏洞,对于身份证时间都能随时想变就变的人来说,法律也就是一纸空文,但在明面上,依旧还是要高谈法律。

    作为一个士族族长,张则自然是喜欢自己就是法律的代言人,这样一来他在家族之中的地位才更为巩固,才更有人敬畏,而要是换成了汉律……

    这不就是等于只要遵守了汉律的族人,张则就不太好管了?或者说,就等于是他这个一个族长,同样也要在汉律的这些律法律章规则之下?

    张则虽然有些觉悟,但是当拿起这些汉律之书的时候,依旧难免还有些迟疑。

    望着府衙院墙之外的三色旗帜,张则默然良久,长长叹息一声,然后微微清了清嗓子,扬声吩咐道:“来人!取某名帖,去姒家、田家、杨家、牛家下帖!就说明日老夫设家宴,请务必赏光!”

    罢了,罢了,先保住当下吧!

    ………………………………

    张则在想着如何保住当下,徐晃却在想着怎样保住自己的未来。

    望着头上摇摇摆摆的三色战旗,徐晃的思维也不免随之摇摆起伏起来。

    现在征西将军的三色战旗之下,可不像是之前在并州时候的三两人了……

    张辽一人三百兵,突进弘农直取粮道,逼迫潼关之军进退不得;赵云出身卑微,当下却能独领一军,于匈奴鲜卑乌桓之间周旋,一战就逼退大将军袁绍的偏军;还有那个不知道那个地方冒出来的太史慈,妖冶无比的身法和骑兵控制能力……

    徐晃每次想到这些,嘴角都不免抽动一下。

    征西之下,这些妖孽似乎太多了啊!

    怎么做?

    是去说张辽心思不纯,跟着温侯吕布绕圈子肯定是别有异心?还是去讲赵云出身低微,又管着黑山之众,难免有死灰复燃之嫌?亦或是喷太史慈和平东将军有所勾结,才能顺畅来去毫无阻碍?

    不负责任的乱喷,有谁不会啊?

    相比之下,徐晃之前的那些战绩,似乎都已经遥远,或者说已经不算是什么耀眼的标记了。

    打白波?

    打羌人?

    换个人行不行?

    不一定不行。这些年头,打过黄巾黑山白波的不知道有多少,有败落的,自然也有取胜的,至于羌人,那更不用说了,大汉和羌人撕扯了三四十年,各有胜败,谁能说离开了谁就一定行,或者说是一定不行?

    但是反过来,要让徐晃指挥骑兵,在黑山白水之间,在并北幽左纵横来去,又或是在河洛冀州,辗转腾挪寻求战机……

    徐晃扪心自问,他也不敢说自己就能做的比赵云太史慈来得强。

    如此一来,徐晃心中的不安全感就越发的强烈。

    一线自然是不敢想了,那么自己现在算是征西麾下的二线战力?亦或是连二线都排不上?

    徐晃摇了摇头,似乎是想要将这个不怎么美好的想法从脑海当中给摇出去。

    自己当初投奔征西,难道就是为当一个二流都排不上号的低等统军武将么?

    开什么玩笑!

    那么问题就很现实的摆在面前,若是论骑术,徐晃不是最好的,而且对于骑兵的掌控力,也并非是最好的,然后对于步卒方面……

    他娘的,但凡是有点能耐的,还有那个将领是不能统领步卒的?

    就算是将这些步卒立刻都转移到了像是李儒贾诩这样人更多偏向于民生政务的人员手中,也不会耽误多少事情,这些人一样可以管理得好好的,该扎营就扎营,该列阵就列阵,绝对不会比徐晃在指挥差上多少。

    这么想来,自己似乎就比这些人多出了一个可以扛着斧头上阵拼杀的优势了?

    徐晃磨了磨牙。

    多少有些家学传承的徐晃,自然是知道若是纯粹做一个阵前斗将是多么吃青春饭的一件事情,的确,在身体机能巅峰的那几年,风光无二,在战场之上就是全军的锋锐重心,受到万人敬仰,也会获得许多荣誉和赏赐,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身体负伤,气力衰减,难道能在战场之上第一线搏杀十年二十年?

    然后这些从巅峰跌落下来的斗将都在哪里?

    都成为了下一代斗将成名的垫脚石和收藏品,成为了放在木匣里面,成为对方炫耀战功的资本。

    纯粹的斗将没有前途,那么自己又有什么优势,又该在什么地方发挥出来呢?

    这些时日,徐晃从陇右往汉中赶,心中便是不断的琢磨着这个问题。这个问题毕竟关系着徐晃自己未来的方向,也有徐氏家族前景和期盼。

    “将军!前方就是阳平关了!”

    徐晃猛然抬头,发现确实如此,阳平关的轮廓,已经是出现在了远山之间。

    旋即没过多久,徐晃就在阳平关下,见到了益州别驾兼阳平关令,马恒。

    马恒,原本其实就是刘诞故意拉拢过去,企图借着马恒等人的荆襄势力对抗张则这一方汉中本土的,结果没想到还没等到双方真正进入角力阶段,刘诞自己先塌了架子,马恒自然就被排挤出了汉中的中央行政圈子,顶个了个别驾的名头当了阳平关的守将。

    当然,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像是阳平关这样重要的关隘,当然也是落在荆襄派的手中比较稳妥,因此徐庶后来虽然入驻了汉中,对于这样的调派,也没有什么太多的意见。在徐庶看来,借着这样一个机会,磨练一下马恒,让其多积攒一些军务上面的经验,也是正常范围的操作,不值得特别大惊小怪。

    马恒也并非愚钝之人,多少也能从徐庶的态度之中体察到了一些什么,因此在阳平关的这一段时间,基本上都没有穿着文士的长袍宽袖,而是顶盔贯甲,就跟普通的武将根本没什么差别。

    就连徐晃也是不免有些诧异,毕竟在徐晃的印象当中,所谓长史别驾之类的,不是应该纶巾博带宽袍高冠的么?

    马恒虽然看出徐晃带有些疑惑的眼神,但也就是哈哈一笑,并没有解释。马恒又不是徐晃他老子,也不是徐晃师傅,凭什么给徐晃去解惑?

    不过要是说反过来偷些师,马恒就表现得毫无心理负担,一面向徐晃表示备有多少物资,多少粮草,提供给徐晃作为补充,套了些不痛不痒的交情之后,就立刻口风一转,说到了徐晃的这些下属如何彪悍,竟然有许多人提着硕大的战斧,表示这么多强悍的兵卒,究竟要如何培养,让徐晃能不惜赐教云云……

    徐晃也不傻,打了几个哈哈混了过去。自己是用战斧的,因此多教了些手下怎么用斧头,这不是很正常的么,不过马恒又不是自家属下,凭什么白白说出去?

    马恒也不以为意,反正在汉代,不管是什么知识,基本上都是各人安身立命之所,因此不轻易传授也是正常,反正原本就是属于有枣没枣打三杆子的试探,因此徐晃不说也是正常,又是同僚,将来还有机会,便笑呵呵的告辞离去了。

    倒是徐晃在送走了马恒之后,心中忽然有些感悟,又转头去看自己那些提着战斧的属下……

    这一段时间,徐晃基本上都在西凉陇右,自然也是招募了一些西凉汉子,这些西凉汉子高大雄壮,要不然也玩不动沉重的战斧。

    徐晃看着看着,忽然有了一个初步的设想,不由得皱着眉,微微歪着脑袋,看着头上的三色旗,嗯,也不知道这样的想法,征西将军会不会支持……

    嗐,甚是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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