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通往金陵城的官道之上,往来的行人车马又渐渐多了起来。

    江南到底非别处可比,虽才经历了一场边乱,可现在乱事一平,大小商人已迅速活跃起来,还有不少则是之前被裹挟着流落别处的百姓,此时也正试图返回家乡。

    在这样的行人队伍中,李凌所在的这支人马剽悍的车马队伍就显得有些扎眼了,相比于一般商人百姓,他们的穿着和精气神都要胜过许多,尤其是腰间不时露出的刀剑兵器,更是让其他同路人不敢近身,只会在远处偷偷打量观察,推断着他们的来历。

    对此,安坐于马车内的李凌是不曾在意的,一场动-乱后,江南恢复平静,寻常百姓商人可比以前更加小心谨慎了,自不会有人敢上前询问他们的来历身份。

    如今的他身上的伤已尽数恢复,华亭县的情况也得到了安定改善,本以为一切都已过去,自己接下来该做的就是当一个合格的地方县令,整治地方,让华亭县一步步从原来的贫下小县成长为合格的江南县城。

    却不想就在几日前,由金陵传来了一道召令,让李凌在九月十三日前赶往当地参见巡抚,以为江南之乱作一总结。对于堂堂二品大员发来的命令,李凌这个小小的六品县令自然不敢不从,于是在把衙门里的相关事务安排给手底下人后,他便带了二十来人直奔金陵而来。

    几日的路程走下来,却让李凌对这次江南之乱有了更进一步的直观认识,许多沿路的城池破损,没有多少城墙遮挡的乡镇之地更是被战火所毁,百姓要比以往要少了一半有多。

    原先富庶安宁的江南水乡,此时一片萧条,时常都能看到倒毙于角落的尸体,也不知是受兵灾而死,还是饿死的。这让李凌一行见了后,心中愈发憋闷,只想再与那些始作俑者的罗天教贼人杀上一场。

    直到他们进入到金陵府地界,情况才好转一些,尤其是靠近城池的一些村庄,依旧保存完好,里头的百姓也自安居乐业,田间的稻谷都已作金黄,眼见都快到收割的时节了。

    “呼……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李凌看到这些场面后,脸上才露出了一丝笑容来,对同坐车内的杨轻绡说道,“我想这次巡抚大人将我们这些地方官员召集金陵,也是为了能让我们更好地安民治灾吧。”

    杨轻绡也轻轻点头,表示赞同:“那李郎你可得把自己在华亭县的种种安民法子都教给其他人啊。”说这话时,她语气里满是赞许。

    这段时日李凌虽然总体是在养伤,但县里的事情却是一点都没有耽搁,用了各种方式来让百姓尽快从灾情中走出来。比如把粮食和种子无息借与百姓,比如发动全县百姓共同合作,重建家园……也正是在他的这一连串的努力下,华亭县才得以迅速恢复过来,就连之前被大水吞没的几处乡镇都已在重建家园了。

    听到这话,李凌却没有自得之色,只苦笑摇头:“这却谈何容易,我华亭的情况却非别处府县能比。咱们那儿本就穷困,而且没让叛军杀入县城,自然能迅速恢复,可其他一些城池全都遭了兵灾,想恢复过来没一年半载可太不现实了。

    “当然,更重要的是,恐怕别的官员手里可没有我这么大的权利和财富啊。如今华亭没了徐方两大家族掣肘,我这个县令的命令自然能畅通无阻,可别处嘛,光是一些地方豪绅,就够地方官们头疼了。”

    杨轻绡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她也是个聪明人,自然能够明白地方官和当地势力之间纠缠不清的种种麻烦了,确实,能像李凌这般在灾情发生前就把两大县城豪族给连根拔起的官员可是凤毛麟角了。不过她还是有些犹豫道:“话虽如此,但事到如今,那些当官的就不能强压豪绅,让他们配合自己吗?”

    “这也难,毕竟那些豪绅背后牵扯了太多势力,就不是一县一府的官员能压住的。就是我,要不是有漕帮各位兄弟不计后果地帮助,要不是有你和莫云的几次出手杀敌,只怕也已经死在徐方两家的种种算计中了。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巡抚大人能做我们所有人的靠山,以朝廷之万钧大力来压服地方豪绅。只是这么一来闻巡抚在江南,在朝堂上的名声必然大损,我想他是不会做到这一步的。”

    说到最后,李凌又是一声叹息。身在官场,太多事情都不是某个官员自己能做决定,因为其中牵涉到的利益相关方实在太多,哪怕是封疆大吏如巡抚,到头来为了自身前程,也只能做出妥协。

    “所以说到底,最苦的还是百姓草民,因为没有人真会为了他们的生计而不顾一切,把自己的家产利益或前程都给豁出去。江南其实还好,至少百姓还有一条活路,而在西南,在北方边疆,情况只会越发糟糕。”李凌满心的感叹,最终也只能发出一声无力的喟叹。

    杨轻绡的脸色因为他的这番实话而变得愈发阴沉,到最后只能是哼声道:“所以说在这场乱子里,某些官员和富商被杀也是咎由自取了。是他们罔顾百姓死活,造孽太多,才会引得城里城外的百姓被罗天教一哄骗就跟着起兵。”

    “是啊,倘若能活下去,这样的哄骗自然没多大效果,可一旦自身生存成了问题,遭了灾,情况就完全不同了。所以那些家伙才会想着掘开河堤,趁汛期搅乱整个江南。

    “其实罗天教这么做并不成问题,最可恶的地方在于,他们明知道只凭这些乌合之众根本难以成事,最终必然会被官军平定剿灭,却还是蛊惑了许多百姓走上不归路。所以在我眼中他们就是一群祸国殃民,死不足惜的乱贼!”

    说到这儿,李凌的眉头又是一皱,当初心中的一些想法又浮了上来。罗天教这个已存在百年,和大越官府斗了百年的民间教派,以他们这么多年的经验教训,以及像赵成晃之类的阴谋家的头脑,怎么就会走出这么一步臭棋来呢?

    要知道,这次的江南之乱可是他们谋划许久,和西南那场动-乱遥相呼应而成的一局啊,结果就这么雷声大雨点小地被镇压了?虽然江南确实损伤很大,恐怕几年里都难以恢复往日模样,可对罗天教来说,他们的获得和失去也太不成比例了。

    这一场叛乱,固然在最后关头罗天教的许多骨干成员都先一步脱身逃离,最终被杀被捉的都是寻常百姓,可是,在此之前,在一场场叛乱和战斗中,罗天教徒的伤亡也自不小啊。光是松江一府,都有不下五六百罗天教徒被杀被擒,那可都是他们的重要班底,能顺藤摸瓜,查出许多人来的正式成员啊。

    还有就是因此而暴露或逃走的诸多要紧成员,比如一些本来在某处县城府城有着一定声望权势的大人物,因为这场叛乱也只能抛下家业逃亡了。如此,他们辛苦多年才打造出来的产业地位什么的也都成了空谈,这对罗天教的打击自然也很不小啊。

    即便不提这些,江南的这场失利对罗天教名声的打击也堪称是致命的。最后关头,他们的抽身逃离,自然会被官府刻意散播出去,从而让天下百姓知道他们是一副什么嘴脸。如此,等到以后,他们再想聚众闹事时,能响应的百姓自然变少,几乎算是从根子上给他们来了致命一击。

    所以仔细回看这场江南之乱,无论朝廷还是罗天教其实都是失败者,而后者的损失看起来更大。这就很不合常理了,他们就没有先一步察觉有此后果吗?还是说,其中另有什么隐情是自己未曾知晓的?

    就在李凌琢磨着种种不合常理的地方,却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时,前方传来了万申吉的一声招呼:“到金陵城了!”

    李凌这才迅速回神,往车外一望,却发现天色已然渐黑,自己这一番沉思,居然就过了一两个时辰,而身前的杨轻绡都靠着车厢壁沉沉睡着了。

    这让他露出一丝温和的笑容,悄悄把头往车窗外探去,遥望前方的雄伟城池。

    这是一座不输于京师洛阳的巍峨大城,足足有十丈多高的城墙全由石块垒就,最高处,更是摆放了各种弓弩等守城器械,刀枪出鞘的兵卒更是十步一岗,密密布于其上,居高临下地凝视着下方道路。

    足有五丈来高,三四丈宽的城门洞开着,内外也有兵马驻守,不断搜检着进出城的人马队伍的随身物品,一座吊桥横跨在水深湍急的护城河两边,光这条河就有五六丈宽,再配上后方的雄城,只远远地望上一眼,就能让人生出此乃天下第一等坚城,无数十上百万精兵根本别想攻破的感慨来。

    而这么一看之下,李凌心中的疑惑就更重了,就那些乌合之众,之前居然妄图集结了来攻金陵,谁给他们的信心和勇气?梁静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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