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亭县虽然穷困,但到底也有几万人口,县城内也有几处相对较为热闹,人群聚集的所在,位于县衙附近的衙前街一带便是城中最热闹的所在。

    下午时分,衙前街上便有不少百姓往来,几家略显逼仄陈旧的小店铺中也不时有客临门,日子虽苦,大家还是得过下去啊。

    而今日,这些衙前街上的人却看到了颇为奇怪的一幕,先是衙门里的诸位差役先后赶来,各自神色紧张地跑进衙门。等到午后,有人更是看到衙门内的大堂突然聚拢了不少人,只是因为对这些差吏的畏惧,让百姓们只敢远远观瞧,不敢真凑到近处看个明白。

    所以,当他们瞧见一群衣衫凌乱,只着中衣的男子被人如驱赶禽畜般赶出县衙时,所有人都惊呆了。这是怎么回事他们他们不是县衙里的差吏老爷吗,怎么就如此狼狈地被驱赶出来了

    不过还没等附近百姓壮起胆子上前询问呢,那些狼狈不堪,脸色或阴沉或恐慌的差吏老爷们就已赶紧低头遮面,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离开了。

    这等从所未见的变故顿时点燃了周围百姓的八卦之火,已经有人凑在一块儿猜测着县衙里到底出了什么变故了

    “我可听说了,新来的县令好像和这些差吏老爷很不对付,他们前几日都没来县衙就是冲着县令大人来的。”

    “这个我也听说了,难道县令大人就是因此居然要把他们都赶出去吗”

    “要真如此可就好了,这些差吏老爷可没少欺侮我等”

    “哪有这么简单的事情,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县衙上下那都是徐家和方家的人,之前几任县令都拿他们没有半点法子,新来的县令能跟他们斗”

    “就是就是,我可看了,那新县令还挺年轻的,最多就是一时气盛,说不定没到天黑,他就要尝到徐方两家的可怕了。”

    一番讨论下来,众人虽感解气,但最终还是认定了新县令只是一时发威,很快就要为自己的决定付出代价了。有人感慨,有人叹息,却几乎没一人敢说自己是看好新县令的,甚至有人已赶紧离开,不想在此是非之地久留,生怕两家赶来后自己遭那池鱼之殃。

    就在不少人纷纷散去,大家都没有其他想法时,县衙内又出来一人。这回却不再是那等连差吏的皂色服饰都被夺去的狼狈犯人了,而是个身材魁梧,面带横肉的壮汉,他手里还拿着一份巨大的榜文和一罐浆糊。

    这位壮汉并不是很熟练做这些,但还是很快就把那张榜文给张贴在了县衙大门前的石壁上,然后冲周围张望过来的百姓大声道:“诸位乡亲父老,都过来看一看啊,李县令自今日开始向本县征召差吏了。只要是年过十八,身强体健,无有过犯者,都可来县衙应征,过了关的,便可在县衙领一份差吏的差事啊。”

    他嗓门大,中气足,几句话一吼,让周围半里左右的行人店家什么都听了个明明白白,也让众百姓都露出了惊讶之色这,这县令才刚把人驱赶出衙门,转头就要征召新的下属了,这事靠谱吗

    那汉子又连续喊了两遍,这才回了县衙,过不多久,又捧了几份同样大小的文书出来,身后则跟了几名同伴,几人招呼一声,便各自散开,朝着县城四方而去,却是打算将这些榜文张贴到县城各处。

    “这这是来真的”已经有人做出了判断,然后你看看我,我瞅瞅你,有感到惊讶的,也有感到一丝心动的。若真能进衙门当差,那就不再是寻常小民了,别的不说,手里有了一定职权,保护自己的权益不受损害总能做到吧。只是,那徐方两家会任由这等事情成真吗

    这一下情况出来,本来想走的人又犹豫着留了下来,大家都想看看有没有人会进县衙,会不会真能在衙门里谋上一份差事。不过随着时间推移,终究未见有人敢做第一个进入县衙的人,徐方两家多年积威之下,真没几人会相信一个新来的县令能翻了他们的盘。

    县衙内,李凌悠然高坐,一边喝茶,一边翻看着几卷账目,不时拿笔做着记录。与他的胸有成竹心不慌不同,徐森却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几次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能说出话来。

    “你有什么就说吧,不必如此纠结。”李凌突然开口,显然这名下属的神情变化都被他瞧在了眼中。

    “大人,卑职还是觉着你如此做法过于操切了,这是彻底与他们翻了脸啊”徐森斟酌着用词道。

    李凌嘴角勾了下:“你是指我把人通通革职驱赶,并另招人手的事情吗”

    “是啊,这下可是一点余地都没有了,实在很不智。以卑职愚见,此事其实可以徐徐图之”

    “你所谓的徐徐图之就是先与他们虚与委蛇,然后过了一年半载,等我拿到了更多的证据后,再对他们下手”见对方点头,李凌却把脸色一肃,“你就没想过这么做会是个什么结果吗或许看着当时是一团和气,我好他们也好,可之后呢本官就会跟之前那些县令一样,因为他们的种种手段而陷入无穷的麻烦,衙门六房都是两家之人,三班衙役也只听他们号令行事,我一无权,二无兵,拿什么与他们争

    “我想都不用一年半载,两三月内,本官就会被他们彻底架空掌握,成为另一个许恭,甚至是另一个任县令”

    也不知是李凌看他的眼神过于犀利,还是这话太重,顿时让徐森的身子猛然一颤,目光一垂,都不敢与上司对视了。半晌后,他才轻轻开口:“大人考虑的倒也不无道理可是,如此以硬碰硬,我们真有机会吗”

    “这么做固然有可能失败,但要不这么做,那是必然会以失败告终。”李凌哼了一声,“我虽来华亭不过区区几日,但个中弊情却早看明白了,说如今华亭情势已病入膏肓都不为过。徐方两家双手遮天,眼下的县衙早已积重难返,若不下猛药,根本就无法救回”

    顿一下,他脸色稍缓,又道:“你可知道我一年之前曾去过西南,曾处理过当地的一些汉蛮纷争。在那里,我别的没有多少长进,但有一点却是学到了,有时候我等朝廷官员行事根本不必想太多,瞻前顾后,只会给自己招来更多隐患,只有奋勇向前,以本心做事,才能无所畏惧,把事情办好。

    “什么阴谋算计,都不是我们需要考虑的,以堂堂正正之名而动,便可无往不利,这就是以正破奇之道了当初西南可以此平定,今日之华亭也是一样公道自在人心,而本官要做的,就是还公道于百姓”

    徐森顿时愣住,李凌这一番光明磊落的话语,让他的内心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同时更是一阵惭愧。

    是啊,明明他们是代表朝廷的县令,为何非要用一些似是而非地手段来与人周旋呢那岂不是以己之短来对敌之长,久而久之,结果必然是败。

    而李县令所以能在短短时日里就扭转局面,不正是因为他足够果断,将自身作为县令的优势和权势发挥到了极致吗

    “卑职受教了,我定当听从大人安排行事”这一回的徐森如遭醍醐灌顶,整个人愈发精神抖擞,目光中再没有了之前的彷徨和不安。

    而就在这时,外间一人前来禀报:“大人,有个书生前来应征”

    终于,在榜文张贴出去半个多时辰,眼看天都要黑下来时,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上门来了。

    许紫阳满腹心事地坐车回家,事情竟没能谈妥。

    本来他想着李凌这一闹,不光自家受损,方家也好不到哪儿去,正该两家联手,给这个新县令施加压力才行。

    可结果,那方长庚居然以他父亲不在县城,如此大事自己不敢做主为借口给推脱了。至于说县衙里方家之人也可能被革职查办什么的,方长庚虽然也露出了忧色,但显然没有徐家来得更担心。

    因为他方家在华亭县的重心其实并不在县衙,他们的势力更多在商贸,以及海上,县衙六房他们看似有两个名额,其实那两个典吏也就凑个数而已,真正做主的还是徐家。

    所以现在县衙有变,他们并没有损失太多,并无切肤之痛,甚至都乐得见徐家吃亏

    至少徐紫洋此时是这么判断的,所谓的父亲不在不敢做主,不过是托词罢了。

    “真是目光短浅,不足与谋他也不想想,若我徐家真出了岔子,那李凌会放过他方家吗唇亡齿寒的道理,他都不明白吗”老人越想心里越是恼火,只恨那方家真正能做主之人不在啊。

    就在徐紫洋恨恨地一拳砸在车壁上,想着如何是好时,车已停下,然后心腹在外急声道:“老爷,不好了,那李县令突然发疯,竟把咱们在县衙的所有人都革职驱赶,连他们的衣袍都给剥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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