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因为对之前婉拒李凌所求的愧疚,还是有着其他考虑,定西侯居然在儿子一说之下答应了李凌他们同往楚雄的请求。

    于是,只在昆州待了不过区区三五日后,他们就随队再度往西,赶赴楚雄。而这一回,他们的队伍可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庞大,足足五千定西军精兵护着萧家父子,当真是旗帜飘扬,队伍浩荡,走在官道之上,都不用招呼的,就使百姓人等纷纷走避退让。

    不过这回孙璧倒是没有与他们同行,而是受萧鼎的嘱托和蒋涵等一众心腹将领同留昆州。至于他们是守在城中以防不备,还是有其他安排,就不是李凌他们所能过问了。

    若是在中原,如今这时候自然还处于寒冬,可是这滇南,却已春光融融,万物复苏。如此一路不紧不慢地赶着路,倒是让李凌他们能放开心怀,好生欣赏这西南的美丽春景,领略这大好河山了。

    这样又行了两日,待到即将踏入楚雄府境内,一直对他们不闻不问的萧鼎才派人把李凌叫到了跟前。侯爷相召,李凌自然不敢怠慢,当即就打马上前,跟在了他侧后方,笑着问候:“侯爷这几日在外可辛苦吗?”

    “呵呵,自然是不辛苦的,想本侯自十三岁便随父亲入军伍,多年下来征战不下百回,纵然比不了镇守北疆的那些将军,却也算得身经百战,区区几日行程,又算得了什么?”说着,萧鼎侧身回头,“你们呢,可觉着辛苦?”

    “还好吧,至少追随侯爷走这一路比咱们自己从中原来此要轻松多了,至少不用像在黔州那般在崎岖陡峭的山路中赶行。”

    “本侯指的就是这个了,此番来西南,你们觉着辛苦吗?”萧鼎突然意味深长地来了一句,“尤其是在如今看来一无所获的情况下,心中可有后悔吗?”

    “没有!”李凌毫不犹豫地就回答道。

    “哦?真心话?”

    “真心话,因为下官并没有放弃这一想法,我总觉着事情还有转机。”

    “所以这才是你想跟我同往楚雄的目的吧?想看看本侯是否会改变主意?”

    “这只是一方面,更主要的是,这次楚雄之行后,会否有什么变数。”

    萧鼎深深看了这个年轻人片刻,这才哈哈一笑:“我像你这岁数时,那也是一样的不肯服输啊。”

    “我这可不是年轻气盛才有的不服输,而是根据眼下实情得出的推断。”李凌的回答不亢不卑,倒让定西侯更生兴趣:“说来听听。”

    “西南,毕竟是我大越国领土,西南百姓,无论汉蛮,也皆是我大越子民,这是任何人都不能更改的事实。朝廷是这样的看的,我想侯爷也必然是如此认为的吧?”

    面对李凌突然提出的这一说法,萧鼎自然不可能否认,便轻轻嗯了一声。而李凌则抓住机会继续道:“这就是了,那无论是侯爷还是朝廷上的衮衮诸公,恐怕都不会任由西南眼下的局势不断继续下去,既为我大越国土,为我大越子民,哪有不交税赋,反而要朝廷供养的道理?”

    萧鼎摇了下头:“你说的固然有些道理,但终究也只是个道理,而非实际。百年来,朝廷对西南奉行的就是羁縻之策,就是我萧家在此要威望有威望,有兵马有兵马,也不敢强来,使得这两省蛮人狗急跳墙啊……”

    “既然是理,为何就不能实施呢?”李凌却突然追问了一句,这让萧鼎明显愣了愣,但还是苦笑道:“因为西南终究有其特殊性……蛮人与汉人终究有着隔阂,一旦强自夺取他们的利益,只会让西南再生内乱。”

    “请恕下官无法接受侯爷的这一论点,事实上在我看来,正是因为有这样的看法,才导致了汉蛮之间难以融合,然后才使西南百年来都无法真正被朝廷所辖管,就连赋税都成了一种奢望。”

    “嗯?”萧鼎更有些意外地看着李凌,都让马速都为之降了下来,显然是在琢磨这句话中所藏的道理。

    李凌半点不虚地回看着他:“侯爷素来英明,不会不明白其中道理吧?如何让一个外人成为自家人,这不光是需要我们的付出,也需要他自身的付出与认可。而如何做到这一点呢,自然就是让这个外人为整个家庭尽自己的一份力了。这放到国家社稷也是同理,我们若是总想着不麻烦蛮人,顾忌他们会因此心存不满,那就说明其实一直都只把他们当外人看待,而不是我大越真正的子民。”

    这话说得萧鼎有是好一阵的沉吟,而后才开口:“倒是有些道理,可是西南的蛮人终究不是一个外人,而是一个庞大的族群。即便是那些熟蛮,也都各怀心思,更别提还处于深山,不肯与我们有多少接触的生蛮了。这些人又该如何让他们认同我大越子民的身份呢?”

    “很简单,无非两点,怀德与威服。对于那些愿意为朝廷所用之人,自然该给予他们足够的尊重与好处,但同时,也得让他们承担相应的义务,比如税赋,比如兵役。至于那些到今日依旧不肯归顺朝廷的,羁縻之策怕只会让他们越发骄纵放肆,那就不如以更强硬的态度来对付他们。至于那些一面拿着朝廷好处,一面还想做一方土皇帝的家伙,就更该杀鸡儆猴,让他们付出沉重代价了。”

    “你说的倒是简单,可要是因此西南再起乱子,却该如何是好?”

    “侯爷,百年之前西南并非我大越国土,可到底还不是让我们给拿下了吗?当时的情况比现在更差,为何当时可以,现在反倒怯了呢?至少现在我们有定西军,有在西南威名远播的定西侯,难道却连当年的勇气都没有了?

    “我知道侯爷和西南诸多大人都在顾虑什么,你们怕担责,可你们想过没有,像这般无休止地拖下去,最后给朝廷带来的危害只会更大。就如这一回西南两省的乱子,便与一直以来的羁縻之策大有关联,因为那些蛮人自认为朝廷不敢拿他们如何,所以才敢如此放肆,杀官造反等闲事,地方税赋更是成了他们发展壮大自身实力的武器。

    “而最叫人无法接受的是,这些蛮人首脑在获得大量钱粮税收时,却是打着朝廷的名义,如此百姓只怨朝廷,却少有怨到他们头上的,等到他们真把反旗一举时,从者无数,倒是侯爷和朝廷被他们当作了最大的敌人,这样正常吗?”

    这番话可算是一针见血地把西南蛮人和朝廷间的纠结关系给道破了,也让定西侯的脸色愈发凝重:“想不到你年纪轻轻竟还有这等见识。”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旁观者清吧,毕竟下官没有侯爷这么多的顾虑。”李凌说着,语气又变得轻松了些,“其实从这次晋宁县乱局的圆满解决我倒也看出了些事情来,至少寻常熟蛮对官府还是有一定好感的,既然那边可以如此化解矛盾,为何就不能推行到整个滇南,整个西南呢?

    “我想,只要朝廷官府真做到了一视同仁,那些蛮人也总有会被感化的一天的。他们有功当赏,有过也该罚,而不是像如今般,做什么都是瞻前顾后,缩手缩脚的。

    “另外,就如下官一早所言,想要真正掌握西南,黔州才是关键。只有把那边的道路开辟齐整了,中原大军能随时挺进,才是一劳永逸解决西南乱象的根本所在,不知侯爷以为如何?”

    定西侯的目光灼灼地落定在李凌的脸上,好半晌后方才叹道:“看来你对西南确实有着深入了解,就是本侯也要甘拜下风了。不过,现在两地皆起乱子,只怕短时间里是不可能照你说的解决问题了。”

    李凌却一摇头:“不,下官恰恰认为现在正是扭转一切的好时候,正所谓破而后立,这一乱,自然会有一番变化,侯爷要做的,就是顺势把那些不遵朝廷号令之人一一铲除,没有了这些后患,再想收拢权力,聚拢税赋,修筑道路也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唔,听你一席话,当真可抵十年书啊,本侯接下来会作仔细考虑的。不过在此之前,你想要的税赋怕是依旧难成了。”萧鼎再度把话题绕到了李凌真正需要解决的问题上来。

    而面对这一说法,李凌也不见遗憾,只是叹了一声:“其实在我看来,西南两省本就有大量属于自己的优势,倘若利用好了,别的不敢说,如寻常各省般交上一份税赋给朝廷还是轻易能做到的,至于百姓,也必然能过上更好的日子。只可惜,因为各方势力都有自己的私心,朝廷又不敢大刀阔斧地加以改变,才使西南一直羁縻落后,难见起色啊。”

    定西侯这回陷入了深思,心却是有些动了。他是真没想到,一次心血来潮的见面闲谈,居然会从李凌这儿得到如此指点,这都不下于此番一举拿下段高两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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