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了封谞这个带路党,孔璋这一队人扑向永乐宫的速度,要比魏野领路的太平道敢战士们还要快了那么数分。

    对孔璋而言,在洛阳分坛以元老身份混了那么久,结果除了后勤上还稍微能沾点边外,差不多处处都被甘晚棠有意无意地排挤开。这到底是来自甘晚棠的观察入微、谨慎小心,还是女性天生的直觉,这也不是孔璋直到现在能说得清的。

    但是有一事倒算是孔璋运气不错,就是百般措手之下,总算结识了封谞这位在十常侍里敬陪末座的实力派。

    这不,在这样关键时刻,封谞和太平道这层关系就派上了大用场,可由着自己上下其手!

    反正对封谞而言,尘根复生才是参和进这场乱事里的第一驱动力,至于信不信太平道那套宣传,都是两说了。

    这一叩阙加宫变的戏码,布局之人,入局之人,全都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为宗旨。虽然立场迥异,彼此间多少也有些冲突龃龉,太平道洛阳分坛和大枪府之间,更是差点把狗脑子都打出来了,然而在同一日间,于这场宫变间上下其手的人,却是这般心齐。

    要说有什么分歧,也只在对这大汉天子的处置上罢了。

    也是孔璋赶到得及时,就算是张让他们要拥着刘宏朝永乐门方向出逃,光是准备车驾,安排护卫就忙乱了好一会儿。虽然这是凶险万分的紧要关头,可皇帝、太后、皇后还有两个皇子,哪个都是金贵得务必轻拿轻放,更不要说十常侍的家门富贵、身家性命,全都系于这上头。

    好不容易将人都请入马车了,张让刚抹了一把汗,就要上马扈卫这一家尊贵人物出逃。以张让的年纪,腿脚筋骨都透出股僵硬劲儿来,这骑马也是和某个搅进这般乱局里的仙术士一般,实在地不怎么来得。然而到了这个骨节眼上,就算不来得也硬是要来得,真要被乱军冲杀进了宫中,这一行人老的老、小的小,唯一一个壮年男人,还是个酒色过度、虚耗了身子的家伙,那只怕可就真的有什么不忍言之事了。

    好不容易促着帝后皇子将车上帘子垂下,御者扬鞭就要启程之时,永乐宫前直道之上,已经是一片惊叫悲哭之声:“乱军杀进来啦!”

    这一片哄闹中,还有人中气十足地挨个驳斥过去:“区区内侍,懂得什么!我等乃是入宫勤王救驾之军!”

    马车之上,刘宏本来就有些病态青白色的孤拐脸上,此刻是越发透出一股不吉的青意来,到了这个时候,就算是刘宏这除了捞钱之外,就爱装鸵鸟逃避问题的性子,也不得不直面现实了。颓然朝车窗上一瘫,这位也享国好些年的大汉天子就这么双手捂脸,低低抽噎起来:“乱军杀入禁中,这大汉数百年未有之事,岂是朕德不修,实在是祖宗荫泽,如今已是尽了!”

    好吧,直到了这一刻,刘宏想的还是诿过于他人,就算是祖宗,也不肯孝顺些的。这就是这个帝国的最高统治者,一手操弄阉党,将整个大汉统治集团玩了个底朝天,弄了个差不多人人离心离德、天下处处疮痍满目的大汉天子!

    真要刘宏面对借着他的乱政而掀起的这场变乱,面对这由他一手蓄养而成的这股没顶风潮。这位尊贵到了极处的天体营爱好者,除了哀哀号泣,抱怨祖宗没有留下什么好家业,也就不会做别的事了。

    若是时间可以倒流,多年前,窦武、陈蕃等党人一派领袖,刷新吏治、意图振作中兴的时候,刘宏是否还有掀起党锢狱那样狠毒心思?

    怕还是有的,不如此做,让窦武、陈蕃宣说春秋大义,毁了大汉陛下的敛财大计,则满洛阳的新建宫苑、内廷各种耍乐之处,又要从什么地方变出来?这简直就是堪比大逆不道的罪过!

    刘宏在马车里抽抽噎噎,哭得昏天暗地,惹得何皇后也是边抹泪边扶着自己这个挂了大汉天子名头的小丈夫,想劝都没地方劝去,只得一边一边地叫“陛下”、“陛下”再没了别的说辞。这要换在民间,田舍翁遭了贼,生死关头,也要先挣一挣。然而这大汉天家,如今也只有趴在车里痛苦流涕的本事了。

    被刘宏哭声这么一带,上到董太后和两个皇子,下到随驾的宫娥、小黄门都是放声悲嚎明明黎明之前,这北宫之中还是一片富丽安闲的皇家贵盛景象。怎么天亮之后,这一片龙楼凤阙下,这一片金砖碧瓦间,就是这么一股子凄惶末路,亡国景象!

    对于这些宅死了在皇城四方天里的主仆们而言,大汉江山,也就是这么一座富丽堂皇的宫城。刘宏毕竟是皇帝,眼界要开阔一些,他的大汉江山范围,还得算上洛阳城四下里新修的那些宫苑。而今日,就是他们眼里大汉江山崩坏无余的末世情状了。

    车中欲逃无路的贵人,抽抽噎噎地哭得不成人形,车外那些随驾之人,也把手里捧的障扇之类玩意丢了一地,要么溜着永安宫的阶下要跑,要么就是伏在马车四下,给天家满门的哭声做伴奏。就只有张让为首的这班老阉货还不死心,张让与赵忠对望一眼,抢先打马朝着永乐宫前直道迎上去:

    “来的是哪一部军将,可知道这里是什么所在?惊扰圣驾,可是夷族重罪!”

    来的当然是孔璋和封谞,孔璋带队一路冲到永乐宫前,都不曾有过什么像样的战斗。不少宫中宿卫,见着他们这一队披甲武士,就分外自觉主动地把兵刃一丢,贴着宫墙四下走避而去,看起来,只要自己逃得性命便罢,皇帝是死是活,就不愿去多加考虑了。

    那些跑不动或者干脆就吓瘫了的太监,更是不堪之至,倒在地上下身早湿透了一片。因之而起的骚臭气味让孔璋一行人都避之不及,对于这些涕泪横流的太监念叨的什么“莫杀我”,孔璋也不打算理会了,只是环顾着早已混乱得四处都是惊惶人群的洛阳北宫,叹息出声:

    “如此豕突狼奔的景象,就是咱们这位陛下所居的宫掖?简直不知所谓!”

    跟着他的北部尉成员们也是一片哂笑,为了毕其功于今日一役,北部尉上下不知花了多少心力,用间、贿赂、高价买来微型侦察机拍照,连宫中宿卫的换防时间表都走了曹家的关系门路搞来一份。结果真正到了要动手的时节,外面万人叩阙鼓噪一番,这大汉禁宫的种种防卫力量就像是海滩上刚筑起的沙堡,被潮头一冲就崩溃得连痕迹都找不到了。

    如此不堪一击的对手,如此脓包流浆的天家,岂止是让人全无敬畏之心?要是现在就拉着刘宏一家老小在洛阳城里溜达一圈,两汉以来,儒生们借着谶纬之学,给刘氏皇族裱糊上的那一层层神圣不可侵犯的外衣,那刘氏赤符受命于天的政治神话,就能给扒得连底裤也不剩了。

    甘晚棠、马元义他们所求的,不就是这样一次对大汉帝国中枢部分彻头彻尾的斩首行动么?刘氏天命神话一朝完蛋大吉,所谓人心思汉的四百年帝国残存人望,就再也压制不得四方守臣中的那些野心家们,而太平道作为早已有预谋、有组织的反刘汉集团,就会成为这次斩首行动成功后最大的受益人。

    好在自己赶在了前面,这一次宫变的最大战果,就是我们北部尉的了!

    再朝前一步,视线一个转角,孔璋便恰好与张让的目光相撞上。

    张让是不认识孔璋这他看来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的,虽然太平道行不轨事已东窗事发数日,一应文奏报也是张让为首的十常侍在过目,然而文字上得来的印象,哪比得上真人来得震撼?要是张让晓得,面前这一派斯文容貌的太平道祭酒,就是奏报上已经悬尸马市的孔璋,只怕还更要震惊一点。

    可对孔璋而言,面前这个保养得宜、还看得出一些年轻时候不俗样貌的白面无须老人,谁知道是哪一号大内总管?也怪刘宏对太监们的信任度实在太超过了些,前有赵高,后有高力士、李辅国、刘瑾、九千岁魏忠贤,权阉权阉,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狠角色。就只有刘宏这里,搞出了这么个“团结在大汉皇帝陛下的忠诚、可靠、光荣的战斗团体”十常侍。要是拿着名单一个个认脸,这也太没有什么效率了。

    听着张让在那里高呼什么“惊扰圣驾之罪”,孔璋嘿然一笑,迎上前去就是横杖一打!他这支九节杖用的是南天竺异种的方身佛竹,入手沉重似铁,这一杖下去,就听着一声骨节碎裂之声,张让连惨嚎都发不出来,就这么从马上落下。

    孔璋犹嫌不足,赶上前去,九节杖底镶着铁尖的一头,狠狠就插入了张让腰眼!这位权倾一时的大貂珰,这时才从口中发出“嗬嗬”惨叫之声。然而孔璋根本不去看他,只这样朝着已经来不及逃的大汉天家一行人等喝道:“臣等前来护卫圣驾,还望陛下莫要害怕!”

    然而这声大喝立刻就被旁人截住了,有个不怀好意的家伙冷笑道:“陛下莫要听他们这些党人一派的反贼乱说!臣等太平道主者,乃陛下亲口所封善道中人,闻得洛阳署中党人余孽作乱,特点齐兵马,来护卫圣驾,顺道清一清君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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