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初上,喧嚣了大半天的天庙殿堂终于平静下来。

    新鲜出炉的大明女皇朱莫离走下丹陛,烦躁的摘掉皇冠。

    “真是难受,就算只是典礼的时候穿也很讨厌,”女皇随手把皇冠丢给内侍,解下腰间的玉带脱龙袍。内侍吓得赶紧跪在地上脑袋扎地,不敢把一丝目光投到女皇身上,哪怕龙袍之下还是好端端的衣服。

    浅红半袖罩衣绣满花鸟,里面是箭袖白衣窄腿白裤,蹬了双闲适的短帮小皮靴,乍眼看以为是女子学校里以穿男装为时髦的女学生。摇摇头甩散发髻,黑亮长发飘洒如瀑,年方十七岁的女皇变回绝美的青春少女,肃穆的殿堂随之明亮起来。

    “得找人另外设计龙袍和皇冠,”女皇眉梢挂着明显的疲惫,这大半天时间里她的付出比过去十六年加起来还多。“还有你们,我要你们这种人干什么?”

    她说的是内侍,也就是太监。跪在地上那个直接五体投地,周围几个也都跪下了,磕头如捣蒜,连声告罪。

    “这就是脑子发热的代价,我的小姐……不,我的女皇陛下。”远处走来个白衣女子,平淡语气里含着深沉的无奈。“亿万生灵的命运都落在了你的肩上,你的一言一行,甚至一个细微的表情,都会被人百般揣摩。你这辈子都绑在了这个宝座上,在圣山里无拘无束,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内侍们纷纷招呼“远坂总管”,这位叫远坂爱的扶桑少女名义上是女皇侍女,实际情同姐妹。女皇一登基就任命她为内廷总管,是他们的顶头上司。

    “小爱,你总算回来了。”女皇绷着的肩膀松下来,“谁让我姓朱呢,而且皇帝也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啊。”

    小爱又叹了声,交代内侍,“陛下不需要你们伺候,何去何从我会安排妥当,退下吧。”

    内侍们如蒙大赦,咚咚一阵响头磕完,脚底抹油般消失了。

    “刚才你说那些我都懂,”女皇看着空空荡荡的殿堂,神色恍惚目光迷离,仿佛在回味之前济济一堂的宗室官员。“我还得把这些负担当做宝藏,牢牢的守着。白天你也看到了,他们嘴上山呼万岁,肚子里都在骂呢。接下来不做点什么,我这个女皇的圣旨恐怕连无终宫都传不出去。”

    “我倒是希望他们找到可以替代你的人,这会就冲进来逼你退位,”小爱接过女皇递来的发带,帮女皇束发。

    “那可晚喽,我就要当当女皇看,看那些家伙恨得牙痒痒的又不得不向我下跪磕头山呼万岁的可笑模样。”长发扎成马尾,女皇甩了两下,问丹陛一侧如雕塑般立着的巨人:“小猫咪啊,你就不能多帮帮我吗?比如说……找些脑子机灵的刑天帮我料理政务,管理军队?”

    巨人的叹气如疾风拂林,“很抱歉,陛下,分出一些候补刑天帮忙处理现世的恶魔已经是极限了,我们的任务更加重要。”

    顿了顿,巨人补充说:“请叫我肖茂密,陛下。”

    “好的,小猫咪!”女皇嘻嘻笑道。

    “陛下,你还有心情开肖统领的玩笑,”小爱数落起来,“孽魔的魔子从来都是两人一起行动,还有个家伙没抓到,那可是个大患。要让她把潜藏在中京的暗精灵组织起来搞个大的,后果不堪设想。陛下想一辈子坐在社稷之座上,吃喝拉撒都不能挪窝吗?”

    女皇挠头傻笑,“果然还是小爱可靠啊,我脑子里乱成一团,都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小爱拍拍自己算不得伟大的胸膛,“交给我吧,给我封官。”

    女皇一根根掰起玉葱般的手指,“圣山之女的忠诚姐妹、女皇陛下的忠实女仆、内廷总管、羽林卫都指挥使、上柱国、开国侯、兵部尚书、刑部尚书……”

    她笑着说:“我给你封一大堆官,让你投宿旅店报名字的时候老板说住不下那么多人,咦?你怎么拿回来了?”

    小爱掏出三叠金龙票,“后来我才反应过来,给他这么一大笔钱不是招祸吗?一问果然被扣住了,只好拿了回来。而且这是给小姐在中京游玩准备的零花钱,就算小姐做了女皇不缺钱了,也不能随便浪费。”

    “对不起。”女皇垂下头,像做了坏事的小孩。

    小爱把金龙票塞给她,“该我说对不起,我本该……”

    “那就都别说了,”女皇掩住她的口,柳叶眉紧蹙,“那可咋办?这会他肯定骂得很难听。”

    小爱揉起了额头:“瞧这事干的……该怪谁啊?”

    夜色已深,破破烂烂的蒸汽车停在小巷前。高德推门下车,仗着这个世界没人懂鸟语,谢特法克骂声不绝,这他妈是人坐的车吗?

    车门咣当落在地上,后座护送他的人用锅炉通条勾起车门,手法娴熟老练,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对高德笑了笑。

    高德没理会他,就顾着揉屁股,痛得眼泪花都快出来了。

    那个络腮胡管的部门竟然是在城郊,坐着早过了报废年限,座椅海绵都没了的破车子,开在碎石土路上颠得屁股像打桩机。打了至少一小时桩才进了城,骨头都被捶薄了一层。

    显然是故意绕远路,真是庙小妖风大,高德对这伙神秘同行的观感越来越差。

    反正见不着了,就受这一次罪。

    不过那的膏药真是不错,他的脖子已经好了。

    回到家桌上还扣着饭菜,小楼另一头的房间里传来模糊的广播声,高德扯起嗓子嚷嚷:“你是窝在床上听了一天广播吗?这都多晚了没个准数?”

    房门嘎吱推开,探出颗黄毛脑袋,俏丽脸蛋因为龇牙咧嘴显得凶恶异常。

    “多晚了?你还好意思说我!饭菜都热过三遍了你还没回来!”

    高苗伸着脑袋咆哮,“你又跟何老头在绿袖坊鬼混是吧?酒喝足了,豆腐吃饱了,红包也挣够了吧?你倒是过得开心嘛,管我干啥?”

    这丫头对家还是挺尽心的,桌上的饭菜就是证明。不过总是把绿袖坊挂在嘴上,把他这个哥哥看成吃软饭的小白脸,哥哥能忍嫂嫂不能忍啊!

    说到老头的时候心情就变坏了,再看清她那头染出来的黄毛,高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今天还是出门了?染了头狗毛你想招惹谁呢?”呵斥的时候瞅到门缝里的光景,高德瞪眼:“等等你穿的是啥?”

    高苗蓬的把门关上,没来得及落门栓就被高德推开。穿着鲜红袍服的黄毛少女踉跄退步,眼见要摔个仰八叉,被高德一把拎着腰带丢到床上。

    “你当这是戏服随便穿呢?”高德七窍生烟的扒着衣服,这个世界的大明锦衣卫也有飞鱼服,不过只有千户以上的大人物才能穿。基层锦衣卫的礼服只是飞兽杂服,这身鲜红飞豹服是他出各类典礼的差事才穿的。

    “小屁孩你能不能让人省点心?这是违制的!在家被人瞅见都是罪!上了街被别地的锦衣卫瞅着直接进号子懂吗?”他边扒边训斥,“等我把你捞出来的时候,你都成了……总之绿袖坊都不会要!”

    “禽兽!流氓!”高苗拳打脚踢,哪敌得过人高马大的高德,没两下就被扒得只剩一身小衣,在床上抽风似的翻滚尖叫。

    高德有些过意不去,意识到自己是在妹妹身上宣泄恐惧、愤怒还有懊恼之类的负面情绪,这一天他过得真是精彩。

    “明天我陪你去洗头发,再给你买身衣服,”他缓下语气,用上小时候哄妹妹的招数:“款式一样的百花服,那不犯忌。”

    “滚啊——!”高苗才不给他好脸色。

    高德叹气,只能让她先静静了。

    他闷闷的说:“何老头……死了,我运气好活了下来。你应该听到了女皇登基的消息,这阵子中京会很乱。明天你真的别出门了,学校那我替你请假。”

    出来贴着门听了会,高苗还在床上哭,高德无奈的离开,吃饭收拾不提。

    上床已经是半夜时分,打开收音机,果然和络腮胡说的一样,老太子病重,让位给莫离公主什么的。听着听着,高德进入梦乡。

    梦中他仿佛踏进了一望无垠的素白雪原,空气清凉幽香,正是那种栀子花的香味。

    “出来。”

    如冰棱撞击的脆声让他心跳加速,恍惚中还听到谁在敲窗户玻璃,他骤然惊醒。

    出门转头,雪白身影俏生生立在隔壁小院的楼道尽头,离他似乎伸手可及。月光下蒙了层淡蓝光晕,整个人都在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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