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热闹闹的献俘礼结束了,嘉靖皇帝忽然陷入了余韵后的空虚,又回到了西苑仁寿宫继续修仙。

    等刑部当天在西市砍完了被判处死刑的俘囚,朝廷也就终于恢复到了正常运转的状态,不必为了筹备献俘礼而停摆。

    比如要不要再补个大学士之类的事务,又提上了日程。

    在献俘礼上收获最丰的秦德威,捧着长矛、诰命、铁券这样看起来有点怪异的物品组合,回到了家中。

    在秦府里,早就预先修好了小祠堂,专门用来供奉这些御赐之物。

    按照礼制,秦德威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先把手里捧的东西送到祠堂。

    徐妙璇带着其他各房人物,包括儿女们,一起站在在内门,等候着迎接封爵归来的老爷。

    但等了一会儿不见人,让婢女去打听,却得到回禀说:“老爷从祠堂出来后,就先去了隔壁院子!”

    祠堂的隔壁是所谓“家庙”,也就是陶仙姑修行之处,与祠堂建在了一起。

    徐妙璇有点生气,夫君这样做事太不讲究,失礼太甚!

    大大小小的一家子人都在这边等着拜贺呢,他却先跑到个暂无名分的外人那里!

    作为正妻要扛起责任,徐贤妻转头对其余妾侍说:“我且去看看。”

    一路前行,来到陶仙姑居所,院门外的仆役没拦着徐妙璇这个主母。

    再往里面走,廊下的婢女也只对徐主母行了个礼,也没有任何响动。

    徐妙璇见状,就知道屋子里面肯定不会有什么不正经的场面了。

    她走到房门前,特意停了一下,果然听到了里面的说话声音。

    一个清冷女声说:“祖父使人传过话,道是教主已有了分一些产业与门徒,然后更加静心修仙的心思。”

    另一个男人声音说:“仙姑啊,不要让些许俗务打扰我们之间的纯洁关系。

    我知道你还有压箱底的温补药方,为了秦家嫡子大业,求仙姑布施与我。”

    先前清冷的女声说:“这些药方,有男有女,本要留在双修时使用。”

    先前的男声赌咒发誓:“如果秦家有了嫡子,我必定奉献自身,诚心双修,不然五雷轰顶!”

    门外的徐贤妻听着对话,心内五味杂陈,原来夫君其实也在着急嫡子问题啊。

    原来夫君平常表现出来的毫不在意,只是为了安抚自己心情而已。

    就在徐妙璇站在屋外陷入感动的时候,房门打开,秦德威走了出来。

    看到妻子在外面等,秦德威一点都不意外,很自然的挥手说:“走,回去!”

    回了内院后,秦老爷接受完全家拜贺,就让大家散了。

    然后他就主动拉起了徐妙璇的手,“走,跟我进屋!”

    徐妙璇愕然,感觉今天的夫君不太正常,下意识的问道:“进屋作甚?”

    秦德威急切的说:“当然是你我夫妻同心,为了秦家嫡子而共同努力!”

    徐妙璇越发觉得夫君更不正常了,前些日子还动辄摆烂躺平,今天怎么又着急起来了?

    只听说过权力是最好的春药,难道爵位也是?

    此后数日,本该意气风发的秦德威秦爵爷连班也不去上了,客人也一概不见。

    整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进,就专心在家里与妻子造小人,这种明显不太正常的积极主动的劲头,倒是让徐贤妻又是欢喜又是担心。

    作为最近风头最盛的人物,秦德威不知道被京城官场里多少人关注。

    虽说在廷议上礼部尚书张潮引用了“徐有贞”这个成例,在法理上解决了秦德威这个特殊人物的职业选择问题。

    但这种例子终究实在太特殊了,法理只是法理,在实操中到底如何,其实也没有轨迹可循。

    再说徐有贞本身也不是什么成功案例,他本人更不是人心里的榜样人物。

    所以大家都很想看看,接下来会如何发展。

    或者说,有的人也想看看,秦德威能不能给文臣封爵树立一个真正的样本范例,成为“后世”的成例。

    但是秦德威这个直接躺平摆烂的表现,着实让别人感到意外并且难以理解。

    其实京城里并不缺混吃等死的公侯伯勋贵,甚至可以说比比皆是,多一个丰州伯似乎也没有什么。

    但秦德威他终究不是普通的伯爵,他同时还是是半步入阁的状元文臣,这样学别人混吃等死还是有点诡异。

    如果你秦德威就想当个无所作为的伯爵,那当初张潮张尚书费尽力气,连徐有贞这样不太正面人物都不惜搬出来,又图的什么?

    面对这种状况,大部分人都选择了继续观望。常言道老虎的屁股摸不得,即便是躺平摆烂的秦德威那也是秦德威啊!

    当然也总会有不怕死的人,会勇敢的去摸摸老虎屁股。

    比如说工部员外郎严世蕃,在家里洋洋洒洒写了几百个字的奏疏,主题为弹劾秦德威。

    因为没有言官身份,严世蕃也不能风闻言事的胡乱弹劾,所以还是精选了议题的。

    工部近期向内阁报送了一份功劳名册,需要在文渊阁功绩簿登记存档,但因为秦德威不上班,导致迟迟没有落实。

    所以完全可以弹劾秦德威玩忽职守,总而言之,这是一份言之有物、让人挑不出毛病的弹劾!

    严嵩从宫中休假回到家里,看到儿子拟写的奏疏,吃惊的说:“你疯了?”

    严世蕃毫不在意的说:“我家与秦德威之间的关系都已经如此恶化了,我就是不弹劾他,情况仍然不会好转!

    那我又为什么不弹劾秦德威?在我看来,不弹劾白不弹劾!就是弹劾了秦德威,也不能更坏了。”

    严嵩无可奈何,自家儿子总是能找到这种似是而非、听起来又有几分理的观点。但很可惜,朝中有个比他更擅长这个的。

    想了想后,严阁老又对儿子质问道:“但你这样做,对你又有什么益处?不能获利的事情,又何必去白费力气!”

    严世蕃骄傲的说:“父亲可曾记得,朝中谁是第一个弹劾秦德威的人?”

    严嵩无语,这个“第一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好像就是自家儿子。

    严世蕃拍着胸脯说:“以后这就是我立朝的本钱!别人不敢弹劾秦德威,而我就敢!我还要成为弹劾秦德威最多的人!”

    严阁老不禁有些悲哀,作为大学士的儿子,严世蕃居然混到这个靠蹭别人博名的地步,应该说是悲哀还是识时务?

    告别了父亲,严世蕃拿着奏疏,雄赳赳气昂昂的来到通政司。

    他要光明正大的将自己奏疏投递给通政司,进行公开展示!

    严世蕃相信,只要是弹劾秦德威的奏疏出现,一定就会立刻引爆公众眼球!这就叫舍我其谁,这就叫敢为人之所不敢为!

    刚走进通政司大堂,就看到一堆官吏围在一起,中间又有个年轻官员昂首而立,慷慨激昂的对通政司官吏说着什么。

    “我,监察御史陈春,弹劾秦德威尸位素餐,荒废政务,辜负国恩!”

    站在大堂门口的严世蕃:“......”

    忽然觉得手里的奏疏不香了,自己只敢摆事实讲道理、有理有据的说秦德威“在某些问题上玩忽职守”。

    而再看看人家,已经直接喷开“尸位素餐辜负国恩”了!

    有个老吏喝彩道:“这已经是陈大人第三次弹劾秦学士了吧?不愧是当朝弹劾秦学士最多的人!无以伦比!”

    听到这个,严世蕃忽然有印象了,确实听说过这陈春故意弹劾过秦德威,但被皇帝批了个“无事生非”。

    后来也打听过,这陈春是秦德威的同年......

    想到这里,严世蕃出离愤怒了,这秦德威踏马的还给不给别人一点出路了?连“弹劾秦德威”这种名誉都要自己人包圆?

    忽然有人看到了在门口徘徊的独眼官员,立刻认出了并招呼说:“严大人到此有何贵干?”

    严世蕃正陷入了愤怒情绪,心里也并没有预案,听到别人问话,下意识的就说:“本官前来弹劾秦德威!”

    其实他说完就后悔了,或许不应该说出来的。

    那前脚刚到的监察御史陈春闻言先是愣了愣,大概也是没想到,除了自己,居然还有人敢弹劾秦德威。

    但又一想,这可是实权阁老的亲生独子,自然有作死的本钱,反正无论如何,好爸爸总能保住他的。

    然后陈御史回过神来,又迅速排众而出,热情的对严世蕃招呼说:

    “原来是同道中人!要不要我在你的弹章上联署,共襄盛举?可惜我的弹章已经投进通政司了,不能再拿出来请严大人同署了!”

    严世蕃冷淡的说:“不必了!”

    若请你联署,岂不连这点最后的荣光都被你抢走一半?

    即便都有人开始弹劾了,但秦德威依然在闭门造车。

    或者说,这时候闭门造车才是正常,毕竟大臣被弹劾后谢罪不出是政治常态。

    这日秦德威正坐在堂中,与徐妙璇一起喝药的时候,忽有婢女在门外禀报:“前面传了话进来,中书舍人方佑带着公事来了,正在前院书房等候。”

    心里有数的秦德威放下汤药碗,站起来就向前院书房而去。

    方佑见到秦德威就迅速公事公办的禀报道:“有人上疏弹劾中堂,御批送到阁中,令中堂自辩!”

    秦中堂淡定的说:“知道了!”

    方佑也明白陈春和秦中堂之间的关系,对秦中堂无动于衷的态度毫不奇怪。

    但是......方佑赶紧又提醒了一句说:“弹劾中堂的奏疏是两本!”

    哪个官员这么虎?秦德威诧异的问道:“还有谁?”

    方佑答道:“是严阁老之子、工部员外郎严世蕃!”

    秦德威闻言也很意外,“严世蕃不是去年南巡后才到工部当主事吗?什么时候当上了员外郎?”

    方佑苦笑几声没答话,有个阁老爹,一年多时间升个半品奇怪吗?

    秦德威挥了挥手:“若无他事就下去吧,我这就写奏疏自辩!”

    回到内院,秦老爷又对徐贤妻说:“今晚歇歇!我要写奏本!”

    弹劾有两份,自辩当然也要写两份。秦德威懒得再往书房跑了,就在堂屋开始执笔写草稿。

    针对陈春那份,秦德威写道:“臣自知如今中外惊疑,必遭弹劾也。

    故而意欲奏请将爵位传于子孙,而臣本人仍然以纯文臣身份为国效力。

    如此可避免文职冒武号之尴尬,也免去朝中大臣猜疑文武混杂,或可为后世之垂范也。

    但臣本房尚未有嫡子,爵位无人可继承,故而心中急切......”

    这几天徐贤妻习惯了与夫君夜夜缠绵,今晚独守空闺,忽然有点坐不住,又出了卧房看夫君写奏疏。

    看到这几句后,徐妙璇顿时恍然大悟,难怪夫君真正得了爵位后,忽然就开始积极造小人!

    原来是真需要一个嫡子名正言顺的把爵位拿走,以化解外界的猜疑!

    毕竟传统观念根深蒂固,一个武勋体制伯爵值守文渊阁还是太奇怪了,跟别说以后可能还要完全体入阁。

    找别人弹劾自己,只怕也是为了顺理成章的引出这些话!

    这人真是个政治动物!徐妙璇忽然感觉自己成了工具人,还是不太合格的那种。

    而且未来的嫡子也成了分化猜疑、让父亲轻装上阵继续勇攀高峰的工具人!

    有人为了自己权势,连儿子都可以利用!

    想通了这些后,一时间徐贤妻气得牙痒痒,忍不住就在夫君后背狠狠拧了一把。

    秦德威不满的扭头喝道:“你干什么?别捣乱!”

    徐贤妻难得不讲理一次,小小的撒泼说:“这劳什子伯爵没意思,将来我儿子也要考状元!”

    如果按照秦德威那种设计,这个嫡子将来注定是混吃等死的富贵闲人,不会有半点实权!

    秦德威执笔叹道:“为了天下苍生,为了国家社稷,总要有人做出牺牲,就让他去当伯爵吧!”

    还有另一份自辩要写,安抚好了徐妙璇后,亲德威就换了本札子,再次执笔开始写。

    “臣风闻朝廷要增补大学士,是以严世蕃又开始跳梁!臣疑心此乃背后有人挑哄也!

    臣委实不明白,以臣之功勋,不计出塞之事,文臣官职才是四品。

    而严世蕃何德何能,一年骤升为部院从五品,与臣只相差一品半?”

    与第一份自辩不同,这份口气就很不一样了,充满着攻击性,甚至还直接把是否要增补大学士的问题挑了出来。

    两份自辩疏明传后,朝中立刻意识到,秦德威还是那个秦德威!

    虽然秦中堂一直不上班,但仍然能掌握住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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