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秦德威表面上很淡定,甚至还有心思抢答逗乐子,但懂历史旳都知道,陶仲文说的这两件事情,绝对都称得上嘉靖朝的大事。

    说起嘉靖朝政治,从嘉靖十七年下半年到嘉靖十八年年初几个月时间,就是非常明显的转折点,称得上嘉靖朝前期与中后期的分水岭!

    历史上这段时间不长,但连续发生了三件大事。

    第一件大事,就是严嵩借着“称宗入庙”上位,开始与夏言长达十年的明争暗斗,而且还足足影响了后面三十年政治格局。

    当然在本时空,因为秦德威胡乱掺乎,政局走向已经开始偏离轨迹了。

    第二件大事,就是嘉靖十七年十二月,嘉靖皇帝的亲妈蒋太后去世,以及三个月后的南巡。

    这事对嘉靖皇帝精神打击很大,之后的嘉靖皇帝开始进入狂热修仙模式。

    第三件大事,就是嘉靖朝前期的国师邵元节重病不起,并在嘉靖十八年二月去世。

    历史上在这段时间之前,嘉靖皇帝还是一个非常勤政好学,渴望用天下大治来证明自己,但性情急躁、不得其法的皇帝。

    但这段时间之后,灰心丧气的嘉靖皇帝仿佛一百八十度向后转,渐渐开始沉迷修仙,  不再上朝,也很少与大臣见面,  对国家的责任感变得淡漠。

    所以说,  陶仲文陶老道嚷嚷的“两件大事”并不是空话,  确实是大事,堪称历史转折点的大事。

    当然陶老道其实并不清楚,  这两件事到底有多大意义,他只是从对自己的影响来看待的。

    万一邵国师病殁了,那他陶仲文有没有机会当新国师?

    这并不是臆想,  他陶仲文也是进过宫做过法,在天子面前露过脸的高士!

    至于为什么要跟秦德威说这些事,因为秦德威三年前就预测过,他陶仲文有当国师的气数。

    陶仲文或许是许多人心目中的老神仙,但秦德威才是陶仲文心里的老神仙,  这种关键时刻陶仲文只想听听秦德威怎么说。

    “镇静!”秦德威训道:“该怎么做,  我早就对你强调过!你不要去琢磨皇上,  不用想办法去皇上那里刷存在!”

    陶仲文有点关己则乱,  忍不住说:“现在有很多道友,都在想法子找门路......包括邵仙长的几个弟子。”

    秦德威非常肯定的说:“你所要做的事情,  就是继续紧紧追随邵国师!越是其人将死,  越是要侍候好邵国师!

    皇上其实是个念旧的人,邵国师又是深得皇上信重十几年的真人,让邵国师临终前推荐你几句,比什么都管用!”

    陶仲文又问:“虽说我与邵仙长交情甚好,但邵仙长有几个弟子,邵仙长为何要放弃弟子,  转而推荐我?”

    秦德威对宗教史不是很了解,  他也不清楚历史上邵元节临死前为什么向嘉靖皇帝推荐陶仲文。

    但不影响秦德威从结果倒推原因,以及信口开河胡编,反正编错了也是陶老道该着,不影响他秦德威的政坛地位。

    “邵国师十几年来始终荣宠不衰,说明邵国师非常清楚皇上的性子,所以才能维持着皇上的信重,

    等机会合适时,你就直接问邵国师,他那些弟子有本事伺候皇上吗?伺候不好的后果,他那些弟子担得起吗?”

    以嘉靖皇帝这种别扭性格,没几个人能侍候好,  邵元节如果不怕死后还被弟子连累,  就该明白怎么才是稳妥。

    秦德威比陶仲文本人都有信心,“也只有你,显灵宫的仲文真君才是下一任国师的最佳人选,别人都不行!

    如果邵国师还为此纠结的话,或者对你能力没信心,那么就让邵国师给你一个机会试试水!”

    陶仲文疑惑的说:“什么机会?”

    秦德威高深莫测的说:“大约在明年年初,此时不可说。”

    明年二三月时,嘉靖皇帝会启程南巡......至于原因,秦德威现在不敢说。

    现在已经十一月了,下个月初蒋太后就没了。

    最后秦德威极力给陶老道打气:“我看好你,仲文显灵真君!”

    陶仲文有点恼火的说:“能不能别叫我仲文真君!”

    这个称呼简直不伦不类,还尬出天际,不知道秦学士今天为何如此喜欢这样叫人。

    回到家里,秦德威又对曾后爹说:“现在不适合运作官职,还是要等等,明年再说。”

    曾后爹想问原因,秦德威保密不说,这让曾后爹再次心塞,长叹父将不父,活得像个儿子的下属,还是非亲信的那种下属。

    然后秦德威又得到一个消息,嘉靖皇帝终究还是感念严嵩的“功绩”,觉得一点不赏实在过不去,便恩荫严世蕃为尚宝司丞。

    这说明皇帝抹去了严世蕃一切过往,如此堵在严府外的锦衣卫官校就没借口抓人了,只能撤掉。

    也是没法子,权贵的儿子哪有那么好抓,  穿越者亦不是万能的。

    这时候天气已经很冷了,  只有回到内室火炕上,秦德威才会摘除一切面具,躺在炕头长吁短叹。

    徐妙璇疑惑的问道:“正当得意之时,夫君为何忧叹?”

    秦德威慨然道:“举世皆浊我独清,  众人皆醉我独醒,是以忧叹。”

    徐妙璇也不是政治小白,还是不明白:“大礼议不是已经过去了吗?”

    秦德威翻个身,有点悲凉的说:“你们又哪里知道,真正的凛冬将至啊。”

    乐观的人们哪能知道,嘉靖朝乱世即将开始。

    大臣本以为执拗于大礼议的皇帝已经很烦人了,但好歹都是过去式了。

    可今年以后,大臣们才明白,执拗于修仙的皇帝更踏马的烦人!

    徐妙璇用力将忧国忧民的秦德威扳了过来,“就是凛冬今晚到,你也别想逃避!按你的说法,现在不是安全期,这几日不许偷懒!”

    时间走向了年底,按照惯例,各衙门渐渐进入了清闲放松模式,只等着到了十二月后,就准备封衙过年。

    吏部右侍郎兼翰林学士张潮结束了使命,从外地返回了京师。秦德威怕出意外,出了京城来到通州迎接。

    当晚张老师会在通州过夜,秦德威便有了时间与张老师沟通。

    没别的意思,就是秦德威实在不放心,要看看张老师思想有没有变化。

    毕竟张老师离京之前想当诤臣的想法有点可怕,实在不行,不换思想就换人,秦德威也是做了最坏的打算。

    见过礼后,秦德威懒得寒暄,主动问道:“老师知道消息了吗?”

    张潮面无表情的说:“回程时沿途所遭遇招待,比去程时隆重了十倍,我岂能不知?

    我活了五十多年,从来不知道,做官还能这样做的,感觉什么都没做,也能连升数级。”

    秦德威由衷的赞叹说:“那是因为张学士你有一个好弟子啊。”

    张潮:“......”

    秦德威又对张学士勉励说:“好好做,礼部尚书未必就是终点,内阁大学士也未尝不能期待。”

    谷橰</span>  张潮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狠狠的说:“被送出京时,我本来有断绝师生关系的想法,然后辞官走人!”

    秦德威礼节性的大惊失色了一下:“老师你怎可如此!”

    张潮继续说:“后来老夫悟透了,老夫不能那样做,必须要保留有用之身和师生关系。”

    秦德威大喜过望,连忙称赞说:“看来老师你真悟透了!没错,必须要保留有用之身,不然何以待将来?”

    所以为了师生关系,就放弃犯颜直谏吧,先自保再说其它!

    然后又听到张学士说:“老夫看透的是,像你这样肆意妄为人,若无约束,必定要成为......治世之能臣。

    所以老夫必须为了你而保留有用之身和师生关系,这样才能对你有所制约!

    放眼朝中,也只有老夫具备这样资格了,这就是老夫的责任!当年老夫将你取中时,就埋下了今日之宿命啊。”

    秦德威愕然片刻后,忍不住伸出大拇指夸奖说:“老师你的心理建设做的真好,堪称一代大儒了。”

    甭管用什么理由当遮羞布,张老师能自我说服就行。

    次日秦德威陪着张潮回了京城,然后张学士接了诰书,从翰林院搬到礼部上任了。

    从此以后,张学士就是张尚书了,尊称为大宗伯,雅称春官也可。

    在大礼告成之后,大臣们都以为嘉靖皇帝肯定要踌躇满志,积极奋发一下,然后先过个好年。

    却不料,嘉靖皇帝整个十一月都没再上朝,甚至都没出现在大臣面前,连最大朝仪之一冬至大朝都取消了!

    这下所有大臣都明白,肯定出什么事了。

    然后就传出了消息,嘉靖皇帝的生母蒋太后已经进入病危状态,无数道士在宫中为蒋太后祈福,连皇帝自己都亲自下场斋醮,哪还顾得上朝政。

    这几年入朝的新人可能不知道,但老人们都清楚,蒋太后对嘉靖皇帝有什么意义。

    当年大礼议时,嘉靖皇帝一个新人少年与朝中元勋宿老抗争,很大程度上就是蒋太后给与的勇气,蒋太后就是嘉靖皇帝的精神支柱。

    在满朝关注中,到了十二月初四,蒋太后驾崩,结束了从京师到安陆,又从安陆返回京师的传奇一生。

    嘉靖皇帝发自内心的伏地恸哭,几近昏厥,夏言等内阁大学士和张潮等礼部官员几次搀扶。

    数日后,等嘉靖皇帝情绪稍稍稳定后,在文华殿举行奉慰礼,文武百官一起入殿安慰嘉靖皇帝。

    这也是近二十天来,嘉靖皇帝在朝臣面前首次公开亮相。

    站在队伍里的秦德威暗暗感慨,只怕以后这种君臣朝会的场面越来越少。

    懂历史的都知道,嘉靖皇帝以后只酷爱写小纸条给大臣猜谜,而不是面对面的交谈了。

    这次奉慰礼除了安慰皇帝,主要内容就是讨论蒋太后的身后事。

    嘉靖皇帝第一个诏旨,就是让礼部给蒋太后拟谥号,这都是应有之义,上任没几天的礼部尚书张潮接了旨。

    嘉靖皇帝第二个想法,他怀疑皇伯母张太后以巫蛊诅咒亲妈蒋太后,想要废掉张太后。

    群臣顿时炸了锅,无数个草泥马在心中呼啸而过,皇帝迁怒的简直毫无道理。

    差点疯掉的大臣们无论忠奸一拥而上,硬生生劝住了同样差点失心疯的嘉靖皇帝。

    毕竟嘉靖皇帝名义上是张太后所立,皇上你废张太后堪称大逆不道,根本没有任何天理和法理的支持啊!

    而且如果废了张太后,皇上你自己的法统怎么办?

    纵然是桀纣,也不能这么干事的!

    站在最前面的大佬们面面相觑,心有灵犀的都明白,现在必须要说点别的事情以分散皇帝的注意力,免得皇上又发疯。

    就是该说点什么事,大家都拿捏不定。皇上这个人喜怒难测,现在情绪又不稳定,说什么都很冒险。

    号称最近最懂皇帝的人、第三大学士严嵩突然出列,面有哀容的奏道:

    “听闻圣母当初潜居王府时,曾经著有《女训》一卷,不如整理刊印,发行天下!”

    嘉靖皇帝心里略感宽慰,不禁又红着眼圈说:“可!圣母诞育朕躬,夙承慈训,本该修订成籍,为万世遗训也。”

    其余众人只能叹道,不愧是严嵩,知道怎么哄着皇帝,奸臣也是有奸臣的用处啊。

    严嵩暗中得意,正要继续说下去。因为还有个很关键的问题,谁来编蒋太后的这本《女训》?

    懂行的都清楚,只要负责编这本《女训》,完工后必定能升,不要怀疑嘉靖皇帝对爹妈的孝心!

    而且这本《女训》听说只有一卷,并不算太长,应该很快就能完成。

    别人虽然也有心动的,但不好意思直接出来抢,因为这是严阁老提议的。

    按规矩得让严阁老先说话,除非你还有其他道理,但已经是不可能的。难道还能去说,不要编蒋太后的《女训》这本破书?

    说时迟那时快,严阁老还没来得及再次开口,就从后排窜出一人,冲到了宝座前,对嘉靖皇帝奏道:“严嵩所言多有不足,考虑十分不周,臣秦德威必须补充几句!”

    严嵩虽然不相信秦德威还能变出花来,但总有不妙的预感。

    秦德威继续奏道:“我大明昔年曾刊印过记述高皇后生平言行的《高皇后传》,也刊印过《文皇后内训》,俱为宫中女德宝典!

    如今圣母又有《女训》,不如与《高皇后传》、《文皇后内训》汇编到一起,重新刊印,永为万世垂范!”

    严嵩:“......”

    高皇后是太祖高皇帝的马皇后,文皇后是成祖文皇帝的徐皇后,这二位在大明后宫都是具有极高地位的人物。

    把蒋太后跟那二位相提并论,相关著述汇编在一起,那岂不就把蒋太后抬高到了与高皇后、文皇后等同的地位?

    想到亲妈的身后哀荣,嘉靖皇帝顿时眼圈又红了,哽咽着说:“就如此办,交由秦德威整理汇编,朕亲自作序。”

    秦德威立刻接旨!身为高阶翰林官,奉命编书没毛病!又不是没编过!

    严嵩感觉自己要爆炸了,差点就劈手夺下殿上武士的金瓜,然后往死里殴打秦德威。

    马勒戈壁的,人事全不干,抢功第一名!可一可再不可三!

    众人看看严嵩,再看看秦德威,忽然有点同情严嵩。虽说这是个奸臣吧,但真的有点可怜。

    明明是严阁老先提出的建议......

    另外,秦德威这个套路并不新鲜,当初秦德威编《皇明宝训》时,就夹私货把《献皇帝宝训》塞了进去。

    如今把蒋太后《女训》与高皇后、文皇后汇编一起,与当初是一样的套路。

    可最气人的就是,这么白捡的升官机会,他们怎么就想不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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