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罗天下想做“人”的,多吗?

    这个问题,可以去问问那些早就隐世不出的圣贤大能,世间难做的,往往不是圣贤神仙,反而是遍布于天下的“人”。

    善恶相悬而不可实指,人也是如此,相比于非黑即白的圣贤大能,这“人”才是难于登天的存在。

    时节如流,转瞬最易把人抛,终南书院所在的龙首山虽然隐隐有着与世隔绝之称,但是,中秋时节团圆日,依旧牵引着诸多书院士子的心,圣贤书里大道,可是能通往人心深处的,仍是万家灯火中的烟火人间。

    毕竟,思亲奉孝乃是人之常情,同样也是儒家学问中,最为根基的行事之则。

    张载厚倒是开明,从来不会阻拦着书院中的士子下山,掉书袋归掉书袋,谁还没点子私心,无私无我,那是佛家菩萨,读书人终究可是要去名利场中走一遭,去实现自己胸中的报负的,奉亲爱人,张载厚不会去阻拦。

    再者说,这清秋节气,谁不想着偷些懒呢?

    给下山回家奉亲团圆的书院士子,张载厚一律放行,那些因为天长路远不能回家团圆的书院士子,张载厚也索性全部放开,可以去山下的花花世界中游历一番,劳逸结合,方是正道。

    书院中倒是陡然一空,委实清净了许多,但也有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书院士子。

    天色还早,风吹黄叶簌簌秋凉。

    红袖添香夜读书,张载厚可是无福消受,但是有一人,最近这些时日里,可是享尽令人艳羡的福分。

    王元宝和青鸾正从书院外走进来,张载厚见状,笑道:“小师弟,你这可是羡煞旁人啊,近些时日,书院中的士子,可是没少找到你师兄我,说是委实被你这个小师叔稳稳得打击啊!”

    说着,便意味深长地看着虽然因为害羞而躲到王元宝身后,却依旧不舍得松开两人紧紧握住的手的青鸾。

    早就熟悉了张载厚的戏谑本性,王元宝不以为意,反而握紧了青鸾的手道:“那师兄可曾给他们讲过,建康京章台坊中的清倌人和花魁,这些他们的梦中佳人,可都是被一人给尽数采折,若是让他们知晓,不知道,是不是都得捶胸顿足呢?”

    张载厚哈哈大笑,王元宝这点揭人老底的功夫,还是嫩,读书人浪迹花丛,可是雅谈,是风流倜傥,最是为人津津乐道的。

    王元宝也不指望能让张载厚这个便宜师兄红脸,口舌之争,总不能平白落了下风不是。

    “好了好了,告诉你件正事,龙泉王朝中秋皇室的家宴,请帖可是来了,小师弟你可要去?”

    从袖中咫尺物中拿出一份九龙烫金的请帖,张载厚正色说道。

    这也正是王元宝最头疼不过得,自从青鸾表明心迹之后,两人愈发亲近,这可是气坏了姜阿源,近些时日,这个龙泉王朝的小公主,连带着师父张载厚都没有给过丝毫颜色,整日把自己埋在书房里,谁也不见。

    任凭谁人也叫不出来,也就只有青鸾能够将每日的饭食送进去。

    按理说两个女子本该是水火不容的,但就是这般奇怪,两人反而没有势同水火,仍旧是那般说笑如常,只是换做了王元宝,可就是丝毫不假以颜色。

    王元宝问起来,青鸾也只是笑着说是女孩子间的秘密,丝毫不透露。

    果真是,女人心,海底针,无论年岁,女子的心思最是难猜。

    现在经由张载厚提起,王元宝不由得皱起眉头,自己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殊不知,沉浸在情爱正浓时的男女,可是没有理性可说的。

    张载厚如何能不懂,论起浪迹花丛,他可是鼎鼎有名的,男女情浓意切时候的心思,他可是早就摸透,只是,他并没有戏谑王元宝这个小师弟,宴无好宴,但凡是涉及到皇家的事,从没有真如表面所讲的那般冠冕堂皇,帝王心术,帝王之家,不比寻常百姓家。

    会无好会,宴无好宴。

    眼线暗子在这龙泉王朝权力汇聚之地,何人不有?

    更何况是张载厚这个龙泉王朝文脉实际执掌呢?

    赵王之心,路人皆知,只是近些年收敛了许多,抓住时机,便自污声名,声名狼藉的赵王形象也只是近些年的运作之下形成的,龙泉王朝皇帝姜离岂能不知,但是杀一个自损声名的闲散王爷,无益于龙泉王朝皇室的名声,即便是极为清楚自己这个皇弟的狼子野心,姜离也只能当做看不到,权力,一旦入彀,就不能仅仅凭着一腔热血去任性而为,必须得考虑各方利益和权力的平衡。

    这是张载厚教给他的,张载厚本人更是清楚其中的关窍,看似姜阿源的生母姜骊是为了姜阿源而来,但实际上,却是为了自己这个小师弟王元宝而来,赵王,必须得死在外人手里,这是背锅,浑水一滩,张载厚并不想让王元宝去当旁人的杀人刀。

    王元宝接过张载厚手中的请帖,说道:“既然答应了,那便去。”

    张载厚道:“你可知这其中的凶险,纵然是有着姜氏的皇族在身边,但是这可比鲁国街还要水深。”

    青鸾闻言不由得紧紧握住了王元宝的手,涉险之地,她不想让王元宝去。

    王元宝回过头,拍了拍青鸾的手道:“去不去,这事都是因我而起,鸿门宴已经摆开,不去,岂不是平白弗了他们的意?”

    看着王元宝,这份豪迈不禁让张载厚记起了当年一同求学的方两和顾两禅,他们二人皆是这般豪迈不羁,任他东西南北风,我自巍然不动。

    “那好,如果感觉不对,尽可以放开束缚,这中秋宴本就不会多安生,皇宫大内,你且注意就是。”

    张载厚说罢,没来由叹了口气,纵然看出了王元宝的依仗,但是担心还是有的,五境武夫,再加上练气士攀山五境,这份战力算得上是顶尖。

    暗流涌动之际,谁也说不准会不会有隐匿在幕后的真境修士来趟这趟浑水,毕竟,新君立后,敕封的正统,可是炙手可热。

    不过既然王元宝已经做出决定,那他也就不好再说什么,静观其变,只能如此。

    任他东西南北风,我自巍然不动,以不变应万变,才是而今最好的对策。

    “张先生,这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是什么意思?”

    韩慎拿着书从书房里跑出来,捂着自己的头,嘴中大喊着,哪里有半分是请教的意思,分明是给姜阿源赶了出来,而

    且,还有被追杀的趋势。

    张载厚赶忙一个缩地成寸,眨眼间就没了踪影,只留下懵逼当场的韩慎。

    “这……”

    还没等韩慎回过神来,一个身着大红襦裙的小姑娘手拿戒尺就已经到了眼前,还没开口,手中的戒尺就落在了韩慎的屁股上。

    “啪啪啪!”

    三声清脆极了的响声,在书院中的静谧中分外响亮。

    而后便是韩慎痛彻心扉的惨叫。

    “啊!救命啊!”

    王元宝和青鸾不由得笑了起来,毕竟,这样的事,早就见怪不怪,一个自诩混世魔王的小捣蛋,给人这么收拾,委实让人忍俊不禁。

    “你们还笑!”

    还没等韩慎放狠话,又是一顿戒尺炒肉落在了屁股上。

    “好了,阿源我有话对你讲。”

    王元宝伸手抓过姜阿源手中的戒尺,韩慎瞅着空子,跑出老远。

    姜阿源冷着脸:“不听。”

    青鸾看着赌气冷着脸的姜阿源暗暗叹了口气,开口道:“哥,我先去找姐姐。”

    说罢,也不等王元宝回答,便一路小跑着离开,只留下冷着脸的姜阿源和王元宝。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两人心知肚明,只是王元宝当真是只当姜阿源是妹妹的,并无非分之想,但是姜阿源却不这样想。

    这才是两人间尴尬的缘故。

    爱恨本就是这般无端,谁也说不清楚,男女情爱这东西,玄得很。

    姜阿源看到了王元宝手中的九龙纹饰的请帖,冷冷道:“放心,我自己会去的,不让你为难。”

    说罢,转身便走,丝毫不给王元宝说话的余地。

    王元宝看着姜阿源赌气离开,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无论怎么说,都不过是,没有非分之想,虽然是实情,但往往也正是实情最伤人。

    看了看手中不知多少人趋之若鹜的皇室请帖,王元宝皱眉不语,或许,只能等姜阿源自己走出来,旁人是难以对两人其中的微妙的误会置喙的。

    秋风渐起,天际隐隐有了片乌云,向着龙首山而来,看来是要下雨了,龙泉王朝最令人难以忍的,便是这清秋时节的连绵秋雨,虽然没了酷热,但是终日在雨中,不见阳光,终究还是令人难受。

    王元宝收起请帖,向着书院中走去,遇事不决,此刻,也只能去书中,寻求不多的安宁。

    而建康京中的风雨,却早就开始,连绵不绝,气氛浓重,令人难以喘息。

    赵王走在宫城的汉白玉甬道中,这就是真正的权力巅峰之处。

    他向来不是个甘心屈居人下的主,当年的储君本就是他占据上风,却不想给姜离夺了去,这份不甘,他始终没有忘记,这是他此生难忘的侮辱。

    但是这份侮辱,终于,要结束了。

    而代价,无非是生死两茫茫。

    他有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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