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明,晨光熹微,只是天际的鱼肚白却又不知怎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可见的乌云,看来是要下雨了。

    声音的主人微眯着些许上挑的丹凤眼,看着王元宝慢慢转过身来,若是搁到前几十年,他可没有这般好的性子,不声不响,就把自己的地界弄成如此的狼藉模样,他早就可以把王元宝一拳给轰杀了。

    但是挑事的确不是王元宝,如今他的性子早就给深宫大院的宫城磨得没了当初的傲气,凡事都有个因果关系,按着道理说,他不能动王元宝。

    王元宝转过身来,气府丹田之中的武运流转不衰,眼前这个一身绛紫锦袍的白面无须的怪异男子,给他的感觉,比之数百架强弩瞄住还要心惊。

    见王元宝转过身来看着自己,身着绛紫锦袍的白面男子捏着兰花指笑道:“果然天纵少年,不过弱冠的年纪就摸到了武道四境的门槛,靠着如此的悟性,登堂入室可就不远了,不知是哪家武庙中出来的弟子,委实是找到了一块上好璞玉,可惜,咱家这一身的功夫,找不到衣钵弟子,说起来,还真是让人头疼呢不是,唉,小子把你名字告诉咱家。”

    王元宝闻言心中一凛,这个宦官模样的男子三言两语间就把自己如今的依仗轻易说出,如何能不让他心惊,但是到了现在,宦官模样的男子也没有表示出敌意,却是让王元宝极为费解。

    但该做的礼数,还是要做的,王元宝按着读书人的礼数拱手道:“无名小卒,王元宝。”

    宦官模样的男子呵呵笑道:“好名字啊!哈哈哈,元宝可是好东西,让人一听心里就舒服,咱家名叫鱼怀恩,小子叫我鱼公公即可。”

    说罢,便从房顶上走下,婷婷袅袅,在空中也如履平地,而且兼着一种别样的美感,原本女子做来才赏心悦目的婀娜姿态,如今给一个宦官做来,却远比女子更为阴柔悦目。

    鱼怀恩自房顶上走下,避开了地上的鲜血,略微有些厌恶得捂着鼻子,走到与王元宝只隔着数十步的地方道:“这青云关可是数十年也没有过如此血腥的杀伐事,而今,这些鹰犬死了也便死了,只是脏了手,也污了地,他们身后的主人,可是不会善罢甘休,小子,你摊上事了。”

    说着,鱼怀恩眉头一皱,仿佛当真是全心全意为着王元宝的性命着想一般,只是,其中的做作,却是浮夸异常。

    王元宝说道:“那又如何,他们为人鹰犬,就要有给人打杀的觉悟,只许着他们杀人放火,州官放火的道理,哪有这般?”

    听得王元宝如此说,鱼怀恩但是笑了起来:“哈哈哈,咱家果然没有看错,当真是个有热血担当的人物,没错了。”

    说着,鱼怀恩语气一变道:“这时间的道理,本就是弱肉强食,投机者为强者鹰犬,确实只由着他们杀人放火,小子,你终究还是年轻啊!”

    乌云愈发浓厚,摩肩接踵之间,竟然有了隐隐雷鸣。

    这雨,当真是要下的。

    王元宝道:“那律法道德呢?皆不能对如此凶狠鹰犬的主人有所约束,将其绳之以法吗?”

    鱼怀恩哈哈大笑起来,原本凝重的气氛,在两人的一问一答之间,渐渐舒缓下来,即使还有火气,也是对于这个世道的不满,想要凭着自己的所学,来争个高低上下。

    几十载浸淫深宫权谋,鱼怀恩的眼界,自然是要比王元宝这个只

    是有着书本道理理解尚浅的少年人老辣许多。

    鱼怀恩笑罢,开口道:“既然你觉得他们不为律法道德所约束,那像你这样的江湖游侠儿呢?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说起来,这二者与稳坐朝堂上的那些只许州官放火的人又有何区别?”

    王元宝心湖之中陡然泛起了涟漪,鱼怀恩说的没有错,游侠儿和读书人,其实都是与这个世道上的朝堂权谋者别无二致,三者所用的,皆是特权,一者是权力,一者是学问道理,一者是刀剑拳脚,只是换了个方式,但其本质仍旧相同。

    鱼怀恩没有给王元宝继续思虑的机会:“如今的天下,皆是由强者管控,守护弱者的性命,世间有着雷厉风行之法,再无七尺乱世之兵,这便是盛世,再者说,朝堂上的权谋,还有这些鹰犬背后的主人,对于市井百姓有什么影响呢?根本没有!没人会在乎这些人所作所为,或许也就是在心中骂上两句,转头又开始思虑着明日的三两文钱,或是明日下锅之米,他们的特权与否,还比不过能够满足口腹之欲的猪肉涨价来得不满。”

    王元宝沉默着,他在书中学到的道理,在宦官鱼怀恩的一番话之下,隐隐有了些许动摇,他说的没有错,真正在乎是非黑白的,或许只有像他这样的,一直坚持着书本上道理学问的人,这也包括与唐霞客一样的游侠,市井百姓要的是什么?

    柴米油盐酱醋茶,还有维持着生计的银钱,自由或者是道理的兴衰,当真是比不上前者重要。

    这个时候,乌云摩肩接踵的雷鸣声愈发响亮起来,凉风渐起,雨就这样随着风落下,点点滴滴,淅淅沥沥,愈发细密起来。

    蓦地,王元宝心湖当中腾起一股激流,如同钱塘一线潮,在心湖之中席卷开来,本沉寂许久的蛰龙阴神,在此时也隐隐有了苏醒的趋势。

    鱼怀恩眼中的笑意渐浓,他所要做的就是如此,只要心湖乱了,再如何通天的手段,也会给自己心湖中的杂念拖累,运转凝涩,最终给反噬,不须自己动手,就能够坐享其成,也算是对得起赵王给自己供奉的金银珠宝。

    王元宝眼神迷茫,他所坚持的道理,在此刻竟全然帮不上自己,是非对错,黑白善恶,当真只是自己一厢情愿吗?

    还是说,读书人还有江湖人都是搅乱盛世的渣滓,只为着自己的一厢情愿,而打乱市井百姓的平静生活?

    是庸庸碌碌的活着好,还是清醒着痛苦活着,这是个问题。

    就一如生存与死亡,同样是个问题。

    庸庸碌碌地重复着同样的故事,每天的柴米油盐酱醋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才是属于市井百姓的真实。

    自己这样一腔孤勇地坚持着所谓的,不切实际,虚假而空泛的书本学问,当真是对的吗?

    气府丹田中的武运开始不受控制地四处流窜,而隐藏在窍穴中的山水灵气,也开始在此时出关,攻城略地,唯有剑气大雪山依旧如故,慢慢悠悠地积攒着剑气雪花。

    鱼怀恩笑着,走到王元宝面前,伸出手摸着他的脸道:“若是放到几年前,咱家可是不舍得杀你,这般好的资质,进了宫,咱家这一身的功夫都可以传给你,承了咱家的衣钵,不比你这样没有任何名分的游侠强吗?唉,可惜啊,你杀了赵王亲卫,我这虚受着赵王的金银供奉,岂不是打我的脸吗?等到了下边,咱家会给你多烧些纸钱的,安心去吧。”

    说着,

    鱼怀恩如同女子一般白嫩纤细的手上腾起一阵乳白色的光,这是他的成名手段,名叫玄玉手,分金断铁无所不能,霎时间,向着王元宝的咽喉抹去。

    “道理于人,譬如头顶太阳,不彰于世,却存在于事,红尘当中,人人庸碌,我等读书人心存道理学问,虽千万人吾往矣!”

    洪钟大吕一般的声音骤然响起,王元宝心湖中的潮水给这洪钟大吕般的声音震慑,就连蠢蠢欲动的蛰龙阴神也再一次陷入沉睡。

    王元宝眼中的迷茫如同云雾一般,给光芒驱散。

    “没错,最值得人仰望的,便是心中得道理与头顶的星空,庸碌是原罪!即使众人庸碌,我也一腔孤勇而前,虽千万人吾往矣!”

    一瞬间,凝涩的学问道理豁然贯通,就连书上从未理解过的学问道理,也是一般,触类旁通,大抵如此。

    而鱼怀恩听到这洪钟大吕般的声音,吓得魂飞魄散,他的出身,最是让人诟病,但给他用杀伐权谋压着,如今已是无人知晓,但是,不畏权谋,或者说是他无法触动之人,便是此刻撑着伞从青云关外而来的身着月白色儒衫的高大文士。

    来人正是龙泉王朝书院山长,有着稷下学宫君子名器,执掌龙泉王朝文脉的张载厚。

    鱼怀恩此刻唯一想要做的,便是逃,一个人心中得阴影,会如影随形的跟随着你,慢慢滋生成长。

    张载厚就是鱼怀恩的阴影,因为,这个深宫之中权势煊赫的大宦官,就出身于张载厚的书院。

    这是鱼怀恩难以启齿的过往,一个堂堂读书人,却为了权势,甘心受了宫刑。

    挥刀自宫入宫门,从此长做阴阳人。

    张载厚撑着伞,站在雨中朗声道:“既然醒悟,何不为民除害?”

    王元宝如梦初醒,窍穴中的武运尽数出征,憾鼎拳第二式拳架霎时而成,江潮鼓声,擂鼓一般,潮水连海平,一拳拳轰击在大宦官鱼怀恩的胸口上,没有丝毫留手。

    鱼怀恩的护体罡气承受着王元宝的拳势轰击,只是每一次轰击之后,无往而不利的护体罡气,便削弱一层!

    近身切入空门,王元宝一拳拳捶击在鱼怀恩的护体罡气之上,周身武运拳意骤然放开,每一拳递出,皆是酣畅淋漓,凝涩的拳意和武运,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奔腾肆虐。

    嘭地一声,夹杂着骨骼碎裂的声音,鱼怀恩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倒飞出去,口鼻之中鲜血淋漓,他晓得,自己的心肺,已经给王元宝捶碎。

    撞在墙上,鱼怀恩强撑着,半依靠在墙上,吐出口中的血,惨淡笑道:“呵呵,老师的手段,我终究还是比不上啊,只是一句话,便将我的蛊惑人心尽数破去,老师终究还是老师,呵呵。”

    张载厚撑着伞眨眼间走到鱼怀恩身前,淡漠地看着这个曾经惊才绝艳的弟子道:“你这一身绛紫袍,好看得紧,只是代价太大,你不配叫我老师。”

    鱼怀恩苦笑,没了气息。

    追求权势有错吗?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谁人不想走到权力的巅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醉卧美人膝,醒掌杀人权,只是,路走错了,绛紫袍加身,就已经错了。

    张载厚转身走到王元宝身前,细细打量着他,而王元宝也与之对视,良久,张载厚道:“你好呀,小师弟。”

章节目录

一剑封天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笔趣阁只为原作者白空蝉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 第一百一十九章 无情也似我-一剑天鸣最新章节,一剑封天,笔趣阁并收藏一剑封天最新章节 伏天记笔趣阁最新章节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