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得一声闷响,踩进水坑的脚带起了一片泥浆。

    毫无疑问,这是一双属于劳动人民的脚。黝黑的皮肤上到处都是划痕和伤口,那一双破破烂烂的草鞋,并不能给主人带来多少防护。

    沿着脚往上看去,是裹满了烂泥的小腿。再往上,是穿着土布短衫和蓑衣、戴着尖顶斗笠的民夫正脸。

    矮小黑瘦的男人,有着一张塌鼻厚唇的标准东南半岛脸型。他正和同样装束的伙伴一起,在雨水中艰难地移动着。

    所有这些人衣着破烂面容憔悴,埋藏在斗笠下的脸庞上满是愁苦和麻木。他们正在奋力前倾身躯,拼命压榨着体内的能量,和后世那副著名画作一样。

    只不过,伏尔加河上的同行拉得是船,而东南亚民夫们用粗麻绳拖曳的,则是重达5吨的大型战争兵器:葛龙德。

    这一刻,视角拉远,人喊马嘶的嘈杂声顿时从四面八方涌来。入目所及,是植被茂盛的安南土地。天海一线处,浩浩荡荡的大军行伍正在行进,无边无际,扯地连天。

    时间:1634年3月下旬。

    地点:峥江口。

    由北越朕氏发起的“讨逆”大军,于3日前到达了峥江一线。

    早在穿越者刚刚出现在这一位面的1627年,北越权臣郑氏,就发动战役和盘踞在南越的阮氏政权开始了第一次兼并战争。

    这场战争,由于郑阮双方谁都无法取胜,于是在四个月后草草收场。战争的结果则是安南正式分裂成南北两部,郑氏控北方,阮氏割据南方。

    郑阮双方的分界线,就在广平省的峥江,后世叫做灵江。这条疆界与北纬十七度线非常接近,正好将越南狭长的国土分成了两半,也正好和后世的南北越分界线重叠。

    历史上,这次战争之后,南越阮氏开始接受西班牙人的军事援助,在峥江至顺化以北的地段,修建了两条主要的堡垒线。

    就是这两条堡垒线,成为了北方大军不可逾越的人造天险。在今后的岁月中,相对弱势的阮氏依靠防线抵御了郑氏大规模攻势7次,小规模攻势无数,硬生生将政权维持了100多年。

    这一次,历史被改变了。

    随着去年签署的“明郑升龙府条约”的逐步实施,北越郑氏集团在接受了来自明国的军援后,于今年(1634)初,正式发动了历史上没有过的第二次兼并战争。

    当然,控制着越南后黎朝当代国主黎维祺的郑氏,在这方面是占据了大义名分的。所以这次战争在北越的宣传口号,毫无疑问就是“讨逆之战”。

    郑氏讨逆大军是3月初自升龙府誓师出征的。出征后,沿途陆续汇集各地军马一路南下,水陆并行,最终于3月底运动到了峥江一线。

    此次发兵郑氏也算是倾国而出,其中仅陆地就动员了10万兵马。这10万军马中,有郑氏手下精锐御林军2万,各地杂牌军马8万,另有象兵200头,还有不下15万辅军,号称50万讨逆大军。

    水面上,郑氏此次出动战船400以为内陆水运。于海上,有荷兰奇威、肯德·布克两舰组成的外洋舰队遮护,可谓是水陆并进,气焰滔天。

    就这样,3月下旬,隆隆的炮声响起。郑氏大军跨过峥江,二次战役正式打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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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楠半躺在滑竿上,烦躁地用手扇了扇无处不在的安南蚊子,嘴里咒骂了一句:“这帮祸害下雨都不消停!”

    虽说眼下是安南旱季,但是毗邻太平洋沿岸的安南,年平均降水量高达2000毫米,所谓的旱季压根没有不降雨一说。只不过旱季雨水量小,雨势短,来去一阵风而已。

    随着滑竿有节奏的上下晃动,盛楠眼看着江边那座石头小山愈来愈近。

    这处海拔只有几十米的石头小丘,是方圆几公里内的唯一制高点。小山位置极佳,从此处能清晰地观察到峥江下游面貌,以及附近出海口海况。

    小石山下,已经有上百号士兵撒出了警戒阵型。不久后,盛楠乘坐的滑竿脱离了遍地都是泥泞的行军大队,上了山头。下一刻,当盛楠拿起手旁的竹鞭敲了敲抬杆人的肩膀后,滑竿被轻轻放了下来。

    说来也巧,方才还停驻在峥江两岸的牛毛细雨也忽然一下停了。分分钟太阳露头,一片阳光明媚的原始亚热带图景令盛楠心情好了不少。

    身材高瘦的盛楠是广西人,陆军作战参谋出身,中尉军衔退役。他怎么也没想到,退役后原本接的非洲某地安保培训合同,终点站却是17世纪的广州。

    初来乍到的一段时日,盛楠每天“徜徉”在混合了后世县城风格和17世纪原始人物实景的某城市,久久不能平静,心态时刻处于爆炸状态。

    不过最终,和其他人一样,他还是敌不过时间的流逝,接受了现实。

    这时候,一脸和蔼的陆军司令韩小波来找他谈心了。韩小波言道盛楠是二次大会后首批“送来”的穿越者,是陆军最急需的军事主官,前途远大,时不我待,要赶紧上班,没时间给他再放假修整了。

    盛楠能说什么?只好表示服从组织安排。

    于是韩小波告诉他:现在正好有个机会,能让初来乍到的盛楠感受一番17世纪的真实战争场面云云。

    不久后,从升龙府下船的新任“战地军事观摩团团长”盛楠哀叹一声:他娘的,这下倒好,黑叔叔培训没搞成,被人给打发到安南搞培训了。

    就在盛楠走下滑竿顺便神游天外之际,一声响亮的“敬礼”声,将他拉回了现实。

    围绕在盛楠周围的,是几十名年轻军官。

    军官们军姿标准身形孔武有力,统一身穿最新款的陆军小翻领铁灰色军服、高腰马靴、大盖帽、外套是真皮鞣制的军用雨衣。

    盛楠这个穿越人士自然是懂得某些隐晦梗的。事实上,在他之前见到最新款军服那一刻,党卫军的既视感就浓浓而来,躲都躲不掉。

    “稍息”。

    敷衍举起手略微回礼,盛楠绷着脸下达了命令:“搭建临时指挥部,我要听取简报”。

    下一刻,几套折叠行军桌椅迅速在石山顶部打开,从后世顺来的安南广平省大比例精确地图,以及各种图上作业的用具都被摆上了桌面。须臾,待到滴滴答答的电报声一响起,令人紧张的战地气氛顿时浓烈了起来。

    话说,虽然打发盛楠这个新人去环境恶劣的安南担任观摩团团长有点不厚道,但是军方借此机会培训军官的意图,那可是十足真金,半点没有掺假。

    这次有资格参加观摩团的年轻军官,实打实都是军方从各部抽调出来的土著精英,都是将来准备大用的种子。

    所以这些年轻人的素质是没话说的。短短几分钟功夫,当盛楠坐在折叠椅上,开始享用绿色保温壶里倒出来的咖啡时,临时指挥部已经开始正常运转。而他身旁一个身材高挺,脸上有着大块紫色胎记的值班参谋,也开始通读简报了。

    “北越辅军于今日上午10点20分建成首座峥江浮桥......”

    “北越地方军一部,于上午11点整发起攻势,扫荡峥江南安开阔地带......

    “北越地方军一部,于午后和南越筑垒区发生接触......战况胶着”

    “这期间南越军动用了小口径火炮.......”

    “预计北越御林军将于今日晚间到达峥江一线......”

    放下了手中沉甸甸的铸铁壶盖......野战时这个是当做杯子用的,盛楠扬起手问道:“臼炮部队多久到?”

    “预计明日晚间或是后日白天。”

    “看来大戏还早。”盛楠听到这里点了点头:“这个速度不慢了,瞧这一路上的烂泥。”

    接下来他伸手在旁边小桌上的地图丈量一下,然后扭头问发报员:“X部的实时位置。”

    发报员摘下耳机,报出一个坐标。

    很快,盛楠在地图上找到了那个坐标。这个坐标貌似不太理想,盛楠皱了皱眉头说到:“发报,告诉X部,不要再往前蹭了。”

    “是!”

    做完这些后,盛楠这个负责掌控安南境内所有明援武器和明军的军事主官,终于从座椅上起身伸手:“望远镜”。

    用望远镜观察了峥江南岸正在厮杀的原始部队,以及峥江上密密麻麻的船只,还有那些正在搭建的浮桥。这之后,盛楠又懒洋洋坐回了椅子:“都说说吧,有什么看法就说。”

    年轻军官们这一刻露出了兴奋的眼神,他们知道考教的时刻又来了。

    和一路上貌似心不在焉的盛楠不一样。这些年轻人在接触的第一时间,就知道这位素未蒙面的盛大人也是有料的,就和自家部队那些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仿佛诸葛再生一般的主官一样。

    穿越者的优势,在这些土著面前是无法掩饰的。他们日常随口说出的一些知识,一些看法,一些对未来对人生的见解,都是单纯的年轻人们极度渴求的东西。所以穿越者很容易就在这些努力上进的人群中获得崇拜效果。

    下一刻,年轻参谋们七嘴八舌展开了讨论。

    “北越军士气高昂,地方部队在搭建好浮桥的第一时间,就过江主动引发接触!”

    “士气高有什么用?南越军武备充足,咱们的臼炮部队不上来,北越军别想过筑垒区!”

    “切,要是我来指挥的话,完全可以采取蛙跳战术,利用海路绕过南越筑垒区,大军直捣顺化!”

    “就以北越那点水军能力,还想跨海蛙跳?做梦吧!”

    在年轻参谋们的争论中,盛楠半闭着眼,迷迷糊糊貌似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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