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越让张贵去迎接,自己在帐中等待。

    过了一会儿,昂吉尔、脱脱、张荣实和刘国杰已鱼贯而入,后面还押着一个身穿华贵官服,一脸不屈表情的官员。不用说,一定是李庭芝了。

    程越与他们一一敬礼,欢迎他们取胜回师。

    姜才则带着十几个宋军将领恭恭敬敬地跟着走了进来。一进来立刻向程越施礼。

    程越微笑着回礼,向他们慰问了几句。

    还未等众将站定,谢枋得、李芾、尹榖、和杨霆、汪麟、宋应龙闻讯也赶到。

    谢枋得等人与李庭芝都是旧相识,一见李庭芝被绑得结结实实,不禁心中难过,连忙上去就要松绑。

    昂吉尔眼睛一瞪,刚要阻止,却被脱脱拉到了一边。

    谢枋得把李庭芝解开,又想给他把衣服稍稍整理一下,却被李庭芝甩到了一边。

    李庭芝不冷不热地道:“在下不过一个阶下囚而已,不敢劳动谢大人。

    谢枋得也不生气,微微叹了一口气退到旁边,让程越好跟他说话。

    程越却只是静静地看着李庭芝,一点要说话的意思也没有。

    程越不说话,众将自然也都保持沉默,众文官更是无语。

    帐中静悄悄地,虽然有二十几个人,却没有半点声音。

    李庭芝一开始还对程越怒目而视,只等着程越一开口说话就要开始骂他。没想到程越却一言不发,要自己主动去骂他似乎也不妥,只好就这么站着。不一会儿的工夫,气势也弱了。

    程越过了好半晌才对昂吉尔道:“来,先跟我说说拿下扬州的过程。”

    昂吉尔振作一下精神,道:“回大都督,末将等奉大都督令率两万人直扑扬州。没想到刚到扬州城下,姜才已率扬州各军投降,李庭芝也是他们绑了出来的,末将等实无半分功劳。”

    程越笑了笑道:“难怪你们提前回来了,脱脱,没打一仗不甘心吧?”

    脱脱摸了摸下巴,道:“大都督,目的达到就行了,打不打仗有什么关系?”

    程越向他赞许地点了点头,对姜才道:“来吧,你给我说说。”

    姜才上前道:“大都督,姜才有一事相求,请大都督答应。”

    程越道:“是不是不让我伤了李庭芝?你放心,你不负我,我必不负你。再说,李大人是好人,也是好官,只是梗直了一点,你见我随便杀过人吗?”

    姜才终于放心下来,深施一礼。

    程越道:“你带来的都是扬州的将领吗?”

    姜才马上道:“回大都督,这些都是扬州和泰州的将领,这次听说大都督要请李大人前来,都想顺便一起来拜见大都督。”

    姜才说到这里,那十几名宋将一齐上前,施礼拜见。

    程越一一问过他们的姓名,温言勉励了几句,十几名宋将无不雀跃。他们本来前途黯淡,没想到峰回路转,跟着姜才把李庭芝绑了,竟然有机会来拜见程大都督。而程大都督看起来很和蔼,军容又壮盛,此刻投入门下,正当其时。

    程越最后才又转向李庭芝道:“李大人,你不要怪姜才,他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国家好。他并没有背叛你,而是不让你错下去。”

    李庭芝正气凛然地道:“程越,你不要再信口雌黄!你的反意已露,当你的真面目大白于天下之时,必将留下千古骂名,天下共讨之。”

    程越早就料到这样的忠臣能说出什么话来,根本不放在心上。但旁边的刘国杰却是恼了。

    刘国杰大声道:“大都督天纵英才,就算得了天下,也是理所当然,顺天而为。你们太祖的天下是如何得来的?比大都督如何?伯颜说宋的天下自小儿手中得之,纵是现在再从小儿手中失之,不过是应有之义,你个老儿懂什么?”

    帐中众人面色都是一变,却全不吭声。李庭芝气得大叫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我大宋立国三百余年,可有亏待了天下士子?可有荒淫暴虐之君?三百余年的太平可是白享了?你们竟然敢欺我君主年幼么?”

    张荣实也忍不住道:“照你的说法,宋朝享天下三百余年,为何保不住天下?为何几名大将去世后就一溃千里?保不住国家还谈何恩德?”

    李庭芝忿忿道:“分明是你们元朝儿狼子野心,存心想吞并天下,我大宋有何罪过?”

    昂吉尔不耐烦地道:“保不住国家就是罪过!你们宋朝重文轻武,武官不管立下多大的功劳,地位永远在文官之下。一群连马都不会骑的文官却指挥武官怎么打仗,考上进士比开疆扩土都要威风。这样的国家不亡,谁亡?若不是大都督力挽狂澜,现在我们已经把宫女财宝分一分回家了。你这老儿,看你还跟谁谈罪不罪过的?”

    李庭芝被昂吉尔的几句话呛到哑口无言。宋朝为了政权稳定,确实采取了扬文抑武的措施,而且不管被打到多惨,也拒绝改进。所以宋朝虽有许多名将,但因整个国家的风气,始终是积弱不振,只会不停地用岁币来保一时的平安。归根到底,这重文抑武做得确实有些过份。

    程越这才道:“李大人,你想保宋室传承,我当然知道。不过如果宋室无能,难道还要我和这么多精兵强将陪它一起死吗?有什么意义?贾似道之后,宋室不思振作,居然又倚重留梦炎和陈宜中这两个奸滑无能之辈。我如果也像你一样,现在宋室早已束手成擒了。而那**臣呢?不过是换个主子,继续当官,这样的例子你读得还少吗?”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看了看李庭芝的表情,又接着道:“如果你是那两个奸臣这样的人物,我根本不会对你说半句废话,直接以不服军令之名砍了你便是。但你不是,你是李庭芝,不要说你那几位就在帐中怕你受了委屈的老朋友。就算是我的部将,也有好多人过来打探,生怕我一怒之下把你杀了。姜才是担心你的安危,才把你给绑来了。因为他知道,我不是个滥杀的人。虽然如此,如果我真把你杀了,姜才只怕也得自杀来向你谢罪。”

    姜才听到这里,眼眶一下子红了。低下头挡住眼睛,也不说话,只感激地看了一眼程越。

    程越感慨地道:“我那几个小妾,从来不敢干涉我的公事。昨天居然有人跟我求情,要我无论如何不能伤害了你。这可是犯我忌讳的事情。我瞪起眼睛要把她赶走,她也只是跪地求情,一点也不顾自己的安危。我其实心中有数,只是不喜欢女人干政而已,你应该明白。就算没有这么多人为你求情,我其实也不会杀你。因为我觉得你很有用,你是个难得的人才。关键就是你要把对赵家的忠心转到对国家的忠心上。怎么做对国家才是最有利?而不要以一家一姓的利益凌驾于众人之上。这叫做愚忠,或者干脆就是另一种的自私。为了一己之私,置国家、百姓利益于不顾。这样谁能得到好处呢?没有人。如果不是我解了扬州之围,会死多少百姓?多少人妻离子散?而这一切是为了什么?为了忠于赵家?值得吗?但如果为了国家,为了百姓就值得。所以你错的不是行为,而是目的。”

    李庭芝忍不住反唇相讥道:“如果你得了天下,怕又是另一番说词了吧?”

    程越笑道:“你不了解我。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我只要求你忠于国家,忠于人民。如果你发现我对国家和人民已经有害了,请你随时铲除我。我也决不会要求你们忠于我的子孙。他如果是个混蛋,或是个无能之辈,就比如刚去世的那位度宗,你们就可以毫不犹豫地将他抛弃,一切以国家为先。我说的够明白了吧?”

    众人全都惊呆了。从来没听过有人会这么要求属下的,更何况是程越这种有可能称帝的人。

    李庭芝面色一紧,道:“如果诚如你所言,岂不是常常要天下大乱?”

    程越笑道:“为什么一定会乱?不推翻他也可以架空他,让他做个有名无实的皇帝,这叫做君主立宪,君主只是国家的象征,没有多少实际的权力。你们可以推举一位执政大臣,由他来执政。到时候众大臣开个会,推举一位合适的。不一定是我的子孙,谁能干谁来。无记名投票,也没什么后患。还可以规定任期,任期到了,再投一次,一个人只能连任有限的次数。事实上蒙古的大汗就是各部推选的,我的想法只是再进了一步而已。”

    众人全都彻底地惊呆了,程越这种想法简直是耸人听闻,但仔细想想,却真的有道理。如果确能实践,最少有七八成的可能比一家一姓、一脉相传要好。只是,他是认真的吗?

    李庭芝小心地问道:“大都督可是想做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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