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隋王朝虽是迁都洛阳,可是并不表示杨广不重视包括关中在内的雍州,以及雍州以西的凉州,再加上自古以来的迁都都会引发强烈的权力斗争、甚至天下动荡,所以杨广没有废除大兴城的帝都地位,而是执行起两京制,其中以大兴城为西京、以洛阳为东/京。
两京制的确立,也使杨广迁都之时,除了利益严重受损的关陇贵族、关中士族强烈反对之外,民间并没有掀起风浪。虽然最开始的时候,饱受各种流言蜚语灌输的百姓的确感到紧张、害怕;可是时至今日,百姓发现自己的生活一切如常,而且随着大量为非作歹的权贵子弟去了洛阳以后,大兴城的秩序好了无数倍,于是他们也就没有在意朝廷在哪里办公了。不过杨广倒不是说说而已,他和朝廷每年都搬回大兴城办公一段时间,前天,他又带着朝廷官员回来了。
昨天休息一天,所以今天是西迁的第一次朝会,参与朝会的官员特别多,几与望朔朝会无异。
大兴宫中/华殿内,杨广与满朝文武商议的内容主要还是北巡之事。
杨广决定五月份从关中进入河东郡,再从河东郡北上,在东/突厥逗留一段时间以后,折道向东,继续向奚族、南北室韦、霫族、靺鞨、高句丽示威。要是哪个混蛋不识趣、要是哪个混蛋令他不爽,他立马提兵开战。
既然怀着示威、开战的不纯动机北上,那么自然不能没有军队了。本来,杨广是打算五十万大军北上的,可是后来他被杨集刺激到了。
他认为徒弟仅仅只用十多万大军,就在短短时间之内要了吐谷浑大半条命,而他这个当师父的,如果需要动用五十多万大军才能干掉东/突厥或是某个部落,那实在是太没面子了。更何况北方异族又不是傻子,要是看到他带了五十多万大军,谁还敢不敬啊?如果一个个都是毕恭毕敬的,那他还怎么打仗?有鉴于此,便决定只带三十万大军。
虽然兵力还是比杨集多,可是杨广现面所瞄准的对象,已经不再是举全国之力修御道的东/突厥,而是改成了实力未损的高句丽。高元小儿胆敢不去辽东郡迎接圣驾,那就干他;就算此战暂时灭不了整个高句丽,但至少也要先把辽东地区全部夺回来。
兵力定了、路线定了,但是大军和随行人员的吃喝却是一个大问题,事先必须充分考虑、安排好,不然的话,示威不成,反而沦为笑柄。
对此,文武百官各抒己见,张瑾说道:“圣人,自古行军,一般都是由沿途官府和百姓配合,朝廷予以免税的方式做补偿;依臣之见,北上之时,我军可以采用古法。”
杨广不置可否,古法是古法,隋朝以前也是这么执行的,可是杨集在仁寿三年治理凉州、梳理凉州官场之事,得出的结果触目惊心。
原因是朝廷对贫困地区、对受灾地区的免税政策,并没有被地方官员执行。虽然朝廷减免了百姓的赋税,可是许许多多地方官员打着山高皇帝远的心思,继续以朝廷名义征收赋税,所得赋税实际上却进了自己的口袋;那些受灾百姓本来就快饿死了,地方官员继续以朝廷的名义去捞钱,他们能对朝廷满意才有鬼了。
而在贪的过程当中,地方耋老起到助纣为虐的关键性作用,由于百姓没什么见识,他们所信任的耋老、族长说什么自然就是什么,结果好处他们得了去,朝廷却要背负所有黑锅和骂名。
当这事被杨集捅出来以后,杨坚对全国各地展开了调查,最后还是那么的触目惊心;所以杨广现在一听到“先吃百姓、后免税”的方式方法,就反感。
“圣人,臣反对!”高颎出列道:“朝廷的免税之策,本来是考虑到贫困地区、受害地区百姓不堪重负所采取的仁义之策;然而很多地方官员却视为欺上瞒下、中饱私囊机会,这既是监督不足、上下勾结造成,也是交通不便、传递消息不便、检举途径狭小等因素造成。既然光是在方面的减免,就已经让监督和巡察官员在巡视调查的时候,饱受困扰;臣以为在能够不惊扰的百姓的时候,尽量不要惊扰百姓。”
“先吃百姓再作补偿的之法,是一笔怎么算都算不清楚的糊涂账;过境军队往往只是吃一斗,而当地那些贪官污吏却向百姓索要三四斗,后来减免的赋税又很难保证落到实处……最后吃亏的是百姓、富的是贪官污吏、恶名却由朝廷来扛。所以臣以为百姓平时该交的税得交,军队过境时的粮食由当地官仓出,百姓只需帮忙烹煮即可。两者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省得贪官污吏从中牟取不法暴利,而从地方官仓领出来的粮食也有详实数目,地方官员、军方都做不得假。”
“圣人,臣附议!”苏威亦是出列道:“军队就食于民、朝廷再行补偿之法,主要是源于战乱年代,当时各个政权物资匮乏,无奈之下只好就食于民、借食于民,那是一种饮鸩止渴、杀鸡取卵的办法,从来都不是什么良方古法。今我大隋乃是富足盛世,何须行此饮鸩止渴之法?”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杨雄、裴矩、萧玚、长孙炽、李子权、张衡六相,以及段文振、杨玄感等六部尚书皆是出列响应。
看到这一幕,许多官员顿时明白了过来,原来圣人早有安排,只是借此机会废除“军队就食于民、朝廷再行补偿”之法,避免贪官污吏继续从中牟取不法暴利,不过高颎、苏威说得有理有据,若是反驳的话,倒是是成了故意给贪官污吏留后门的人了。于是文武百官也都一一站出,行礼道:“臣附议!”
张瑾看得脸色难看,听得心中很不滋味。和着说,你们都是好人,就我张瑾一人是支持贪官污吏的人了?
杨广沉静目光逡巡下方众臣,将众臣神色收入眼底,换了一个话题道:“如今吐谷浑将亡,后续安抚、奖赏、抚恤、官员安排等等事宜,仍要朝廷拿出一个周详章程来。”说到这里,杨广又向吏部尚书牛弘说道:“牛尚书,卫王现在就在吐谷浑督军作战,他对吐谷浑实际情况的了解,远胜我等,他知道那片新的国土需要什么样的官员,等到吐谷浑局势大定,立刻将官吏考核录用的官员名单抄录一份予卫王,若他认为不合适,一律驳回。”
牛弘当即拱手道:“微臣遵命!”
许多与杨集有宿怨的臣子听了杨广这番话,心头却是涌起一股阴霾:杨集只是负责征伐吐谷浑的大元帅、只是一个地方官罢了,根本就没有权力插手人事任免。然而听皇帝的意思,以后去吐谷浑上任官员,全部由杨集一言而决。皇帝此举,也就意味着他们的子弟、门生、故吏,基本上是难以过杨集那一关。这实在是太让人难以接受了!
杨广转而向兵部尚书段文振吩咐道:“段尚书,等卫王后续军报送到兵部,你对有功将校详录事迹汇总,直接递给朕。”
“喏!”段文振拱手应命。
“圣人!”就在这时,元寿出班而奏,行礼道:“如今吐谷浑局势不明,卫王虽然拿下了锡铁山山脉以西的大地,然而至今也没有新的军情传来,却不知卫王为何没有攻打包括伏俟城内的东部地区?”
此言一出,殿内为之一静。
诸臣看着元寿的目光充满了诧异,虽然大家都知道元寿给杨集烫成了一个秃子,脸上更是红一片、白一片的,但你哪怕是有仇,也得看清形势再发表这种言论吧?更何况吐谷浑都被杨集打成了那个鬼样子,哪里还有什么逆转的实力?
然而文武百官不知的是,元寿也有元寿的难处,他作为武川盟盟主,但是他和元家占领这个位子之后,毫无作为,早已引起独孤派、窦派的不满,而张瑾是他们元派的人,此刻被尬在那里,若他毫无作为、毫无表现,张瑾又如何去想?
元寿面色肃然的向杨广行礼道:“圣人,卫王先前曾言,凉州军将会东西并进,而后再请益州军、慕容兆由南向北。三方合力,一起对伏俟城围追堵截,由此可见下一步战斗是以围追堵截为上,不使慕容伏允以及吐谷浑王公王臣逃逸。然而久久没有军情传来,臣以为不宜太过乐观,若是慕容伏允流蹿他处,日后必然又能崛起、为祸地方。”
僵在那里的张瑾借机道:“圣人,臣以为元将军所言在理,还是需等伏俟城告破、慕容伏允落网,再论官员安排、战后赏赐和抚恤等事。”
此刻,李仲文拱手道:“圣人,臣以为攻克锡铁山以西固然可喜,但东部局势未定,还不是叙功之时。”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宇文弼、于仲文、辛世雄等人亦是出列响应。
杨广看着向下方这些关陇贵族首脑,美好的心情顿时被破坏殆尽。
但凡带过兵、打过仗的将军都知道吐谷浑战争潜力已经耗尽,杨集接下来只要挥师东进,就能一举攻克包括伏俟城在包的东部地区。在这种大势之下,慕容伏允纵然有着诸多阴谋诡计,也改变不了实力不如人事实、也扭转不了亡国命运;而杨集纵然在局部战争中失利,最后照样可以凭借强大的大势消灭吐谷浑。
这个道理,军事世家出身的关陇贵族首脑们不可能不知道,然而他们偏偏故意装作不知、跑出来恶心人。
说到底,还是因为他那句“将官吏考核录用的官员名单抄录一份予卫王,若他认为不合适,一委驳回”。
这句话所蕴含的权力,加上杨集明白自己之所想所虑,他定然不会容许关陇贵族出现在官员之上,但是此举却严重损害了关陇贵族的利益,使他们占领丝绸之路的梦想成空,所以这些人连理由都懒得找了,直接就是为了反对而反对、为了恶心人而恶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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