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公玉长卿很平静的接受了这一切,生死有命,他的魂魄已经被打散,回来之后浑浑噩噩,最终陷入了一场大病之中。

    良医来了许多,却谁都不能医治他心中的苦。

    他知道自己已然时日无多,所以时常漫无目的地坐在石桌前,认真地凝视每一片叶落,内心空茫,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这种略带自残的折磨,才能令他的内心好过一切,才能令每晚睡梦中的噩梦少些折磨。

    等西垚公主来的时候,已经是太迟了,公玉长卿已经是卧榻不起,大限将至。

    他在睡梦之中听到公玉南风请来药师替自己诊治,然后送药师离去的声音。

    药师轻言轻语:“门主恐怕已是时日无多了,老夫已经尽力了,就请准备好后世吧!”

    公玉南风问:“真的没有回天之力了吗?”

    “各种灵药都试过了……唉……天意难违啊!”

    就在不轻不重的谈话声中,他的耳旁听到了推窗的声音,一个人轻盈的跃入窗内,挡住了那床前的温暖阳光。

    床幔外影影绰绰有个婀娜女子的身影,他的眼眸半睁半闭,依稀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撩起了床幔,来到了他的身边。

    不是南风,她的身形比南风小巧,她会是谁?

    “公玉长卿--公玉长卿--”

    公玉长卿的肩膀被姜翊推了推,可是却无半点反应。

    西垚公主感觉不解,他怎么会便成这样?

    她眉头一皱,不安地抬起他的手替他号脉,目光落在了那道牙印之上,她的心跳得厉害,眼眸之中蒙上了一层悲伤之色。

    突然,她发现了他身体内的异样,惊讶地道:“是枯秋?怎么会这样?竟然是中了蛊毒!公玉长卿,你怎么会中了蛊毒?公玉长卿--”

    西垚公主取出腰间的匕首,用力划开自己的手腕,将自己手腕上的鲜血一滴滴滴入公玉长卿的口中。

    西垚公主从小学习蛊毒,她自身的血液有抵御蛊毒的作用,可是枯秋之毒太过厉害,而且也已经为时已晚,她只能让他喝下自己的血,换来暂时的清醒罢了,她已经什么都做不了了。

    等公玉长卿微微睁开眼眸的时候,看到西垚公主坐在自己身旁,脸上挂着泪痕,一只手轻轻抚摸着自己右手上的牙印。

    他声音沙哑地道:“公主……你是来取我……性命的吗?”、

    西垚公主急忙伸手擦了擦脸上的泪痕,看着她的泪痕,他又觉得奇怪:“你……为何……而哭?是……为我吗?”

    正当公玉长卿感到百思不得其解之时,西垚公主问道:“公玉长卿,是谁对你下的蛊毒?”

    公玉长卿嘴唇微动,突然已经明白了一切,蛊毒不是西垚公主下的,他来,不是来取自己性命的,她是来看自己的。

    那一天,南越皇帝御赐了他一杯御酒,御酒味道奇怪,他刚喝下去的时候就皱眉感到奇怪,南越皇帝神色有些不安,说是用南越国特有的灵药炼制的,所以味道会奇怪一些。

    他其实没有多想,如今仔细回想,那是发生在他拒绝帮助南越皇帝率兵攻打西垚之后的事,也就是喝了那杯所谓的御酒之后,他开始心神不宁,入夜噩梦缠身,后来生了一场重病。

    原来如此啊!公玉长卿心头长叹,他所救之人,终于还是以怨报德了!

    他只觉嘴角苦涩,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可是看着姜翊担心的眼神,又不想再添枝节,倘若她知道,自己一直以来都怀疑蛊毒是她下的,她会多难过啊!

    公玉长卿摇了摇头,眼神带着欣慰地看着西垚公主。

    她来看自己,是否代表她已经原谅自己了?那么就算是下地狱,自己的罪孽也轻了一些了吧!

    见公玉长卿摇头不说,西垚公主仿佛明白了什么,她惊讶地道:“难道你以为蛊毒是我下的?”

    公玉长卿依旧摇头,可是西垚公主是何等聪明之人,他如何能骗得了她。

    西垚公主只觉伤心不已,一头栽在他怀中,如同孩子一般哭泣起来:“公玉长卿,你真是我见过最傻最傻的大傻瓜,你干嘛这么善良?干嘛这般温柔?你以为蛊毒是我下的,所以你甘愿受蛊毒折磨而死,以此偿还你对西垚造下的孽?对不对?”

    公玉长卿伸手温柔地拍了拍西垚公主的后背,似在安抚,他虚弱地道:“我知道,就算我死也是……无法偿还的!我差你们一句对不起!可是……即便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的!我认为……凭借自己之力,帮助弱者,没有错!错的……是这世道!是……人心!”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我不怪你!我不怪你啦!”西垚公主伸手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笑着对他说。

    西垚公主这辈子从未如此伤心难过过,而竟然是为自己的仇人。

    如今她的内心对他再无恨意,她知道他没错,她知道他是个好人,她知道是造化弄人,如果一切可以从来,或许他们会以另一种方式相遇,或许会是不一样的结果。

    又或许,她该早一天来找他,她就能替他解蛊了,她是能帮她解这枯秋之毒的,可是为何,偏偏她就来迟了呢?

    她终于想起,她和他第一次见面的那一天,她率领西垚国的蛊师大军,浩浩荡荡地来到南越国的城门外。

    南越国没有出兵,闭门未攻。

    城墙之上坐着一个人,白发如仙,淡定从容,长衣随风,手拂古琴。

    “铮--”

    琴音似水划破了阳光,阳光逆在他的身上,他犹如闪烁着金光的神。

    随着马儿的驰骋,她渐渐看清了那高处之人的长相,眉如春山,双眸微闭,唇润如桃,安静得犹如触一道高不可及的明月光。

    “杀--”

    若无那场浩瀚的厮杀,他们该是朋友的,不管是什么,那怕是陌路人,起码不会是仇人。

    “公玉长卿……你听到我对你说的话了吗?我原谅你了!原谅你了!”

    西垚公主双手紧紧握着他微垂的手,紧张地道,她怕他会听不到自己的原谅,她怕一切终究是迟了。

    渐渐昏沉的公玉长卿嘴角微笑,眼眸之中无光也无波,在他死前终究是得到了宽恕,她不恨自己了,他终究放下了心头大石。

    西垚公主又道:“其实……其实你救我的那一天,我就不恨你了!直到今天,我才明白自己对你的心意!我恨一切……一切都太迟了!”

    她伸手紧紧将他抱住,只觉他的身体渐冷,他拼劲全力,不知是梦是醒,在他耳旁低声呢喃:“谢谢你……公主……”

    在公玉长卿死前的最后三个月,西垚公主留在天音幻淼门陪伴着他。

    没人的时候,西垚公主就会悄悄潜入房中,她就那样静静地坐在他的榻前陪着他,看着他从一个温文玉如的玉面公子,变成一个面如枯槁之人。

    公玉长卿已是垂死之人,一度陷入了昏迷之中,再也无法睁开那双清澈的眼眸,温柔地看她一眼,再也不能对她多说一句话。

    姜翊这一辈子从未心痛如绞过,而她终于在那三个月中体会到了那种窒息的痛楚,她伸手轻轻握着他的手心,从未对她说过只言片语的相思。

    可她对他的爱慕早已通过那温暖的手心传入了他的掌心,在公玉长卿死前的最后三个月,他是孤独的,却也不是孤独的,有一个倾慕他的女子一直默默地陪着他。

    从第一道晨辉划破窗棂,再到清清月色洒入床前。

    她曾经一次又一次为他擦拭过那具神澜无弦琴,看着这具冰冷的无弦琴,她曾有过一个奢望,有生之年,能听一曲他为自己弹奏的琴音。

    可是她知道,她终究是听不到了……

    一生好强的西垚公主,面对心爱之人的离世,她却无能为力,唯有这有生之年的短暂陪伴,能够抚平她内心的一点悲凉。可终究,终究是恨意难平。

    人生啊!不过是生时哭一场,死时哭一场,到头来不过是哭一场。

    她为他哭过一场!也算是心有所依,魂有所羁了!

    人生如梦一蝴蝶,吾以一生渡一劫。

    岁月蹉跎落叶枯,繁花落尽剑芒中。

    风起长衣琴弦动,幽幽一曲谱一生。

    山河与吾赴一醉,以梦为马走天涯。ъìQυGΕtV.℃ǒΜ

    西垚公主并没有对三人说出自己内心对公玉长卿的爱慕,这是她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故事,从此不会对外人道的。

    只会在夜深人静之时,自己拿出来想一想,看着上天明月,祈求着这个世间的温柔男子,可以在另一个世界得到安宁,再无世事纷争,沾染他的长衣。

    倘若有来世,倘若有来世的话……

    请公玉长卿再为自己抚琴一曲,他这样温文玉如之人,弹的琴音不该用来杀人,只该用来诉说风花雪月,山川湖泊。

    奇颂虺不解:“这么说枯秋不是你下的,那么会是谁下的呢?”

    姜翊收住心神,酒过三巡,这个悲伤的故事,她在内心深处埋藏了许久,多年来不曾提及,如今往事诉说,却令她有些伤神,但她还是很快就收敛了心神。

    十分肯定地道:“一定是南越皇帝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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