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那白衣公子的长相,倒似与那药房中躺着的人十分相像。

    苏彧略微倾身,伸手一礼,邀请南宫契上前入座:“公子请!”

    南宫契立即拱手,向他们三人行礼,道:“在下南宫契,见过三位。”

    华苍岭微微一笑,道:“原来是大泱府大名鼎鼎的辰星院院长,请恕老夫行动不便,不能还礼,请坐!”

    南宫契微微皱眉,看着坐在轮椅上的白发老者,只觉他气度不凡。而他竟然知道自己,想必也是江湖中的老行尊。

    东方楚微微欠身行礼,柔声道:“在下东方楚,这位是我的外公华苍岭。”

    南宫契听到华苍岭的名字,不由一震,双目反光,惊讶地道:“原来是华老前辈,失敬失敬!华老前辈的洪荒六道剑法,当世无双!晚辈听说老前辈六年前入极剑阁闭关修炼剑法,怎么会……”

    华苍岭长叹一声,无奈地摇头道:“此事说来话长,不提也罢。”

    南宫契见他不愿多提,便点了点头,然后入座,那位儒雅淡定的白衣公子便也在他身旁坐下。

    他虽然从未见过此人,但总觉他的身上有种熟悉的感觉,这种感觉,似与当年初遇苏彧时的样子很像,便道:“还未请教这位公子是……”

    白衣公子面如桃花,颔首一笑,道:“在下幽月。”

    南宫契缓缓点头,道:“原来是幽月公子,药房之中的那位公子与你相貌很像。”

    幽月缓缓一笑,道:“他是令弟,名叫幽若,患了长睡不醒的奇怪病症,特地前来蓝月谷求医诊治的。”

    南宫契缓缓点头,道:“原来如此……”

    幽月伸手抬起白玉酒壶,替南宫契倒了一杯酒,问道:“刚才见南宫公子匆匆而来,似乎背上还背着一个病人。”

    南宫契面露愁容,叹道:“是我的徒弟夜枕风,他之前被拜月魔尊打伤了八脉,后来又让我在风幽谷遇到了他,不过我遇到他的时候,他已被人打伤了,差点性命不保,所以我便带他前来蓝月谷求医。”

    东方楚道:“那拜月魔尊实在可恶,大闹剑魂宗不算,还杀了不少人!在风幽谷袭击夜公子的人,会不会也是拜月魔尊?”

    南宫契摇了摇头,道:“这个我就不清楚了,不过在风幽谷时,倘若是他出手的话,我的徒弟只怕是没有机会活到现在的……”

    华苍岭看向南宫契,道:“拜月魔尊真是害人不浅,带着天魔宗危祸江湖,倘若不是老夫手筋、脚筋被人挑断,沦落至此,一定不容许他如此猖狂!”

    南宫契心有戚戚然,伸手抬起苏彧为他倒的那杯风信酒,缓缓饮下。

    他们绝不会想到,那个所谓的拜月魔尊苏彧,此刻就在他们的面前。

    苏彧看着南宫契,道:“我听说这拜月魔尊以前曾是大泱府的执事,而且还是南宫公子的好友,不知南宫公子如何看待拜月魔尊?想必南宫公子心里一定恨透了他吧!”

    南宫契心不在焉的轻啜着杯中酒,只觉再美的酒此刻也变得淡而无味,不由轻叹一声,苦笑道:“世人都觉得我该杀了他,我也认为自己应该杀了他,可是……我却始终做不到……”

    苏彧哦了一声。

    华苍岭气得浑身颤抖,道:“南宫公子怎可妇人之仁?莫非你还顾及你们之前的情义不成?”

    东方楚也是不解,道:“他对你不仁,就连你的徒弟他都不肯放过,为何你还要对他情深以待?”

    南宫契苦苦一笑,叹道:“我本该一剑杀了他的,除魔卫道,乃是天经地义之事,可每次当我举剑要杀他的时候,都下不了手去,我宁愿自己死,也没有办法杀死他。”

    苏彧此刻放在唇边的酒杯不由一颤,手中的酒水洒落在了衣襟之上,随着酒水侵入衣襟的冰凉,他只觉内心一阵揪痛。

    酒痕在衣,余情未了。千山暮雪,入目皆汝。

    南宫契又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一口喝下,道:“所以……这段日子我才不断地喝酒,试图想要用酒精来麻痹自己,让自己忘掉一切。呵呵呵!倘若真能忘掉一切就当真好了,将所有都一笔勾销……哈哈哈!生来想做不羁,怎奈却成曲中人?哈哈哈!哈哈哈!”

    他说完不由又倒了一杯,仰头喝下,他喝酒时候的样子,显得那么的痛苦,他明知道这酒是无法将他解脱,可却如同是喝救命的药一般。

    看着他一杯接着一杯的给自己倒酒,喝酒,却难止心中苦楚。华苍岭和东方楚均是无奈的长叹,华苍岭知道他内心苦闷,想要借由喝酒来宣泄自己的内心。

    便不忍再做打扰,转头对东方楚道:“楚楚,夜凉风急,我有些酒意上头了,你推外公回去休息吧。”

    “是,外公……”

    爷孙两默默离开,相思亭内只留下南宫契和苏彧二人。

    苏彧只觉时光恍然,似乎又回到了从前。原本他以为,此生此世,都不可能再有机会与南宫契坐下来喝酒了,没想到他做了千万次的梦如今竟然实现了。

    这种感觉十分缥缈,且不真实,令人内心充满了一丝丝喜悦,一丝丝酸醋,一丝丝激动,一丝丝无奈……

    在他心中那个想念,却不敢去触及的人就在身边,自己只不过换了一张脸,换了一个身份,似乎在面对他时就变得坦然许多。如果自己不是拜月魔尊,真是幽月,或许一切就简单得多了。

    他伸手按住了他继续倒酒的手,然后关切地道:“南宫公子,莫要再喝了,急酒伤身……”

    “但求一醉……”

    “你这又是何苦呢?”

    他白发轻垂,抬眸看着他,摇头道:“你不会知道我心中的痛苦,这痛苦,只怕只有酒才能暂缓……”

    幽月眼中已有泪光,深深一叹,道:“不该想的人,你早该忘记才是。”

    南宫契苦苦一笑,道:“如果人能够控制得住自己的内心,不去想一个人,那么就不会如此痛苦了。我是无法做到的,除非,有人用刀将我的心劈成两半。”

    桃花花瓣随风轻轻吹来,挂在树枝上的风铃铃铃作响,华月照在南宫契那犹如谪仙般的脸上,他白玉一般的面容显得有些憔悴,他似是比从前更为消瘦了一些。

    一双浅色的眸子,似带着那么一丝死灰和绝望,令人看了心痛。

    酒盏浅敬不了情深意浓,朱唇薄难诉衷情柔肠。

    苏彧最终劝不了他,只能任凭他不停地喝酒,他就坐在他的身旁,默默地陪着他。

    苏彧是南宫契心中悲伤的源头,但苏彧自己却无法替他解除这种悲伤。有很多次,他也有过冲动,想要为了南宫契而放弃魔尊的身份……

    夜凉如水,风吹寂寂,夜深花眠。

    苏彧搀扶着喝醉了的南宫契回到房中,南宫契躺在床上,宽松的白衣轻敞,气质清冷,微敞的胸肌散发着白瓷般的柔软色泽,手指纤长而柔美。

    苏彧伸手,轻轻替他取下束发的白玉钗子,他一头长长的白发,如丝如缕,就像缎子一般柔顺地轻轻散落在了枕上,整个人仿佛如同倒影在水中的一树白色梨雪一般。

    南宫契的睫毛纤长,鼻梁高挺,薄唇如花,衣襟微微敞着,雪白的颈子上,那好看的喉结似如山峰微挺,消瘦的锁骨,犹如两道浅浅的月牙。

    他白皙细腻的脸上,呈现出醉酒之后才有的嫣红,再配上那双浅色迷离的眸子,好看得犹如坠落凡尘的谪仙。

    “十四,别走……”他醉梦呢喃之中,轻轻挽住了他的手臂。

    寂寞灯火照君颜,醉眼惺忪桃花腮。

    轻声一唤勾柔肠,一寸相思一寸伤。

    “南宫契啊南宫契……”苏彧长叹一声,静静凝视着他,心中思绪万千。深爱的人藏心不宣于口,久念之人在梦不宣于世。而此刻他目之所及,皆是过往回忆。心之所想,皆是他……

    他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指,轻柔地抚过南宫契的眼角,他美得竟是那样的不可方物,就连眼角上的每一处细纹,都显得那么的好看。

    苏彧的手指从南宫契白玉般的脸颊上轻轻滑过,落在他粉嫩温润的唇上,拇指轻轻来回摩挲着南宫契的朱唇,那双唇是如此的诱人,令人心弦颤抖。苏彧的广袖似如芦苇,轻轻滑过他雪白的颈子,撩拨着他醉人的春色。

    他的醉态呢喃,充满了忧郁,带着几分破碎之美,令人心生柔肠,不忍伤害。

    指尖柔,思如弦,乱了浮华。情念缱绻,点点滴滴向谁诉?都赋予这相思念,拈作桃花揉断肠,赋予东风去。

    梦里花月圆,不知身是。白袖舞,风华转,飞花携满袖,沾湿了衣襟,满树桃花乱,一朝春尽,云烟过隙,恩情两断。风霜岁月换容颜,染尽黄昏夜未央,终究是爱恨两难。

    随着他手指在他脸上的轻柔爱抚,南宫契只觉似梦非梦,似醒非醒,伸手一把紧紧握住了苏彧的手,只怕他会离开。

    雨丝如琴,念你成疾。

    苏彧此刻的内心,犹如一树桃花,随风一颤,却是满树桃花凋零。那是花期的强大盛放,也是花落的盛世凋零。

    当他不再是以拜月魔尊的身份活着,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就变得简单得多,好像有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似乎一切可以从头来过,好像他们已经回到了过去一般。

    夜静更深,旧梦如云烟,悄然暗涌,笼罩在两个人的身上。

    此刻,窗外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来,朦胧的夜雨令得夜色沉沉,似将一种看不见的悲伤覆盖在了周围。

    挂在窗外的风铃,在雨中轻轻打转,显得孤独而寂寞,发出似有似无的声音……

    小楼一夜听春雨,红烛摇照痴情人。

    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到天明。

    药房。

    红泥小火炉上放着两只药罐子,药罐子内散发出阵阵药香,白色的烟雾犹如白雾,轻轻笼罩在屋内,窗外小雨淅淅沥沥,轻轻打湿了阶前的绿苔,一阵风夹杂着雨从窗外而入,挂在窗上的风铃发出铃铃一声轻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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