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不由诧异,没曾想还真是那个大名鼎鼎的顾岫泽。

    在定远侯老兄的记忆中,顾岫泽可是有着浓墨的一笔,其乃泰定八年御前钦点的状元,奈何非儒家门生,而被排挤,在翰林院论撰文史,没有一丝升迁之机,于是愤而以笔为刀,痛斥儒家专政,独霸朝堂。

    当时其文章一出,委实引起不小轰动,就算是不理朝堂事的定远侯亦是有所耳闻。

    一介毫无背景的狂生,纵然乃状元之才,但胆敢痛骂在朝堂上一手遮天的儒家,结果自然是显而易见。

    其时儒家并没有理睬,但半年后,顾岫泽便被贬到某个冷灶衙门担任普通书吏,至于其中有没有儒家推波助澜,就智者见智了。

    而眼下,顾岫泽竟然摇身一变,成了督监院的署尊,实在是让陆沉吃惊不小。

    这顾岫泽得罪了儒家,居然还能咸鱼翻身,且攀升得如此之快,从七品小吏,坐到如今从四品署尊的位置上,难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不为人所知的事?

    要知道,就算顾岫泽没有写文章痛骂儒家,其在朝堂无根无缘,这辈子至多做到五品官恐怕也就到头了。

    可没想到,他竟然能做上督监院的署尊!

    这可真是咄咄怪事!

    陆沉诧异道:“真是没想到,大名鼎鼎的狂生顾岫泽,居然已经做到了督监院署尊这等位置上。”

    顾岫泽淡然笑道:“下官也是不可思议,但见到陆院长方才所为,却是突然明白了。”

    “哦?”陆沉奇道:“何意?”

    顾岫泽说道:“直到半年前,下官仍还是区区七品小吏,可没想到陛下竟是突然想起了我,说我以往桀骜不驯,胡言乱语,但被贬于边缘,想来已能磨炼的世事通达,不再那般狂妄自负,还说我才华斐然,做一七品小吏,委实屈才,当给以提拔,不使明珠蒙尘……”

    说着他露出耐人寻味的微笑,看着陆沉的目光也变得难以捉摸起来,道:“所以我便来了督监院,做了一署之尊。当时我还有些庆幸,没想到我这个被儒家厌恶、被贬到边缘多年的狂生,居然也会有时来运转的一天,可没过多久,便不由纳闷,如果真是陛下所说的那样,为了不委屈我的才华,为何不将我派到六部那等中枢衙门中做官,反而派我到督监院这种已是无足轻重的边缘衙门来做署尊呢?”

    听他这么一说,陆沉也有些明白了,但还是耐着性子问道:“为何?”

    顾岫泽深吸口气,仿佛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即将要吐露惊世骇俗之言。

    他震声道:“就是为了等大人您!陛下欲重新重用督监院,但督监院委实已腐朽不堪,乌烟瘴气,而下官就是大人您的马前卒!待大人您一到,便立刻扫除督监院的魑魅魍魉,让旧日换新天!”

    陆沉总觉得顾岫泽的话貌似还没有说完,手指轻轻叩着桌面,若有所思道:“还有呢?”

    “大人明鉴。”顾岫泽拱手敬佩,说道:“督监院曾经也是如日中天,但却被以内阁首辅杨文昭为首的儒家朝臣联手推下深渊,而如今,奄奄一息的督监院突然要死灰复燃,而且还将我这等曾痛骂儒家的小吏派来直接做到署尊之位,这其中的联系,是否透露着一个讯号?”

    陆沉不由对顾岫泽刮目相看,这狂生果然有些本事,竟然能想到这一点!

    不过,想来是被贬到冷灶衙门做七品小吏的这些年,当真磨平了这顾岫泽一些棱角,曾经胆敢挥毫泼墨酣畅淋漓痛骂儒家专政的狂生,而今也学会欲言又止了。

    “什么讯号?”

    陆沉依旧耐着性子问道。

    顾岫泽一时默然,似乎有所顾忌。

    陆沉看出了他的顾虑,笑道:“本官可不是儒家门人,对本官说话,你尽管畅所欲言,此间谈话,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不会泄露。”

    顾岫泽犹豫片刻,最终还是直言道:“不满儒家的讯号!”

    陆沉暗暗点头,这顾岫泽到底还是那个狂生,连这等事都敢妄议!

    毕竟不管文帝对儒家态度究竟为何,但终究是没有撕破脸皮。

    他这番言论倘若传出去,那就是离间皇帝与儒家间的“和睦”关系。

    即便文帝不将他如何,他怕是也休想过去儒家那关。

    不过这顾岫泽既然坦率直言,陆沉也不是胆小怕事之人,当即给与肯定,以安其心,“你的猜想,与本官不谋而合。”

    顾岫泽拱手道:“所以重振督监院,下官愿殚精竭虑,不遗余力,效犬马之劳!”

    陆沉道:“若非儒家打压,你恐怕早就能做到这个位置,所以,你想趁这个机会,报一箭之仇?”

    顾岫泽面色顿时一变,愠怒道:“陆大人如此说,未免也太看轻顾某了。”

    陆沉一愣,人非圣贤,有仇必报,理所应当,这顾岫泽对重振督监院如此热衷,难道竟不是想报受儒家打压之仇?

    正疑惑间,只听顾岫泽冷冷说道:“下官确实对儒家有颇多不满,但却不是因其打压我,而是因其打压所有非儒家门下的有才之人!”

    陆沉恍然,没想到这狂生格局还真是不一般。

    顾岫泽停顿片刻,说道:“儒家专政跋扈,只提拔儒家门人,而非儒家门人者,必不被受重用,天底下能治国理政的,又不是只有儒家门人,此举岂非是结党营私,乃至包藏祸心!”

    “尤其是近些年来,儒家愈发的气焰滔天,不仅朝事独断,更敢干预立储之事,连贵为九五之尊的陛下都不得已而妥协,臣权凌驾于君权之上,久而久之,岂不早晚要生祸端?”

    “我等身为臣子,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对此怎能置若罔闻?以往是位卑而不能有所为,如今既然身在其位,且陛下貌似透露讯号,又岂敢不尽心竭力!”

    陆沉被顾岫泽一番激愤之言给说愣了,随即不由在内心中感慨,这顾岫泽才是真的忠君爱国啊,好在文帝没有老眼昏花,将其提拔了上来,不然可真就是明珠蒙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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