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王回忆着那些过往,觉得心底的哀伤宛如秋天的枯叶一片片飘落,坠落到湿润的泥土里开始枯朽腐烂,让他整个人透出深沉的死寂,低声说道:“母妃至今仍被你囚禁在冷宫,我偷偷去见过她一次,但她见到我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让我赶紧走,让我不要为她求情,让我再也不要去看她!哈哈,多么可笑可怜,一个一生没有得到过丝毫宠爱,做什么事都小心翼翼的女人,最后还是落得如此下场!”

    明溪一反常态的没有出声,他其实是花了几分钟才想起来永乐王口中的母妃是谁,因为生母温仪皇后是来自泣雪高原的禁地神守,从王府到皇宫,特殊的身份都让她饱受争议,在皇家这种复杂的地方,专宠一个女人已经让先帝倍感压力,尤其是在他出生之后,皇太子的头衔更是让朝野的舆论越演越烈,当然,之后解决的方法也很简单,先帝的态度忽然缓和,不再抗拒纳妃之事,又在短短几年的时间里顺了朝中大臣的心意取了八位妃子,并且接二连三的诞下了皇子。

    满朝文武松了口气,一边暗自观察几个皇子的天资,一边有意无意的揣摩先帝的心思,看似风平浪静的政局在暗中较劲,而率先生下二皇子明烨、三公主明佳和四皇子明肃的宜妃立刻成了最备受瞩目的那个女人,风头一度压过皇后,但大家闺秀出身的宜妃显然没有被眼前的虚荣蒙蔽了眼睛,她非常聪明的回避了所有的殷勤,一直以来都不争不抢的低调生活。

    这种事情如果不被提起来,或许他此生再也不会想起,然而一旦被撩起了火苗,所有的一切就如白驹过隙在眼前流过,连宜妃娘娘那张温柔恬静的脸他都能清楚的记起来。

    当他终于坐上飞垣的顶点,才真的身临其境的感受到父皇不露声色的手段是多么的高明,一方面不让他染指军权,堵住朝中悠悠众口,一方面以学习为由直接让他协管墨阁,熟悉法规和制度,同时视若无睹的放纵他培植自己的羽翼,先后将公孙晏、萧千夜收入麾下,像一只微小的蝴蝶不经意的扇动翅膀,终于在未来的某一天迎来这场史无前例的变革。

    二皇子明烨谋反失败之后被他直接斩杀在万罗殿,第二天消息传遍朝野,那时候已经移居佑荣宫的宜太妃一夜白头,但她没有为自己的儿子做任何辩解,也没有找借口来求情,就像一个事不关己的陌生人,直到她因连带之罪被罢黜了身份打入冷宫,一生隐忍的女人都是一副镇定自若的表情,只有在见到他的那一刹那,眼里微微流露出难以形容的哀伤。

    “若有机会扳倒你,母妃也能重获自由吧?”永乐王的眼中掠过了一抹阴骛的神色,但立刻就从虚假的幻想里回过神来,苦笑,“可惜我也要步二哥的后尘了,母妃……母妃又会被她不争气的儿子们连累。”

    明溪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温和却威严,出乎意料的回道:“放心吧,我不会再对她做什么,你既然去看过她,那就该清楚我并未有意为难过她,冷宫清静,对宜太妃而言,这或许未尝不是一种福气呢?”

    “一派胡言!”永乐王暴怒的瞪着他,抱着碧悠的手臂因愤怒而剧烈的颤抖,“她本来可以在儿孙身边颐养天年,现在被你囚禁在冷宫,你竟然、竟然说这是福气?”

    明溪的神情阴晴不定,轻轻叹了一口气,垂眸道:“在我看来,在碎裂之灾爆发的时候,能留在帝都城内的所有人都是幸运的,包括你也一样,四弟应该知道前几年发生的事情吧,但你知道四大境伤亡的数字吗?知道那一天千机宫到底都发生了什么吗?知道雪原的决战有多艰难、又有多少异族奋不顾身的站出来,去保护这个一直欺压他们的国家吗?”

    永乐王看着兄长,忽然觉得他的金色的双瞳变得有如黑洞般深沉,让他感到背后冒起了一股寒气,一瞬间就把所有的怒火都压回了胸臆,明溪抬起手指轻而有节奏的敲击着桌面,“咚咚咚”的声音宛如晨钟暮鼓一声一声敲在众人的心间,低道:“东冥最后报上来的死伤人数超过四百万,这还不包括后期被温柔乡摧残染上毒 品的病人,阳川唯一的水源不谙江因此干涸,整整用了两年的时间才从六樗山修了运河重新恢复,伽罗、羽都的破坏集中在禁地深处,至今我都不清楚到底有多少异族因此遇难,那个时候帝都又是什么情况呢?大概是安居乐业,歌舞升平吧。”

    “从北岸城那场海啸开始,到雪原决战的终结,这期间大约度过了两年的时间,除了上天界,几乎所有的麻烦都来自帝都城,前有高成川,后有二弟明烨,还有一而再再而三搅得我心烦意乱的群臣,一直到碎裂结束,帝都城的大多数人仍对真相一无所知,满朝文武都在对我施压,甚至还有传闻说我已经做好了放弃飞垣的准备,只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就可以高枕无忧的回归上天界,所有的质疑我都没有回应,因为我没有退路,反正失败了所有人都要死,我根本不想浪费时间去处理这些内斗。”

    他顿了顿,脸上有哀伤,更多的是坚定,忽然抬眼朝着云潇的方向温柔的望过来,莫名勾起了一丝捉摸不定的笑:“四弟可知道被你扔到井里的这个女人是谁?”

    永乐王心里微微一紧,嘴角边浮起一丝无奈:“呵……我要是早一点认出她,肯定不会在这种时候把她丢到井里自找麻烦。”

    明溪静静看着他,抬手从云潇指向帝仲,指向公孙晏,再指向军阁众部和风魔的成员,仿佛叹息般地吐出了一句话:“要是没有她,夜王之后的敌人就是冥王,你觉得飞垣有什么办法在那种情况下从冥王手里活下来?可你竟然把她扔到井里?你能在帝都城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是无数枉死的百姓用自己的生命换来的,你所厌烦的普通生活,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明天?可你竟然毫不知足,还要联合外人继续贩毒!”

    帝王的脸上终于出现了愤怒,一时间心绪万千,连语速都不自禁的加快,最后将手指向他怀里的碧悠,低道:“这个女人是墟海的蛟龙族吧?你难道忘了叶雪和胧月是怎么死的?”

    “皇兄不也养了一条蛟龙的王女?”永乐王紧张的抱着碧悠,眼神沉郁而凌厉,两人针锋相对的互望着,直到帝王冷笑出声,质问,“原来你以为我和龙吟是那种关系?”

    “难道不是吗?”永乐王疑惑的反问,“当年墟海之人潜入帝都城杀害叶雪和胧月,引得天怒人怨成为全民公敌,可你不仅没有对他们赶尽杀绝,甚至还反常的答应了她的条件,墟海的土地干涸并不适合人类居住,连商路都贯通不起来,真的要收入疆域还得浪费军力去驻守,怎么算都是一件百弊无一利的交易,后来你还将她养在望月楼,现在还了她墟海的土地,还了她王女的身份,至于是不是藕断丝连,那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这么多年,皇兄可从来没对女人这么好过,连皇后娘娘都没有享受过如此殊荣。”

    他说完这句话,忽然发现身边所有人都默默笑了起来,公孙晏距离明溪最近,差点失态的笑出声,赶忙装模作样的咳了几声,站出来说道:“王爷有所不知,龙吟和萧阁主是旧识,之前也曾并肩作战对付过上天界,所以陛下才会法外开恩答应了龙吟的条件,之所以将她安排在望月楼,实在是当时飞垣对墟海蛟龙敌意太大,为了保护她的安全不得以为之,至于现在,那是因为她吞食了整座伏龙镇的温柔乡,染上了毒瘾不得不送回墟海医治,毕竟蛟龙原身百米多长,发起疯来没人按得住呀。”

    永乐王愣了一瞬,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每一句话,明溪沉声开口,打断他的思绪,用一种暧昧的眼神慢悠悠的看着他怀里的碧悠,玩味般的笑道:“所以四弟养了一条蛟龙,是为了学我?”

    这句话让永乐王沉默的同时,也让碧悠剧烈的颤了一瞬,但她依然双目奕奕的凝视着面前的男人,靠在他的怀里,仿佛依靠着全世界。

    一直以来,他确实有一个件不愿意承认,却总是不由自主尝试去做的习惯,从小到大,眼前这个皇太子兄长就是他眼里不可逾越的高山,就好像传说中他们的先祖日月双神,散发着让他挪不开眼睛的绚烂光芒,想要靠近他,想要模仿他……甚至想要成为他。

    那年在蓬莱仙岛游玩,他第一眼见到被囚禁在皇城高台上受尽屈辱的碧悠,脑子里第一时间想起来的是墟海那位叫“龙吟”的蛟龙族王女,那个女人也曾低声下气的放下身段只身来到天域城,跪在皇兄的面前恳求他答应自己的条件,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一贯杀伐果断的天尊帝这次竟然松了口,他在一旁看似冷定的听着最后的决议,心底早就掀起了再也止不住的巨浪。

    飞垣虽然有很多异族人,但蛟龙族无疑是特殊的,所以他高价买下了这个贩毒、侵略的死囚,将她带回了自己的王府,那确实是肤如凝脂,吹弹可破的特殊身体,体温虽然稍稍冰凉,但抚摸之下带着诱人的丝滑,会让人欲罢不能,加上姣好的容颜,很容易就能轻而易举的俘获男人的心,想起这么多年来皇兄那些反常的行为,他自以为是的觉得那个人肯定也只是被这样迷人的身体吸引,毕竟皇兄也是个男人,怎么可能真的如坊间传闻说的那般离谱,会喜欢男人?

    然而……竟然会是这样的真相。

    永乐王仰天长笑,明溪也没有理睬他,而是淡淡扫过帝仲,微笑道:“多谢萧阁主出手相助,若非有你,他们真的可以依赖潜行之术在我眼皮子底下跑了,刚才我已经让楼主腾出了空房间,也准备好了干净的热水和换洗的衣服,深夜天寒容易着凉,快带云姑娘去休息吧。”

    帝仲显然也不想掺和人类的政斗,俯身抱起云潇,跟着角落里对他连使眼色的白小茶大步跟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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