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大漠侯府邸,安格已经在大院里闲不住的踱着步等他回来,阿宁在一旁给年迈的阚婆婆捶着后背,看着安格在自己眼前来回走动越走越快,不过一会就晃得她眼睛一花一阵恶心反胃,阿宁气嘟嘟的按住他强行坐下,低声训道:“你别一直晃悠了,婆婆都说了龙姑娘没什么大事,让她好好睡觉,明天醒过来再补一遍祛毒的药膏就行了,你真的是烦死了,一秒也安静不下来。”

    安格自幼被阿宁训惯了,这会干脆的抿着唇也懒得跟她还嘴,他坐立不安的盯着墙院,终于等到萧千夜像之前一样悄无声息的翻墙回来,立刻“蹭”的一下蹦起来冲过去,没等他开口问什么,只见他身后又是三个人影一起跟了进来,带头的是个高大的男人,看身手像是个习武之人,只是左臂是个银光发亮的假肢,他后面跟着个年轻姑娘,差点一跟头摔在地上,最后还有个拄着拐杖的老婆子,虽然弓腰驼背一大把年纪了,反而是翻墙的动作比小姑娘还利索不少,三人就那么莫名其妙的跟着他一起,站成一排和安格面面相觑。

    “啊……这几位是?”安格挠了挠头,一时也想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萧千夜指了指霍沧介绍道,“这是我白狼的原任将军霍沧,旁边这位是细雪谷的玉絮姑娘,至于这位老婆婆……”

    话音未落,几步之外的阚婆婆忍不住冷哼一声,她眯着眼上下看了对方几遍,这才阴阳怪气的说道:“这不是卡曼尼部的祝老婆子吗?你还没死呢?”

    这话一出,几人都不说话,看着两个老人家同时翻了个白眼,也不知道相互之间有什么陈年旧怨,异口同声的发出哼哼声,萧千夜也不着急,原本霍沧从军阁分部离开之后就是要去找当时那个老婆子,没想到前脚出了门,后脚人家就好像察觉到了自己找了上来,为了不给昆鸿惹麻烦,他索性带着三人一起翻墙回了大漠侯府,祝婆婆看起来比阚婆婆还要年长一些,她是毫不示弱的提起拐杖指着对方的鼻子,立马中气十足的反骂道:“你不也还没断气吗?别以为年轻我几岁就一定活的比我长,咱俩谁先入土还不知道呢!”

    “你……你个死老太婆,快三十年没见面了一开口就咒我!”阚婆婆气的面色发青,顿时腰也不疼腿也不痛跳起来就要冲过来打人,阿宁吓的手忙脚乱立即按住了她,谁知道她还不解气,抬手脱下自己的鞋照着脸就砸了过去,祝婆婆本就在她几步开外,毕竟是上了年纪,那只布鞋不偏不倚正中鼻子,老人家踉跄的往后退了一步险些摔倒,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抄起拐杖就要冲过去干架,玉絮一把按住气汹汹的祝婆婆,两个老人你一句我一句视若无人的开启了骂架,倒是让身边的几个年轻人尴尬不已,又完全插不上嘴。

    安格拦在两位老人中间,好一会两人才气喘吁吁的停了下来,不约而同的对着旁边的阿宁和玉絮吩咐道:“渴死了,快弄点水来。”

    “哦,哦……您先歇会,坐,坐吧。”阿宁和玉絮默契的将两人扶到石桌边坐下,一人一边倒了一杯凉水递过去,阚婆婆这才长长舒了口气,忽然抬手指向萧千夜冷声问道:“你这老婆子鼻子还是那么灵,这么快就嗅到神物的气息跟过来了?我可警告你别打那东西的主意!难怪前几天你们的人在城里面大肆宣扬什么帝王之血将断,飞垣不日沉海这种鬼话,搞了半天是盯上了宝贝?”

    她的话没让祝婆婆有丝毫的反应,反而是让萧千夜情不自禁的提高了警惕,即使面对的是两个上了年纪的老婆子,他的手还是一瞬间就默默按住了古尘的刀柄,祝婆婆用余光扫过他手里的动作,不屑一顾的哼道:“我才不打那东西的主意,硬要说的话真正对神物有想法的只有塔斑部罢了,现在塔斑部是不是已经全灭了,呵……活该,早就警告过他们少惦记着不该惦记的东西,非不听,活该!”

    安格眨着眼睛好奇的坐到了两人中间,也不顾气氛直接问道:“两位婆婆,你们说的是什么宝贝呀?”

    “哎呀,这是安鲁的儿子?”祝婆婆捏着安格的脸,从额头一路摸到下巴,又用力捏了捏鼻子,一下子脸上露出和蔼的色泽,乐呵呵的说道,“都说儿子随娘有福气,你爹那么五大三粗的臭汉子也不知道走了哪辈子的狗屎运娶到你娘那种小姐,还好你长相随娘,清秀干净,就是不像个沙匪,是不是平日出去抢劫都要被人嘲笑啊?哈哈哈哈哈……”

    “额……”安格是根本就不认识眼前的老婆婆,但是卡曼尼部他还是听说过的,那是南漠的一支沙匪,不过两族的女祭之间不知道是起了什么矛盾,真的是整整近三十年没有往来过,就连盗宝者聚会他们也都不参加,想到这里,安格这才将目光转向自家的阚婆婆,忽然脑中灵光一闪,脱口问道,“难道三十年前是你们俩闹的矛盾,这才让安烈图和卡曼尼闹僵了?”

    “哼。”祝婆婆并不否认,指着阚婆婆的鼻子骂道,“三十年前的盗宝者聚会上,我曾观测到一颗帝星的轨迹一闪而逝,那时候我就告诉你,帝王之血快要断了,你不信就算了,还到处说我危言耸听!哼,我原以为几百个女祭中也就你还算有点天赋,谁知道你也是庸俗无能之辈,真是白瞎了我那么多年视你如姐妹,还特意告诉你这些秘密。”

    阚婆婆抿了抿嘴,显然是真的被人家一番话说得理亏,但嘴上还是不甘示弱的反驳道:“哪有三十年,二十九年,明明是二十九年!”

    萧千夜咋旁边认真的听着,也在暗自寻思着两人对话中暗藏的玄机,二十九年前……那应该是天尊帝明溪出生的那一年,那个时候盗宝者的女祭就已经观测到了帝星的出现,甚至察觉到帝王之血即将终断?

    安格也已经察觉到了两位老人话中另有隐情,他一手拉着一个,摆出一张人畜无害的笑脸呵呵问道:“好婆婆,快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好不好?我怎么说也算是个盗宝者部落的头领,天天正事不干只会在大漠里抢劫,不好,不好的,我也是时候了解一下真正的盗宝者了,好婆婆,你们先别吵了,给我说说怎么回事呗?”

    话音刚落,两个老人同时抬手对着他的脑门一顿猛敲,异口同声的骂道:“抢劫不好吗?你这臭小子难道也想学塔斑部去盗宝?”

    安格委屈的摸着脑门,感觉自己说什么也不是,索性闭了嘴乖乖坐着,祝婆婆却忽然长长叹了口气,意味深长的盯着萧千夜看了许久,终于摆摆手说道:“罢了,天命至此我也不瞒你们什么了,我说那边的年轻人,你读过飞垣的史书没有?”

    萧千夜疑惑的看她,回道:“若是正史的话,我自幼就已经学过,若是野史……我是帝都出身,不让看那些东西。”

    “帝都出身?”祝婆婆虽是女祭,但这几年随着年纪越来越大也很少再跟着族人到处流浪,她认真的看着眼前的年轻人,还真的不知道这个人就是眼下飞垣的头号逃犯军阁主,但她似乎也并不在意这些东西,拄着拐杖慢慢站起来,一边踱步一边回忆着过去,低声说道:“正史记载,开国帝后皆是在大湮城与世长辞,但其身后之事则全部是迷,当年随行的十个亲信也自此失去行踪,再未出现在这片土地上。”

    “喂,老婆子,你真要告诉他们这些事情?”阚婆婆厉声制止,枯木般的手一瞬剧烈的颤抖起来,祝婆婆不屑的哼道,“我都这把年纪了,少活几天也无所谓,总不能真的把一切都带进棺材里去吧?”

    阚婆婆欲言又止,半晌才叹了口气,反而是自己接下话说了下去:“也是,自二十九年前开始,数百只盗宝者部落就再也没有新的女祭出现了,这是帝王之血将断,也不需要再有人守着秘密了吧,哎……安格,现在飞垣尚存的所有盗宝者,都是曾经那十个亲信的后裔血脉,他们知道帝后的秘密,也知道双神之血的秘密,为了将这个秘密永远的隐瞒下去,他们选择远离帝都,远离政权的纷争,并决定不再出现在这座流岛之上。”

    “但他们也没有不自量力到以为后世子孙能永远的守住这个秘密,事实上还没有等到这十人全部离世,就已经出现了第一个叛徒,这个人叫‘芮洲’,是塔斑部最初的先祖,而随着时间慢慢过去,总有人选择背弃当初的本心,毕竟得到帝王之血,就能左右政权,甚至取而代之。”祝婆婆笑着接话,无可奈何地看着几人,“帝王之血的秘密还是慢慢传开了,这些人的后裔也在不断壮大,各自圈地为王,越来越多的盗宝者部落由此而生,皇室也被惊动,派兵过来挖地三尺找了两千年,好在地宫得到双神庇佑,一直相安无事,这股疯狂的执念慢慢消退,盗宝者数百年、数千年毫无所得,渐渐的迫于生计转行做了沙匪。”

    安格尴尬的咧咧嘴,他老爹还在世的时候确实和他说过类似的话——这么多张嘴总是要吃饭的,与其去挖一个虚无缥缈接近传说的神物,倒不如专心抢劫眼前过往的商队,干什么盗宝者,沙匪比盗宝有前途多了!

    祝婆婆继续说道:“塔斑部一直都没有放弃,四年前他们还盗走了太阳神殿里的五彩石,搞的帝都雷霆大怒下令剿匪,你们安烈图也是福大命大了,不仅没死在剿匪里,还翻身封官加爵当了个大漠侯,安格,好好抓紧时间过最后安稳的日子吧,帝王之血将断,飞垣的未来不可预期,二十九年前我就说过了,当时没人信我,哼,现在你们信了吧?不过也晚了。”

    “婆婆,这些东西你们是从哪里知道的?”安格忍着心中的震惊,疑惑的握着两人的手,三十年没有往来的两个老人同时叹了口气,低道,“女祭一职便是传承着这段记忆,只有前一位女祭去世之后,这一段记忆才会直接进入继任者的脑中,这是十位先祖留下的禁术,人心真的很复杂的东西,他们不想让这段历史彻底消失,又不想过于宣扬引起争夺,只想让这种说辞变成亦真亦假的传说,遵照禁术这段历史不可外传,否则……”

    “否则怎样?”安格心中咯噔一下,手中下意识的用力,两位老人对望了一眼,都是一副淡泊如水的神态,漫不经心的回道,“还能怎么样,我们都这把年纪了,帝王之血也被人夺走,现在说出来也无所谓了。”

    萧千夜思索着这些话,心有感慨,这份帝王之血真的是曦玉为了拯救后世血脉刻意留下的,可她也真的为了救一个不相干的人,让千万年的苦心一朝白费,缘分……真的只是如她当时所言,觉得日月双神和阿潇在冥冥之中自有缘分吗?

    安格急的不行,还在询问如何才能化解古老的术法,只见萧千夜揉了揉眉心走过来,他的面容闪过一瞬的温柔,开口更像是另一个人的语调,顺次在两位老人额心轻轻点过,伴随着他指尖的动作,有什么奇妙的东西从老人脑中慢慢消失,淡笑:“放心吧,禁锢之术已经解除,二位大可放下这么多年的心结,安度晚年去吧。”

    安格连忙给阿宁使了个眼色,让她扶着两个老人去厢房休息去了,然后他忽然挺直后背站起来直视着萧千夜的眼睛,天性心直口快的沙匪认真的望着他,一字一顿紧张的问道:“帝王之血……难道是被你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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