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金玉本是田间的农夫,后来又做了市井之中贩酒的商人,虽然随风不平上山学道数十载,这开门做生意看家的本事却也不曾忘记,那吹捧的功夫还是在的。苏古满在这深山之中任一寨的巫师,恪守圣王蚩尤所传道统,一向本分守己,虽然从那行脚的客商处学会了汉话,却从来没有外出过,可说这一方山林便是他的天地他的世界了,所以难得又难得的,遇上一个中原人道的修士,他自己也是十分的好奇——千万年前,蚩尤败了天数,蚩尤巫道一脉流落山林,在历史的长河中逐渐凋零萎缩,便他自己知道,这巫道一脉传到他这一代恐怕也是最最末尾了,也再没有其他的巫者,这其中自然也有那承受天地变更,气运更迭的业毒诅咒的缘故,更重要的是,那人道现在乃是人间修士的正统,巫道早已沦为了旁门。苏古满常常心中怀有不忿,若不论天理循环,不论气数的更迭,自己所修这蚩尤巫道,真的就比不过那中原黄老所传的人道吗?

    谈到此处,两人互叙了姓名年岁,那苏古满在世上已经活了百七十载,而吴金玉满打满算不过百岁,原来中间已经隔了几代。苏古满要吴金玉将那中原人道的修法说来听听,吴金玉因想要问清楚自己是不是能修这巫道,作为交换,自己也该讲出来——何况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便将那黄老人道的修法合盘脱出,说道,这人道修炼,乃是参合阴阳,把握术数,以求天人合一归于天地大道之中,一朝得道便能褪去凡俗的躯壳,登天而去。

    苏古满皱眉而听,他虽然也听那行脚商人说过些中原修真练气的法门,不过商人毕竟不是修士,所看的不过是些寻常和尚老道打坐念经,炼丹服药的粗浅表象,哪有吴金玉这在龙虎山学到数十载的真修士讲的清楚明白?他自己虽是巫道修士,但这蚩尤巫道也好,老黄人道也罢,乃都归属于人道一脉,区别于妖怪所修的妖道,讲得都是天人合一的法门,参的都是天地的大道至理,只不过黄老人道讲究的是以己身为炉,清静无为做根本,锤炼内外,以人之心去法天地之自然,便将自己修成一片纯澈自然,空明真实,便是大道所成之日了。蚩尤巫道却有些不同,那蚩尤以杀入道,以杀伐为根本,求的是天地至强之道,天地至强便天地为我所用,以天地为炉,以己为药石,将己身与天地合炼化一,到那时大道在我,我在大道,大道与我已经不分了,则生那万劫万事不灭之身体元神。

    便一句话,那黄老人道,乃是以人法天,以人应天,才有开阖经穴,引气入体之说。苏古满听到此处若有所思,便在他看来,这人道以清静法天求道,却也是一条好法门,却苦笑道:“你在中原学清静无为,法天地自然,可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往往红尘翻滚,劫数全加在尔等修士身上,我巫道以杀伐为先,求的是天地至尊至强,却因那气数更迭之事,不得不隐藏于山林之间,与天地自然为伍,不见杀伐,真可说是造化弄人也!”

    吴金玉听苏古满谈论人道与巫道的异同,也来了兴趣:“听你说这巫道乃是以杀伐入道,磨练本身为至尊至强,倒也是和那天地不仁的道理。请老哥哥细说来听听,也好叫我领会那巫道圣贤所传的真理来。”苏古满却沉吟了好一会,这巫道乃是师徒传授,从来不教于别门,为的是保护九黎一脉的正统,更别说讲给一个汉人听了,况且这吴金玉还是汉人之中的人道修士,按理来说,本来与巫道乃是互不两立的存在——只是那逐鹿之战也过了千万年,巫道衰弱凋萎也是不争的事实,现在是不是还要固守这样的教条不放呢?

    吴金玉看苏古满犹疑不定,知道他心中还有苗汉之别,眼睛一转说道:“老人家也不必多说,我只想听一句,为何我这七大阳脉尽断的废人,也可以修炼这巫道神功?”苏古满想,大约只和他讲这些也不算太为过,便说道:“你因被那无量阴风所吹,身上阳脉全断,若按你人道所修的方法来看,这便是废人一个了,因你人道要开经闭脉,引气入体,合天地正数。我巫道却不用这么麻烦,盖这杀伐之气全由自己心念而生,来源心念,散于无形,流于四肢百骸,以锤炼身体筋骨,此为其一,再者深入修炼,身体因杀伐之气强横,则不惧怕外气侵袭,便可将阴阳作水火,锻炼身识,到那肉身融于炉火之中,便是有所成了。”吴金玉听这话也是眉头紧锁,这话在他的心中仿佛一粒石子投入一面静池,立刻泛起层层的涟漪来——他仿佛有所得悟,却又捉摸不到悟到了什么,几次张口想要发问,可开口说话之前,自己先把自己给否定了去,便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苏古满看吴金玉脸上神色更变,或是有所思有所得了,心说自己也没有深谈什么,难道他便有这样的悟心?能够从中得悟出一些什么来?心中不禁一动,对眼前这个汉人修士便有了些特别的看法;“或许自己可以。。。。。。”还未深想便立刻否定了自己,摇头叹息了一声。吴金玉正顾着自己参悟那一丝若有所无的想法,没有注意到苏古满的行为。那苏古满说道:“我也将这手段耍给你看过了,别的我也不能再多说,今日便到此。”他忽然觉得不对,说今日便到此,那不就是还有明日?不好不好,还是不要和这人道修士有过多的牵扯的好,“我们便到此为止,你自己想想如何出山,回奔你师门想法医治,我还是在这山中做我的巫师,最好今后两不相扰,再会再会。”头也不回就走了,吴金玉这才醒过神来,发觉苏古满已经消失在林中,自后悔怎么没有将他拦住,山如此之多如此之大,他哪里知道哪里有村寨,哪里是那苏古满所在的村寨,单凭自己这点悟性,哪里能得什么成果,这稍有的一丝希望也就这样破灭了。

    话分两头,这吴金玉在山中如何挣扎我们暂且不提,但说那一日,圆圆随中原道众去阴阳交接之境围剿阴阳法王,却不料那阴阳法王参悟得两仪生灭的玄功,一出手便将中原四百道众外加阴司的兵将全部打退,要不是圆圆从师门昆仑山玉虚宫天字三老处得了中央戊己杏黄旗,这中原道门恐怕就要在此绝了根。他凭一己之力,以杏黄旗聚土元精华,镇压阴阳两仪,又将幸存道众带出了阴阳混沌境,这一路的好逃!便出了混沌阳世的出口,又飞出去不知道多少里,圆圆道人再也支持不住,眼前一黑,便连同被土元精华裹住的中原修士们一起掉了下去。幸好在这土元之力的包裹中,那道门修士都有些恢复,自不会这样被摔死,一众人等在地上停好,那青竹叟与青城观主立刻过来查看圆圆身上如何,一探心脉已经极为衰弱了,青竹叟二话不说,运起清静宝卷的修为,调动起自己也不算多的真气,灌输到圆圆体内。

    只是他自己也虚耗很多,虽然有土元之力补益,也难填亏空,便一会就无力维持了,那青城观主又续上,便是这几个道门的长老轮流替圆圆灌注真力续命。

    在一旁,张天师已经奄奄一息,阴阳法王那一击伤他太重,便是灌输给他续命的真气,也全透过经脉泄露出来,一点也存不到体内,纯阳宗的长老只好封住张天师经穴,能保他一时不死,却也是回天乏力了。清点之下,经过这一役各们之内所剩不过几人,来时四百道众多么浩荡,如今总数也不过四五十人了。想那时中原道门汇聚混沌,多么样的豪气万丈,气势如虹,便到现在,才真是一个惨字了得。

    众修士个个面如死灰,全作哀伤神色——哪个没有那交好的同门?便多少全折在阴阳法王的手中了。圆圆经过众长老的灌气续命,才幽幽转醒过来,呻吟着还要举旗摇晃:“阴阳,法王。。。。。。还在后面。。。。。。我等,我等,速速。。。。。。”话还没说完就被青竹叟按住了嘴。

    “恩人不要多说话了!”青竹叟现在也是丹田空虚,说话有气无力,望望这几十败兵,心中发狠,可又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这时候,张天师忽然开口道:“圆圆。。。。。。”听张天师呼唤,圆圆忙挣扎着要过去,众修士见状,三四人将他架起,抬到了张天师跟前。张天师未发言语,眼泪先涌了出来,无力的双手抖了几抖没有动弹的了,身旁道士看出他是想要去握圆圆的手,便把他的手轻轻捧起来,放在圆圆手上,圆圆心中翻滚,知道张天师为救自己硬吃阴阳法王一击,此时便是他也知道,天师恐怕是没的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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