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三十三章

    扶鸢拿着手帕坐在石床旁给小罗洗手擦脸,撇了他一眼,习以为常道:“怎么?小石头还是半死不活么?也难怪了,武儿和小罗历经此劫,感情早不可同日而语,不过几日的功夫,事情却发展成这个样子,武儿怕是早已恨死自己了吧?偏偏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不在她身边。”

    扶罗身上的伤已好得七七八八,脸上的伤也早已看不见痕迹,可是看见的伤可以痊愈,看不见的伤却是真正致命所在。不管是扶鸢还是莫鱼,他们对扶罗身上的变化后知后觉。在她失踪之前,她还是平平凡凡简简单单的凡人华小罗,可是这次找到她,却有一股强大而可怕的力量始终萦绕着她,由内而外发散而出,似乎已与她的骨血相亲相融。

    扶鸢每次看着她都很是触目惊心,当初随她前往凌霄台,跳下焚仙炉她都从未觉得害怕,可是今时今日,她却是怕极了。从小罗武幽失踪,夷衡沉睡,到家门惨灭被乡亲弃如敝履不过半年之久,她却像是等待了好长好长的时间。她是花仙子,她的时间是天长地久的,也从来不觉得时间有多么难熬,这是第一次觉得光阴漫长,前日无尽头。

    以前,处处总是依靠夷衡君,可是现在没有夷衡君在他们身后,她突然觉得不知该做什么了,觉得什么都没有意义了。这些话她不敢和莫鱼说,因为莫鱼比她更怕,她不能加重他的不安,如今,夷衡君不在,七玄君也不在,他们只有自己强大起来。她不由得想起,他们受命前往三界送拜帖之事,那时,扶罗中毒昏睡不醒,七玄君拒绝相帮,她第一次觉得孤独无助,无枝可依,也正是那一次,他们凭着自己的力量,齐心协力战胜了困难,顺利完成任务,平安返回。难道七玄君早有预料,他们以后会面临大祸,提前给他们上了一课?

    细想此前种种,他们似乎一直与天作对,对抗天命。扶罗成了凡人,而长幽夜阑是戴罪之身,他们作为仙神,按理不能介入其中,否则只会影响局中人命数,如今发生如此大祸,是不是上天在给他们警醒?她明知不应再在此处停留,也不该再与彩石镇牵扯不清,可是耐不住莫鱼软磨硬泡,非得留在这里不可。

    她何曾不知莫鱼所想,在天界,莫鱼与夜阑关系匪浅,而夜阑又与夷衡君撇不开干系,何况他们之间,先后经历种种,彼此早已一结打一结,相互牵绊,难以开解了。扶鸢终是答应莫鱼留了下来,唯一的条件便是暗中保护,不得再与他们有所牵连。

    此刻,扶鸢神色难忍,莫鱼也忍不住眼眶发热,吸了吸鼻子,定定神摇了摇头,道:“这回你可猜错了,也不算错吧,武儿他虽然气死了,怄死了,难过死了,伤心死了,可是有他的爹,他的娘,他总得要熬下去,小石头当然也不会比他好到哪里,我叹气可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武儿娘打了武儿,还是骂了武儿?是打了小石头,还是骂了小石头?”

    莫鱼侧身坐着,托着腮帮子看石床里面的一间侧室,那里被他施了结界,结界里有一张同样的石床,床上躺着另一个人,那人青衫乌发,闭目沉睡,看起来十分安详。

    听到扶鸢此番猜测莫鱼又摇了摇头,道:“武儿娘谁都没打,谁都没骂,反而脑子清醒了好多,似乎还认出了武儿,想起了一些事。”

    扶鸢给小罗擦完了脸,把手帕放进水盆里湿了湿,小心地给她擦手,闻声挑了挑眉道:“那不是很好么?如此喜事你还叹什么气?”

    莫鱼“啪”地一掌打在石桌子上,“嗷嗷”叫着直抽气,道:“那是很好!是值得高兴!可是我们这里不好啊!两个人一个睡得比一个沉,小罗都昏睡了一个月了,还是不醒,我还有好多话要问她,到底那半年来他们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事?我们找了那么久,为什么明明感觉得到她的气息,却始终找不到他们的位置?他们是如何回来的?当日墓林之中,众人走后究竟发生了什么?还有她一身的妖力,是怎么回事?”

    扶鸢抚摸着小罗的脸颊,过了整整一个月,她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血气,手上、身上依旧冷冰冰的。她无法想象,她当初是以着怎样的心情变成了如今这个模样?每次这么一想,她的心都仿佛在滴血:小罗,扶罗,夷衡君千方百计地护你,为你,拼命救你,你终是浪费了他的一片苦心,走上了这条绝人之路……

    突然,她的掌心被轻轻点了一下,扶鸢惊疑低头,只以为出现幻觉,可是掌心的温度未消,确实是她的手指在动无疑,扶鸢喜极而泣,惊呼出声,“小鱼儿,醒了!她醒了!她的手指动了!”

    莫鱼一听,踉踉跄跄地起身直扑过来,趴在她耳边直喊,“扶罗!小罗,快醒醒!快醒过来!你不要怕,我们都在你身边,快醒来吧!”

    床上之人眼睑轻动,细密的睫毛像轻轻颤动的蝴蝶的羽翼,两只乌黑的眸子在飞羽之下慢慢展开,初醒的眸子,里面除了有迷茫,竟还透着一层死亡的冰冷,无望的决绝。

    二人讶然,心痛得发颤。

    小罗醒来第一眼便看到了莫鱼,这个她重生之后第一个见到的人,也是她最希望看到的人,当她的脑子接收到这个信息,掩埋在噩梦里的可怕的记忆相继而来,太多的情绪喷涌而出,在她的脑子里横冲直撞,她的头好像在被千万只食髓蚁啃食,她觉得她要爆了,要炸了。

    “爹……娘……洛姐姐……小鸢……啊!头好痛!我要死了,我是不是要死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不要!我好痛!小鱼儿,求求你,能不能把他们还给我?把他们还给我好不好?只要你让他们活过来,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小鱼儿不知怎样安慰这样的她,心里揪成一团,两手拽住她的胳膊,双眼通红道:“小罗,不要怕,我们都在这里,我们会一直陪着你,你不会一个人的。”

    猛地挣开他的手,抬起头神情悲怆,目光里沉浸着一种不属于她的情绪,分明是切齿的怨恨。

    “你不是神仙吗?我和武儿被红眼乌鸦叼走时你在哪里?我爹爹卧病在床,病痛缠身时你在哪里?那些怪物、畜生寻上门来时你又在哪里?现在好了,他们都死了,你如今还来做什么?我什么都没了!镇子上的人说我是祸害,是灾星,说不定,我把你也害死了呢!你走啊!走啊!”

    心中的怨恨驱动了她体内的妖力,顿时,她双目赤红,衣裳、头发无风自动,想到华氏、小鸢、洛洛的惨死,胸膛里似乎涌动起一股熊熊的烈焰。痛,痛得难以呼吸,痛得无法控制,那股怒火经由口中而出,竟是化成了无形的攻击,眼前的石桌、石凳“彭彭”两声化为灰烬。

    扶鸢再不忍心看下去,扑上前去把她抱住,大喊:“扶罗扶罗!求求你快停下来!你告诉我怎样才能救你?怎样才能让你不那么难过?事情并非全如你所想,我是小鸢,我是小鸢啊!”

    小罗愣怔片刻,咬牙把她推开,目光里红丝更盛,“你不是小鸢,你怎么会是小鸢?不要再骗我了!你是谁,我根本不认识你,你以为我是傻子,会相信你这种大谎话?”

    莫鱼被她一通发疯波及,身上落了伤,此刻稳下身来急道:“小罗,扶鸢所言非虚,我们怎会骗你?你要相信我们,我们一直都在找你!从你和武儿消失那日,从未停止过找你!”

    小罗眼里淌下泪来,将手腕上那条红丝带扯下,摊开掌心,一把通体透红的匕首映入眼眶,像是用一块血玉打造,红色灵光流转。

    她浑身火焰环绕,匕首在手上转了个方向,大叫一声向他们劈来,“你胡说!你是神仙,若你想找,又怎会找不到!不要骗我了,我不相信,我谁都不相信!”

    没想到她竟能将这条日暮带化成一把灵匕,这条丝带蕴含着强大的灵力,当日夷衡送给她,便是存了一份心的,希望有朝一日她能让它认主,得到属于她的灵器。如今她真的做到了,该说是上天注定呢,还是天命不可违?难怪当日她身处如此惨烈斗争当中还能幸存,除了拥有芳魁之力,怕是多亏了这把血灵匕吧!

    如今她拿这把灵匕对付他们,当真是讽刺,从一开始,从他们相遇的那一刻起,便是注定要彼此牵绊,不死不休。夷衡、扶罗、扶鸢、莫鱼、夜阑、武长幽,他们之间,牵一发而动全身,谁都逃不过,谁也不可逃。

    莫鱼一边躲,一边道:“小罗,你冷静些,这匕首可不是闹着玩的!我知你心中苦痛,我们又何尝不是?你将前尘尽忘,只受这一世之苦,可知我们却是白白担着两世之痛?快停下来,难道你真的要闹到无可挽回的地步才肯罢休?”

    小罗此时有的只是恨,只是怨,哪听得进他这些毫无由头的话?扶鸢眼睁睁看着他们兵刃相向,好似不共戴天的仇人一般,忽然想起当年扶罗受梼杌操控,亲手害死夷衡君,如此因果轮回,她怎能再让悲剧重演?心绪震荡之际一时不察,抬眼却见她单手斜持灵匕兜头劈来,猝不及防之下,狼狈地往左一闪,在地上打了个滚躲开了这一刺,可是,身后的石壁却被她一刀劈开,应声而碎,室内之物亦完完全全暴露眼前。

    这一下,发狂之人犹如被施了定身术,举着血灵匕迟迟没有落下,足足一盏茶功夫,才终于有了动静,像被什么蛊惑了一般,一步一步朝着洞内而去。

    “小先生……”

    莫鱼、扶鸢见她冷静下来,终于松了一口气,随着她慢慢走向洞内石床。

    床上之人一点点也没有变化,嘴角笑容清浅,像是做着一个幸福美满的梦。脑海中的记忆霎时接连闪现,那人笑着的,生气的,担心的,发呆的,所有的表情都清晰可见,就像发生在昨日一样,最后只剩下他们最后相见的那个下午,他毅然决然地离开,把同学们都放心地交给她,可是她终究把一切都搞砸了……

    把血灵匕重新变回日暮带,缠在手上,扑到那人身前,尚未开口,泪已簌簌落下。

    “小先生,我听你的话,一直好好的带着它!你看,多亏有了它,我和武儿才能度过一切危险平安地回来,你起来看看我呀!”

    “小先生,那日你对我说‘不论发生什么,一定要活着活着活着’,小先生的三个‘活着’,却让我用尽了全部力量,甚至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不知小先生看到我现在的样子,可会失望?”

    “小先生是神仙,你是不是早便知道会发生这一切?为什么你知道却不告诉我?你如果早点告诉我,或许那个下午我便不会跑出来,如果我不跑出来,就不会被乌鸦叼走,爹爹就不会忧虑成疾而死,阿娘、洛姐姐、小鸢也都不会死,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告诉我?!”

    “如今我什么也没了,我还变成了妖怪,你会不会也讨厌我?我害了武儿,害了爹娘,害了小鸢和洛姐姐,都是我害得!洛姐姐还在等着漓哥哥,她一心只想和漓哥哥重逢,可是,我害他们再也见不到了……”

    小罗越说哭得越厉害,越伤心,哭到后来完全说不出话,只趴到夷衡身旁,贴着他的脸颊,感受着他的体温,努力想要从他身上汲取温暖,她知道他没死,只是睡着了,他是神仙,她知道他一定不会死。可是现在,她真的很想随着他一同睡去,再也不要醒过来,她已经不知道要如何活下去了。

    “小先生,你不能丢下我,你曾经答应过阿爹,说会好好护着我,如今我还好好活着,我听你的话,我活下来了,哪怕再痛我都活下来了!所以,请你履行承诺,好好护着我,在我身边,好不好?好不好?!”

    小罗趴在他身上哭,一直哭,一直哭,哭到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扶鸢想把她扶下来好好休息,她却一动不动,又叫莫鱼来帮忙,却怎么无法拉开她,就像扎了根,长在夷衡君身上一样,最后无法,只能由她去了。

    看着依偎在一起的两个人,扶鸢百感交集,“夷衡君,扶罗待您终归是不同的,如今我别无他法,能救她的只有您,求您救救她!您一定要醒过来!快点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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