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十三章

    七玄身穿绣珠卷云白银礼服,站在众人身后的角落里不发一言,场面混乱至极,行动中却没有一个人触碰到他的衣角,而寒溟、祉离、擎央隐身在他身旁。

    此时,一众天兵奉命向前方“作乱之人”逼近,七玄虽没说什么,可是抖动的衣角却泄露了他的内心并非无动于衷。祉离暗自叹气,掌心一翻,在奔跑的兵将脚下绽放出一朵红莲,玩儿一样的用力打出,接下来眼前所至天兵有的手腕一抖突然扔了手中兵器,有的脚下一滞突然朝身旁同伴倒去,很明显他的滴泪红花并无攻击性,为的只是阻挡一时半刻,而源源不断的天兵不会因一时所阻减少一个,他们的危机依然还在。

    突然,只听一个清浅急切的女子声音穿风而来:“快去焚仙炉!只有去到人间才可解一时之困。”

    长幽将扑上前来的七八个天兵全数挡下,回头冲夜阑大喊:“带她们快走!去焚仙炉!!!”

    夜阑将扶罗背在身上,一边拉着扶鸢朝后方脱出,直冲焚仙炉而去。

    焚仙炉。

    焚仙炉炉火通红,相隔数尺,便已能感觉到焚身之痛。夜阑小心将背后之人放下,扶鸢尚能行动,扶着她靠在自己身前,长幽一人抵挡数百天兵,力渐不逮,退至焚仙炉前气息紊乱,却仍见玉箫白蝉之上阎罗灵力流转。天女七玄织女寒溟擎央祉离紧随其后,集聚于此。

    眼见四周天兵逼至跟前,几人退无可退,情急之下,长幽将仙炉之火挑一缕引出,回身撒于阶前,眼前顿时形成一个半圆形火圈,将来犯之人自此一线隔开,为他们展开了一层很好的防护壁,夜阑大松一口气,一边照看二人,一边抬头急道:“长幽你怎样?”

    长幽身上被血色晕染,一身白衣显得极近狼狈,神色稍定,摇了摇头走至他们身前,道:“看这位仙子伤势颇重,须尽快疗伤。”

    扶鸢眼眶通红,而扶罗身上像是拿血浇上去的一样,她从来没见过一个人可以伤成这样,几乎每隔一寸都是一个血口,话说得颠三倒四道:“方才,就方才,凌霄台上,扶罗,你为何要把我推开?你真的想死是不是?你要把我撇下是不是?”

    扶罗迷迷糊糊,勉强还有一丝神智,扶鸢的泪全都滴在她脸上,她想摸一摸她的脸,奈何连手都抬不起来,笑得像哭一样难看道:“扶鸢,我本想和你一起好好的……好好的活下去,对不起……让我看着你死……我做不到”扶鸢眼泪落得更多,只一直摇头,不想说,也说不出一句话。

    夜阑这厢问道:“扶鸢扶罗?你们便是扶鸢扶罗?一直听莫鱼提起你们,你们不是一直陪在夷衡君身边么?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长幽也满目惊诧,心道:夷衡君?可是那个终芜夷衡君,始神之一夷衡君?从未听闻他的身边有这么两位小仙子,而且夷衡君已有一万年不曾出现,如今却是回来了么?

    夜阑见他眼中疑惑,便替他解惑道:“你猜得没错,我所说,正是我们以前常常提起的夷衡君,其实我当初为躲避神仙劫逃去人间,恰巧被游历人间的七玄君所救,后来又发生一些事。总而言之,夷衡君已平安归来,哦对了,莫鱼是一只小麒麟兽,是七玄君从死魂海带回来的,我和夷衡君也是在那里与他结识。”

    夜阑短短几句话,几乎将此前之事从头一一道出,此间情形复杂,他叙述又如此简单,怕是不知道的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可是长幽听他说完,却是眉头紧皱,脸色也不怎么好看,一双墨玉清眸盯得夜阑心里发虚,只听他轻飘飘道:“你去了死魂海?”

    夜阑突然意识到什么,心里警铃大作,一时为难,这厢却见扶鸢强撑精神道:“原是夜阑君,总听莫鱼提起你,不想今日在此相会,无论如何,今日真的多谢二位,真的谢谢!”

    蓦地,怀中人一动,扶罗竟坐起身来,她将几人谈话听进了心去,此时却是好转许多,只道:“多谢长幽夜阑救命之恩,二位真是大好人呐,大好人能不能稍微吃亏一点,我给二位磕三个响头,咱们权当两清好不好?”说着挣脱扶鸢便要起身,几人连忙制止,扶鸢眉间颦颦,隐见怒气:“凤尾扶罗!如今都没多少气了还这么瞎折腾!能不能让我省点心?!”

    长幽才把人按了回去,又忙着圆场,冲二人道:“举手之劳罢了,不必挂心,先疗伤要紧。”

    夜阑见此,心中咂舌,只感慨道:“夷衡君身边之人果真非同凡响,如此绝境还能打趣玩笑,实在高人呐高人!”嘴上却道:“是啊是啊,长幽说得对,小事而已,疗伤要紧,方才织女姐姐只让我们到焚仙炉这里来,现在如何是好?”

    此时织女见他们危机暂解,得以喘息,便趁机发出言祭向他们解释:“长幽夜阑扶罗扶鸢,你们仔细听着,此焚仙炉乃是天庭一种严厉刑罚,灵修者一入,三灵尽毁,灵元尽碎,前尘尽忘,永堕轮回。如今扶罗闯下大祸,不论天上地下,绝不会轻易放过她去,想要活命,或许只有从这焚仙炉跳下,才有一线生机,扶罗,我问你,你可是想活?”

    四人闻此,一敛先前玩笑,神情凝重,扶罗这边则毫不犹豫:“活。我想活下去。”织女神情动容,水唇轻启:“那便跳下去!”

    四人骇然,方听此焚仙炉厉害之处,转眼便是一句“跳下去”,不得不说,便是胆大妄为如扶罗,也是害怕了。虽然气氛凝滞少许,可很快扶鸢便被怀里之人引去了注意。扶鸢瞪着眼睛看着她,情绪激烈,好像有千万种情绪在眼里打架。二人相持许久,扶鸢知道或许眼前这是唯一的活路,可是她就是不愿放手,如果放了手,那么她们的愿望就彻底破碎,愿望破碎,她们来此一遭又有什么意义?扶鸢知道,知道这一跳意味着什么,她知道扶罗也是十分清楚的,所以,当扶罗站起时,她内心的震动是难以想象的。此时,二人一齐走近焚仙炉,眼前熊熊炉火烈焰滔天,一红一蓝在火光的照耀下,真如浴火凤凰,长鸣于九天。

    夜阑长幽神情万分纠结,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心中犹豫,身体微微探出,不知该拦还是不该拦。

    天女目光如刃,她仅存的理智告诉她,她不会跳的。寒溟擎央祉离下意识往前一步,还未做出什么,七玄却脱口而出:“凤尾扶罗,鸢尾花扶鸢!你们敢!!!”

    扶罗转过身来,面容恬静,笑容依旧道:“七玄君,‘前尘尽忘,永堕轮回’是什么意思?我们还能再回来吧?还能再见您,再见莫鱼,再见,夷衡君吧?”

    天女冰冷一笑,“回来?跳了这焚仙炉你还想回来?凤尾扶罗,你以为这焚仙炉是什么俗物?!”

    扶罗心下一震,先前有多坚定,此时就有多避之唯恐不急。她退得太急,扶鸢都来不及扶她一把,她已经踉跄着倒在碧玉阶下。夜阑长幽叫了她一声赶紧跑上前去。

    眼见局势骤变,织女正要说话,这时有人自天外而来,清明的嗓音如碎冰碰壁,直击心间,“扶罗扶鸢,你们在做什么?害我找了好久。”

    尚在半空,莫鱼便一掌拍下,将眼前火焰尽灭,径直飞向二人,看清了她们形貌,登时眼眶一红道:“扶罗扶鸢,我等了好久,你们一直不来,我和夷衡便找你们来了。”

    观夷衡现身到此,他所行之处,众人一一避让。他在人群中扫了一眼七玄,目光定了少许,便朝天女而来。行至身前,竟朝她一礼道:“天女,又给你添麻烦了,这次恐怕不是关禁闭这么简单了,哎!怎么办呢。”天女凛然圣光耀目,眼睑光影一闪,清寒之声丝毫不讲半分情谊道:“夷衡,今日你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夷衡没有答言,只朝她笑笑,见了这笑,天女心头一震,是了,以前她从未见过他这般笑,含着重量的,安静的,近乎温柔的,无声的安慰。一时无言。

    夷衡一步步走着,向扶罗扶鸢走着,直到站到她们跟前,此情此景,此时此刻,他才终于知晓自己如何在鬼门关里死里逃生,心底无来由地一疼,竟不敢细想。长袍一挥,二人身上血污尽除,一如往日音容笑貌,可她们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都在说明眼前残酷之事实。

    忽然,毫无征兆地,扶罗像是一片惊鸿落羽翩然倒去,夷衡一把接了个及时,望着她的眼睛,夷衡开口问道:“扶罗,你疼吗?”

    扶罗眼角含着泪,她想说疼,可是她不敢说,因为只要她一开口,疼痛会愈加厉害,她怕自己支撑不住。于是她只好摇头,可是没想头一动,那眼泪便被抖落下来,落到夷衡手上,被他抓到掌心里。

    扶鸢站在一旁安静少许,忽然伸过手来,抓住扶罗站起,她的手劲很大,扶罗忍不住“嘶”了一声,不知她要做什么,只是凭着相信跟着她走。扶鸢把她拉到一旁,见离得夷衡他们有一段距离,才停下来看着她。扶罗看了她半晌,见她总把话吞回去不告诉她,便问道:“扶鸢,你想和我说什么?”扶鸢眼眶通红,紧紧抓着她手臂道:“扶罗,你不要怪我。我是为你好。你放心。”话音未落,她一掌打出,扶罗高高地飞起来,向着焚仙炉,直到红衣裙摆飘然一缕落尽,空中才响起她不可置信地大喊“扶鸢!”

    夷衡一步瞬移过去,没曾想这时她还本能地伸出手来,他伸出手去,扶罗像抓救命稻草一样牢牢地抓着。夷衡大概能理解扶鸢的心思,比起其他,不过只想让她活着罢。

    他笑了,一手拂过她眼上的日暮,哄道:“既是扶鸢替你做了选择,你便相信她罢。你放心,我一定会去找你,很快,你只要从一数到一百,我便能找到你,我发誓!”

    夜阑长幽莫鱼闻此不知作何滋味,扶罗到底何去何从,是真的听了夷衡的话,还是留下来待众人审判?毫不怀疑,若是她留下,单凭她打破万灵灯这一条罪名,便足以让她生不如死,如今,大道池还乱作一团,想要搏一搏生机,也只有趁现在了。

    现场一众人等皆在等待,等待罪魁祸首最后的结局,他们都很清楚,扶罗的决定,无疑是她停留于世的最后的宣判。火中取栗固然愚不可及,但飞蛾扑火难道不是更大的不自量力?生命之重全在取舍,是去是留,尽在她一念之间。

    终于,扶罗开口了,她的笑像极了开在火焰之中的凤凰花。凤凰浴火重生,或许她真的会获得新生。夷衡君说的,她相信一定是真的。

    她松了手,她说:“我相信。”她跳下去了,她拼命求生的心因了他的话放弃了,最后一刻,比起支离破碎地活着,她还是选择了相信,她会浴火重生归来。

    冲天的火光伴着她这一跳喷薄而出,那条浴血的日暮带脱离了主人,携着一阵风飘了出来。她消失的那一瞬间,夷衡修长的手腕上出现一条红绳,莫鱼,七玄,在场的所有人都看见了,像是用朱笔勾勒,冒冒然影映而出,却丝毫不觉违和,一如白云缱绻,晓风轻拂那般理所当然。

    当众人还在震惊之中未回过神来,扶鸢捡起日暮带,毫不犹豫跟着跳了下去,身后留下的只有一句话:“夷衡君,我想让她活着,所以,我做出了选择。她去,我陪着她。她去哪,我跟着她到哪。可是,她是为您才心甘情愿,您答应了她,所以,您一定要来!”

    夷衡说不出是何滋味,酸甜苦辣咸心中百感交集,一切都从这条红线开始,不,或是早在更久以前,从他在一虚静里种下花种,便已注定今日之局。可是,当真只有唯一结局?因为他的一句话,扶罗真的跳下去了,那可是焚仙炉,跳下去三灵尽灭,仙身永除。他禁不住笑,笑得三千青丝乱舞,青袍滟滟,笑得日月斗转,天地色变,始神君生死关天下之局,连笑也能惊动天地。这一刻,在场之人皆为之胆寒,呵气成冰。

    下界人间。

    自开天地历以来,万灵灯造福天地生灵,万物欣欣向荣,从未有过闪失,可是,这一万年的四海升平,在红月再现的那一刻戛然而止,这一日,天上地下缺了一束光。因为无光,海洲之内不见白昼;因为无光,四时不分,庄稼不收;因为无光,万物失控,妖魅横行;因为无光,鬼不是鬼,人不是人;因为无光,六界秩序全无,天地混沌。在此之际,却有一个地方出现奇迹――彩石镇。

    彩石镇三面环海,一览无余,一条出镇的小路,遥遥走上二三十里才与附近村镇毗邻,往前再走上百里,方上国道。彩石镇善采石,工雕刻,人人能采善刻,便连三岁孩童也能凿上几笔,经由其手雕刻而出的小物件,小到花鸟虫鱼,鸡猫鸭狗,大到人物雕塑,亭台楼阁,个个活灵活现,妙趣横生。

    而这“彩石镇”原叫“采石镇”,顾名思义,便以采石见长发家。可不知怎地,当时着笔之人不知出于何种缘故,误将“采石”写作“彩石”,便成了现在的“彩石镇”,不过,如今这么一看,这“彩石”一名当真更觉贴切。

    红月出现那日,天地大变,小镇亦遭遇大难。本来凭往来通货维持生计的小镇再无外来商,连维持生计都是勉强。直到有一天,镇上一位叫石不藏的采石人,在海涯采石时发现一种乌青的石头,用它雕刻出的石器玩意儿会发出耀眼的紫色灵光,在这个无光的世界,这样的东西可称之为稀世珍宝!可是,此石难得,非有经验、技艺精湛之人不可采,外界虽对此地趋之若鹜,却无能为力,只有此镇之人偶尔有所发现,一石出世,价值千金,惨遭哄抢。渐渐地,“彩石镇”这三个字便在海洲之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彩石镇有一位姓华的教书先生,偏偏不走寻常道,不求闻达于天下非做那穷教书的。据说,他们家基本是子承父志,连续几代皆以教书为业,到他这一辈,生活窘迫,凭着学生们寥寥无几的“拜师礼”艰难度日,如今更是捉襟见肘。说得倒也是,在此种乱世,生存下去尚且艰难,更别提什么读书识字了,在家里摆几张破案草席,了了几个学生,就这么风雨飘摇地支撑着,可以说是彩石镇最落魄的一户人家了。

    如今海洲之内无白昼,是以判断时间只看月亮的变化。月亮由无到弯月、半月、满月、半月,再到无,所经之期为一月。看不到月亮之时为朔月,也叫新月;弯月亦称“蛾眉月”;第一个半月称为上弦月;第二个半月称为下弦月。朔月之时,乃灵气最弱之时,杀气也是最弱的,因为此,虽海洲之内尽归于黑暗,可是为这一日的安宁,人们却是最期盼的;而当天上月辉照得大地犹如白昼,这一日为满月,亦被称为“神月”,传说这一日,若你对着月亮真心祈求,你的愿望将会被神接受,神会给你祝福。

    那日天空不见光亮,大地睡得格外香甜,千家万户院中门前的灯笼点亮,火光闪烁,繁华十里,似是开了一路的烟火。

    华先生的妻子华氏从市集回来,怀里便多了一个尚在襁褓的小女婴,因脖子上有块形似鸢尾花的粉色胎记,便取名华鸢。巧的是,那日也是新学堂正式投入使用的第一天,学堂里迎来一位外乡人,十六七的样子,带着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娃,说是他的弟弟,两人自南而来,家乡大旱,村民们四处逃难,爹娘全都饿死了,他们幸得一命,一路逃到这里,筋疲力竭,想请先生收留。不知为何,也许是刚刚遇到了华鸢,也许是华先生一时的心软,已不年轻的先生到底把他们留下来了,在这样的世道中,家里一下子多出三张嘴无异于找死,可是,华家显然不是一般的平凡人家,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他们注定要带来不平凡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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