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十一章

    夷衡灵力消耗得多厉害,血流得就有多厉害,忽然不知想到什么,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在这生死关头还能笑得出,连他自己都惊讶不已。“想不到又要再死一次了,这感觉还蛮奇怪的。七玄,你怕是要被活活气死吧?寒溟、擎央、祉离,早知如此,见还不如不见,到头来不还是一个死?”心里憋着一口气,最后他要做的,唯此而已。用仅存的灵力发出言祭。

    “小凤尾花,我已护不得你,从今以后,你要自己照顾自己!小鱼儿,扶鸢,你们要保护好自己!不管前面的路有多么难走都不要放弃!好好努力活下去!”

    扶鸢急急忙忙赶过来,看到的竟是这副染血的青袍从空中悠悠滑落,像是一片落红,轻飘飘的没有实感。

    那梼杌眼见那人一息吐尽,从空中直冲而下,心中恶气尽除,癫狂大笑,一时地动山摇。可得意不过数息,下一刻,梼杌灵识便被那柔弱女子生生逼出体外。

    “啊!!!”凤尾扶罗从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中惊醒,梦中的景象,只想一想,便足以将她五脏六腑从里到外一寸寸撕裂。那飘落而下的染血的青袍,是那样惊心可怖,她的心尖现在还在隐隐发颤,还好只是梦而已,梦而已!可是,明明她已经醒来,为何还是看到那刺目的鲜红在那青袍上,褪之不尽?

    扶鸢眼角含泪飞身而上,把夷衡抱在怀里,只见往日生动的笑颜呈现着一片平静的死寂,麻木地遥望着那红衣喃喃自语,“凤尾扶罗,你做了什么?!你可知你做了什么?!”

    莫鱼也飞身下来,一路横冲直撞地推开完全吓傻的一众人冲到扶鸢身边,把她推得一个趔趄,从怀中抢过夷衡,不喊也不叫,握着他的手给他输送灵力,可是夷衡的身上,依旧有蓝紫色的灵光不断地溢出,他的灵识正在一点点地消散着,无法阻止。

    扶鸢被他推得一脸发懵,呆呆地看着他把源源不断的灵力灌注到夷衡体内,内心怀着一份希望。好一会儿,忽然莫鱼情绪大动,拼命摇着他的手,显得十分无措,“夷衡不要睡!和我说说话!你再等一下,七玄马上就来了,他一定会有办法!”隐隐感觉到他身上濒临而来的死气,即便本事再大,他毕竟还是个孩子,已经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通过大声叫喊来掩饰内心的恐惧和害怕。

    扶罗站在他们身前一步之遥,看她的脸色,甚至比昏迷不醒的夷衡君还要惨白几分。她被控制之时的情形一点一点在脑海清晰起来。加上她看到的眼前的画面,一个可怕的猜想呼之而出,是她!是她给了他致命一剑!是她把他害成现在这个样子!

    与此同时,七玄寒溟擎央祉离终于从死魂海里脱出,一路寻着妖气追来,走至行之大道池,七玄道,“礼会未散,我们聚在一起不妥,恐会引起大乱,你们便在此处等我吧,若是它逃脱出来,你们也可以就此拦下它。”三人只好点头。

    七玄一进来,不想一头撞见正欲逃跑的梼杌残识,立刻将它收入镇妖瓶中。莫鱼远远见了他,立刻“哇”地一声哭得乱七八糟,大叫道:“七玄,救命啊!快救他!夷衡快要死了!”

    七玄回头,眉头一皱,一步瞬移到跟前,伸手过去探他腕脉,莫鱼扶鸢紧张地注视他的脸色,礼会上,所有人死一般的沉默。好一会儿,七玄抬眸,像是什么事也没有,温声道:“夷衡君今日身体不适,体力消耗过大,暂且陷入沉睡,剩下的,便交给我罢,惊扰之处还望各位海涵。三日礼会还有半日,诸位请便,七玄先行告辞。”

    不管他的说法真假几分,众人姑且信了,只当这一切只是夷衡君开的一个玩笑,想着也许明日便能在天庭某一处再见那人混笑混闹,那人一向没规没矩随心随性,众人早已习惯,这一次,想必也是。可是他们没看到,七玄抱起夷衡转过身来,看到柱子一样杵着的扶罗眼神竟冷若冰霜。

    一虚静里。

    七玄着急忙慌把他抱回终芜阁,此时,那人身体几乎变成透明,长袖一挥,看也不看三人一眼,冷声道,“你们出去!”

    扶鸢莫鱼再无往日神采,视线里模糊一片,脑子里也嗡嗡的,好像听到了太多声音,又好像什么也听不见。猛然一句“出去”闯进耳里,下意识便按着他的话做,可心里清楚,身体却十分僵硬,怎么也迈不出去一步。扶罗想去看看那人的样子,可是七玄君将那人挡了个严实,从这里看过去,只能勉强看到一片衣角,被那一点艳红刺痛了眼睛。

    她的眼上还蒙着日暮,扶鸢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是她能深切地感受到,笼罩在她身上的看不见的伤痛,一点一点的,想要把人吞噬殆尽。牵过她的手,无比冰冷,浑身都在颤抖,扶鸢霎时红了眼眶,眼泪流出来,灼伤了眼角。莫鱼平日里叽叽喳喳地,片刻不消停,可是却在一夜之间长大了不少,此时安安静静地站在一边,握紧了拳头,死死咬着嘴角,越是想哭,越是怎么也不哭。

    七玄见他们不说也不动,不知怎么,火气“噌”地上来,站起身,眼里通红道:“杵在这里做什么?还嫌现在不够乱?是要让他死得再透些么?出去!”

    听到七玄的叫骂,扶罗突然疯一般挣脱扶鸢的手,连滚带爬地扑到床前,却一点不敢碰他,就像一个犯了错害怕受罚的孩子,觉得整个世界都是可怕的。她使劲儿地哭,眼泪流下来,一滴一滴打到床沿,却怎么也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

    寒溟擎央祉离跟在他们身后悄悄回来,一进屋擎央便道:“夷衡这是怎么?方才还好好的,是梼杌伤了他?!”

    祉离听她哭得心乱如麻,捂着脑袋骂道:“快想个法子来!凭她这么哭去!夷衡早死了八百回!”

    却是寒溟,二话不说一个手刀下去,世界瞬间清静了。把她抱着放在外室榻子上,回头看了莫鱼扶鸢一眼,这下,两人再坚韧,也挡不住接二连三遭受眼神凌迟,忙不迭地冲了出去,顺便给他们带上了房门。

    扶鸢莫鱼一直守在门前,这个院子,这个屋子,这些人,从开始到现在,一直理所当然地出现在他们每天的生活中。他们以为,这些东西早就是他们的,永远都不会跑,不会丢,每天一睁眼就能看到。可是,现在突然要失去它了,还是一个从未想过会失去的人,这样突如其来又猝不及防的打击,说是玩笑,未免也开得太不留情!

    足足三个时辰房门再次打开,七玄一脚踏出来看到廊下坐着的扶鸢和莫鱼,一时愣住了。二人听到门响,瞬间起身回头,齐齐地问:“怎样?他可醒了?”

    平静,前所未有的平静,在那深深如许的眸子里,再看不到任何波光。扶鸢见到此番的七玄君,心里一跳,与其说是平静,倒不如一个“心死”来得贴切。

    “去看看他吧,他的灵识正在慢慢消散,我们竭尽全力也只能稍作延迟,待灵识散尽,他的身体便也维持不住了,到那时,便再也回不来了!”

    “不可能!绝不可能!你胡说!你不是能救他么?夜阑说夷衡以前也死过的,你不是照样把他救活了,这一次也是一样!你来,来救他呀!我不相信,我就是不信!”莫鱼大叫着冲进殿去,三魂七魄差不多丢了个干净,前一日他还在大道池跳了那么风华无尽的剑舞,还和他闹着要点心吃,还和那么多人说了话,现在连七玄也说他要死了,怎么可能,怎么会死?

    扶鸢瞧着七玄君,这个人好像一日之间憔悴了好多,也是呢,始神七君自诞生起便一直在一起,想来感情非比寻常,而他们相识不过数月,与他们数万年的感情,又何以相提并论?此时,最该难过的不是他们,而是他们吧!可是她也不知说些什么,此时也再无法细想,莫鱼进去之后,她便紧随其后入殿。

    熟悉的青袍清华绝世,眉眼温柔如春月拂晓,嘴角浅浅笑意,那人到了生命尽头,为何依旧可以安之若素至此。

    他们没有注意到,房间里寒溟三人已不知所踪,不过这个情形,怕是即便在这里,也难有心思问候一二吧。

    莫鱼扶鸢遥遥看着床上之人,再无法前进一分,他的周围布了结界,他们只能以这种方式告别,心情几经起落,到了此间却平静下来,眼泪哭得太多,内心虽悲伤不减,却再难落下泪来。

    隔壁的人,早在两个时辰前便已醒来,睁着眼睛不说不动,她默默地听着几位始神君拼尽全力挽救他的性命,听着他们万般不甘的吸气之声,更听到他们几经挣扎,终于选择放弃唯一的求生之法。

    轻叹一声,她笑了,声音飘飘缈缈,在空气里回荡:“七玄君,您杀了我吧,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七玄一愣,话一出口竟带上十分的火气:“凤尾扶罗,夷衡豁出性命救你,便是让你这么自轻自贱么?你可知他的身体与别人不同,是缺了灵体与灵元的,‘三灵’不聚,不能成活,他以着半死之身为你做了多少,你可知道?为你挡下神仙劫,耗大量血气编制‘日暮’,又被你一剑贯心,也不忍伤你一毫,他这个人,永远都只当自己无所不能,他随心随性,也由得你们随心随性,宠着护着,为你们费尽心力,如今你一句你错了,便轻易将这条他拼命护着的生命弃之不要,你这般狠心,要让他死也不得安生?”

    扶鸢早知夷衡君待他们好极,却不知他竟默默地做了这么多。隐隐听到隔壁传来闷声的呜咽,扶鸢突然在他面前跪下,坚定而又决绝:“七玄君,求您别再说了,您告诉我们,要怎样才能救他?无论什么办法,哪怕要我们的命也……”七玄一道凌厉的目光扫过,扶鸢立即噤声,他深深地又望了那青袍身影一眼,背过身道:“待在这里吧,你们的时间不多了……”便推门而去。

    不知什么时候,莫鱼也跪了下来,双手趴着眼前看不见的障壁,不说也不动,眼睛也不眨一下,好久好久,终芜阁一片沉寂,突然,身后响起脚步声,扶鸢回头,扶罗一袭红裙似火,弯起的眉角几乎要盛不住她眼里决绝的笑意,一时惊然。这一刻,她竟像极了那个人,不由地叫了声“扶罗。”

    扶罗站在她身后,背过身从窗子里瞧着院子里的那棵菩提树,始终不曾看床上之人一眼,她说:“扶鸢,我们来此多久,你可记得?”

    “大约不足六十日罢。”

    “原来只有六十日,我却觉得好像过了好久好久,不过几日没回来,这园子怎么好似是变了?小鱼儿,我们这段时日不在,你有没有好好浇花,有没有好好喂鱼?”

    莫鱼看到扶罗,晃了晃神,一时好像回到了平日里一样,看到她眼上蒙着的日暮,突然道:“扶罗,你的眼睛好好的为什么会受伤?这条日暮上夷衡的灵息非常强,你又给他闯了祸?你为什么总是那么不乖,我都乖乖的,你如果乖乖地,夷衡也不会变成这样。”

    扶鸢欲言又止,终是什么也没说,也难怪莫鱼会怨她,他向来最黏夷衡君的。扶罗如今把夷衡君害成这个样子,都是她没能拦住,说到底她也难辞其咎,当初她们选择留下来,到底还是错了。

    扶罗转过头看他,目光平静又安然,还有一股子不可撼动的绝决,“小鱼儿,对不起,你相信我,我会把他还给你的,而且保证毫发无伤,否则,就让天雷一道劈死了我!”

    扶鸢睁大眼睛,莫鱼也一愣,怀疑道:“你真的能救他回来?七玄都说他回不来了,你有什么办法?”

    扶罗笑了笑,轻轻摇头,“你相信我便在这里等我,他会回来的,我保证。”

    莫鱼打量她好一会儿,眨眨眼睛,点了点头:“嗯,我便再相信你一次,我等着你,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扶罗笑了笑,再没有说话,最后也没有看夷衡君一眼,径直走出殿门,夜幕将她的影子拉长,直到完全溶于夜色,在她消失的一刹那,一个纤弱的身影飞身而出,随着她一同离开。

    在他们离开不久,一束蓝紫色灵光从凌霄台而出,夷衡君灵元入体,灵识得以凝聚,这一刻死而复生。

    与此同时,凌霄殿上彩辉十柱惊现,引雷台无令而震,死魂海万鬼齐哭,银河之畔浪起千丈,事情发生之时,行之大道池众人未散,事出意外,场面失控,一盘散沙。

    魔君无夜,妖泠王,鬼王苁朔,人界帝王邢曈,海龙神,均收到各自领地危机传讯,本来一派祥和的四海大会,突然变成了同仇敌忾的万众问责,而众矢之的便是天君黄梵。

    此时,凌霄台上,万灵灯碎,织女与长幽,天女与七玄,寒溟擎央祉离三人,皆聚于此,扶罗扶鸢二人浑身浴血,身前一片狼藉,残破的阵法,零落的幻象,以及七零八碎的结界,纵使二人有灵衣护体,扶罗更有日暮防护,强行连破三关,依旧是太过勉强,扶鸢伤得虽重,仪容还算整洁,而扶罗整个人像是在浸满鲜血的池子里泡了一圈,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能看的地方。

    一个时辰前,银河之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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