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八章

    菩提树下,扶罗指尖结印,启动言灵,幻化出一只小小的紫金铃铛来,拿着它飞身而上,直到树杈末端,寻了一处稍平稳些的枝丫。蓦地,又不知从哪变出一根红线,串起手里那紫金铃铛,小心翼翼把它挂在了上头,待了,回头冲底下的扶鸢招手。扶鸢偷偷觑着树影间那人,目光闪烁不定,被她催得急了,牙一咬,便也不管不顾,掌间结印,同样的一只紫金铃铛凭空而出,再无犹豫,飞身而上。

    扶罗见她上来,灿然一笑,待她在身后站稳,接过她手里之物,依然拿红绳串上,寻了另一个稳妥处挂了。就这样,两人一个专心结印,幻化紫金铃铛,一个忙着串绳,将其悬于菩提树。慢慢地,铃铛越挂越多,她们也随着下移,待到夷衡君所在不远处,二人下意识放轻动作,一步一顿,一点点滑过去。扶罗这么瞧着,心思也就跟着到他身上去了,一边拿了铃铛挂着,一边暗自琢磨,“这人为何总如此嗜睡?从见他那刻便是,莫非是一种密不外传的修炼功法?那我哪天也试试好了。”

    想着,脚上便出了茬子,一脚踩空,整个人直上直下便跌了出去,一点容不得她反应,情急之下只叫出三个字“夷衡君”,便闭起眼睛任凭自生自灭。

    夷衡闻声惊醒,本来只想着躲了开去,可这想法刚刚冒头,转了个弯便溜了回去。在少女满目的惊诧中,他纹丝未动,下一刻,毫不犹豫地伸出手,耳边的风在一瞬间尽变温柔。扶罗预料中的“粉身碎骨”并未上演,反而被一股力保护着,在他躺着的枝丫处稳稳停下。此时,全手全脚坐在他身边,连根毛都没掉了一根。

    扶罗惊魂未定,原本夷衡君是抓着她的,此时,却被她牢牢抓着。侧眼看过去,一张脸用一个“花容失色”来形容已经无比贴切,眼里一波连着一波“惊”,显然真的吓住了。坐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半是心虚,半强作镇定,道,“哈,夷衡君原来您在这里呀!”

    夷衡抽回手来,有心逗她,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只笑不说话。

    扶罗只得继续找话题道:“这铃铛,好听吗?我想的主意。”

    夷衡还是没有一点反应,扶罗心里天人交战,不自觉把身子坐远了一点,从上到下理了理衣裳,又回头勾起嘴角冲他笑。

    而扶鸢这时候急呼呼地跟着跳下来,一见夷衡君便着急道:“夷衡君您没事吧?实在对不起,我已经劝过她了。下次。下次我一定看好了她。”见他面色如常,并无不喜,便一把拽过扶罗来,无比生气道,“扶罗!!!你要气死我!快要被你吓死!”

    嘴上埋怨,到底还是想着顾着,把扶罗转过来又转过去,上上下下检查了一圈,这才放下心来。扶罗却满不在意开口,“怎么样?没事吧?我说了我命很大的,上一次三十一道天雷都没打死我,不过摔这么一跤,还能摔死我不成?”

    夷衡抱着胳膊靠在一旁拿眼觑她,终于开了口,却大说风凉话,“咦?方才是谁吓得两手直冒汗,脸都吓白了,我咋想不起来了,是谁呢……”

    扶罗被他打趣又羞又恼,却不接他话茬,似是打定主意装傻到底。要是被他知道她是看他看入了神才不小心摔下来的,岂非显得很没面子!唯有在他面前,她绝对不能做出这种失格之事,让他小看了去。要知道长得不好看的花不是好花,她们花族看得最多的人就是“美人”,哪只今天在他面前头一次栽了跟头。所以这时候,哪怕是死她也绝对要守住“花”的尊严!

    扶鸢眼见她一张小脸憋得通红,心里好笑,被她狠狠瞪了两眼才矮下身一礼,道,“夷衡君,我替扶罗道谢。谢谢您又救她一次,也谢谢您此前救命收留之恩。大恩大德,我们必不会忘。”

    夷衡嗤笑一声,托着脑袋打量她,又看了一眼扶罗,忽然说了句,“好听。”二人一愣,夷衡又指着满树的铃铛道:“铃铛,好听。”

    拍了拍身旁的位置,扶罗立刻笑起来,凑到他跟前坐下来。扶鸢拉她都拉不及,僵着手呆呆地站着不动,忽然夷衡君又道:“以后外人不在你们随意便好,织女教得你们规矩只在外人面前有效,这也是为你们好。”

    扶罗转头冲她眨了眨眼,像是在说,“我说的没错吧?夷衡君是不会计较的。”扶鸢叹了口气,只得挨着她坐了下来。

    夷衡君十分惬意地吹着风继续道:“道谢便算了我这人一向健忘,做了什么几天都能忘个干净,毕竟是长在这院子里的,也不能不管,你们如今功德圆满,我想,天庭很快便会下来旨意,给你们赐号任命,此前答应帮你们找人我还记着,我会留心的,毕竟在这么大的地方找出这么一个人来极费力气的。”

    一提起恩人来扶罗立刻眼睛一亮,倾着身子恨不能贴到他脸上去,“极费力气?这么说夷衡君已经找到恩人踪迹?她在哪?我去找。”她此时抓着夷衡身后的树干稳定身形,夷衡三千青丝迎风缱绻被她不小心抓了一把到手里还一无所觉。

    夷衡稍侧了头动了动身子,用大椿将她推开半尺,道,“我用语知探得一万年前此处情形,确实有一女……有那么一人在此处的,只是我从未见过,我问过七玄他亦不知,一虚静里本是我与故友六人所居,我已发了言祭去问其余几人,你们安心等段时间吧。”扶罗扶鸢相视一望,皆有喜意,还不及道谢,一位不速之便打破了所有好心情。

    “本君方一回来,便听到许多夷衡君命星异动之说,便想着来瞧瞧,一万年不见,夷衡君该不是在某处吃了闷亏吧?若真如此,不知是哪位仙神这样有本事?本君改日一定登门拜访,讨教讨教。”

    话音方落,便见一黑衣红袖之人从园子门口瞬间移动至菩提树下,手中拿一折扇,张开挡住了大半身子。扶罗瞧着那人古怪得紧,倾着身子向前打量,却见那扇子两面竟非同色,一面鲜艳似血,中间大写一个“喜”字,而一面暗沉如夜,中间大写一个“丧”字。她滴溜溜眼珠一转,警铃大作,“喜丧神!七玄君说过此人煞气太重,当远离。”

    扶罗半分不曾犹豫“唰”地挡在夷衡君身前如临大敌,扶鸢亦是个通透的,此时显然与扶罗想到一处,紧跟着一步跳过来与她一处挡在那人身前。

    喜丧神被她们的动作弄得一愣,转而大笑,“哈哈哈!夷衡君这是从何处找来的小朋友?当真有趣得紧!”

    他这一笑,不知怎么扶罗扶鸢突然觉得一个天旋地转,身子便使了个趔趄,夷衡君眼疾手快,将大椿往臂里一挽,恰好作为挡板接住了扶鸢,那边来不及多想直接接住了扶罗,救下二人后将大椿打了个转,暗里开了结界,面上不动声色,将她们往后一推施施然笑道,“喜丧神别来无恙,劳您挂念我一切安好,若无他事便不多留了。”

    喜丧神哈哈一笑无视他拒之意,“唰”地将扇子合起,“一万年未见夷衡君当真冷淡得很,还请下来,我们好好说话。”

    夷衡君眉梢微挑,犹豫片刻抬脚便要下去,身后二人见此一人一边拉住他一侧的衣角摇头劝阻,夷衡君并未转身,将衣袖抽回,二话不说便跳了下去。

    二人大急即刻便要跟上,哪知面前好似凭空挡着一堵墙,任凭推拉捶打亦动不得半分。

    夷衡君侧身而立看都不想多看他一眼,心里只盼这丧门神早些回去,面上却道,“我和你一向无话可说,如今要说什么?”

    喜丧神打量眼前人许久,蓦地道,“我怎觉得夷衡君似是有意避开我,莫非,真的讨厌了我?还是,身体有所不适?”

    夷衡君将大椿横在身前转头看他,“喜丧君想多了,我以前也没多喜欢你,若是没有别的事,还是早些回府上歇着吧。”

    “我今日从醉仙翁那讨了壶仙人醉,既夷衡君身体无恙,便同我喝个一醉方休,如何?”这人脸皮之厚城府之深当真无人可及!还偏拿夷衡弱点处处相激,论心机手段,十个观夷衡怕也拍马不及。

    果然一听有仙人醉可喝,那人顿时把提防之心抛到了九霄云外,眼睛一亮,道,“果真有仙人醉?那我自奉陪到底。”

    喜丧神一副不出所料的样子,伸出手来掌心一翻,一只汉白玉瓶凭空出现,虽看似精致小巧,实则却是个神器,若将此瓶装满,怕是一整个海洲之水都装得下来,夷衡君是识得它的。

    那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醉仙翁酿酒用的酒瓶子,既是仙酿,自不会胡吃海喝似的真酿出一片海洲来,不过也不会很少就对了。

    夷衡君见之大喜,即便是他磨上个十天半个月也只是多拿了两坛仙人醉,这丧门神竟拿了这酒瓶子来,怕不会比两坛少,那小老儿哪根筋搭错了怎会这样便宜他?不会是用了比“偷”更不光彩的手段吧?想着看他的目光便复杂了些,但是好酒在前手段什么的,那是啥?能喝吗?目光殷切,称呼也从一开始的疏离冷硬变成了“喜丧兄”。

    青袍一挥,浅笑嫣然道:“喜丧兄,请。”

    果然,有酒就是哥啊!

    二人长袍一撩,大咧咧在菩提树下坐了,待要喝时,才发现只拿了酒瓶,没有酒杯,夷衡不禁拿眼瞥他,这人明显是故意的,可是他此时无心计较这些,肚子里的馋虫早已被美酒勾引出来,长修一挥,一只古朴简单的青石杯跃于掌上,叫了一声“喜丧兄”,那人便拿了酒瓶子要给他满上,他拿手挡了一下,兀自接过来斟上,道,“不劳喜丧兄。”

    喜丧神倒也不计较,抬手变了一只红玉玛瑙杯出来,亦给自己满上一杯,二人打了个示意,凭空碰了一杯,一饮而尽。就这么一杯,一杯,一杯地喝,直到后来喝得不知眼前何人何时何地。

    扶罗扶鸢被困在树上,眼看着夷衡君一边被煞气侵蚀,一边被酒气熏腾,已然要昏睡过去,情急之下,只胡乱踢打树枝,千呼万唤叫他。菩提树被二人折腾得枝摇叶落,上面的紫金铃铛连着一起互相碰撞,“叮铃铃铃”,一声一声,随风飘到九天之上。

    不知是这紫金铃铛万音齐发唤回他一丝神智,还是真的听到姐妹二人穿越灵魂之呐喊,夷衡君瞬间挽回一丝清明。蓦地站起身来,冷不丁瞧见斜倚在树上黑衣红袖之人,吓得他连连后退数步。想起此前情形,不由得在心里狠狠打了自己一个大耳巴子,一巴掌落下,却不想胸口真的传来一阵痛感,且以排山倒海之势袭来,下一刻,“噗”地吐出一口老血。

    也许是施术者受创,导致结界势微,被困已久的二人,终于从结界内脱身,一眨眼飞身而下。瞧见那人情形,扶鸢顿时吓得没了主意,傻乎乎站在他身前,手脚僵硬,动也不敢动一下。扶罗二话不说,一把扶起他,凝神聚气,将自己微弱的灵力,一点一点输送给他。夷衡君罕见地一句话没说,任由她忙着,待她满头大汗睁开眼来,停下动作,终于不死心道,“打个商量,能不能不要告状?”

    “告什么状?谁要告状?”冒腾腾地从身后传出一声来。

    “得,这下死的没有来的快,我还是先死为妙。”夷衡心里想着,偏头便倒在扶罗身上,不省人事。

    昏死前一刻还听到一个惊慌失措的猫叫声叫着他的名字,心道,“这小家伙终于知道回来了,一个两个的都这么让人不省心。”

    终芜阁。

    七玄将人放到床上,转过头来,脸色黑如锅底,“不是说过让他远离喜丧神吗?怎还让他进院里来?还喝了这么多酒?是嫌他的命太长,还是不够短?”

    扶鸢默不吭声,在心底里检讨自己的不是,虽然夷衡君着实有些不着调,但也多亏了他,自己又捡回一命。

    扶罗理直气壮,愤愤不平,“没人嫌他命长,也没嫌不够短,是他自己要死,我们拼命拦了,但拦不住。”

    七玄何其不知她二人无辜?只是关心则乱,一万年来,他为夷衡耗尽心神,不论情形多么凶险他都未曾怕过,方才见他形状,面色枯败几乎死了一半,恍如当初他亲眼见他掉下无尽之渊,当真魂都吓飞了!待冷静下来才想起挥挥手让二人出去,转身坐在那人身侧对抓耳挠腮分外暴躁的小家伙道,“夷衡灵识有损,我要替他修补,莫鱼,你来护法。”

    二人戚戚然出来,扶罗顶着一脸怒意,杀气腾腾直冲一个方向,扶鸢在身后喊她,“你做什么去?”

    “有笔账还没算清,不能白饶了他!”所过之处风也忍不住颤抖,紫金铃铛“叮铃叮铃”,空灵未改却藏了一处夺命勾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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