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此文是我开,要想从此过,前章补起来。吴昌:?

    受沈兰碧女士的影响,张幼双一直以为看书是需要仪式感的。

    不过她俩的仪式感几乎差出了十万八千里。沈兰碧女士那是必须洗漱过后,端坐在台灯下,特文艺地捧着本名著啥的开始阅读。

    至于张幼双,是认认真真地洗过澡,吹干头发,迅速甩掉自己的小黄鸭拖鞋,爬上床。关灯,进被窝,郑重其事地打开了手机,进入app,开始自己这美好的夜生活。看到激动处或是嗷嗷直叫满床打滚,或是为自己的cp流出凄美的眼泪水。

    路上买了份夜宵,张幼双一手拿着书,一手提着夜宵回到了这名义上的家里,为即将到来的这美好的夜生活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结果刚推开门,张幼双脑子里就“嗡”地一声,察觉到了点儿不对劲。

    谁!进!她!屋!了!

    她这狗窝虽狗,但那是乱中有序,东西放哪儿她心里门清。这一进门,床单被拉得烂七八糟,床上的书也被翻开了画了东一道西一道的墨印子,她抽屉里的零用钱也少了不少。

    幸亏她那百两银子的大头她一直都是贴身带着的。

    张幼双面无表情地站了一会儿,果断搁下了宵夜,转身出屋,把本尊弟弟那个狗东西给逮了回来。

    这小狗崽子还死活不肯承认,被张幼双打了一顿立刻就老实了。

    偏不巧,这个时候周霞芬洗完衣服走了进来,昨天安哥儿又尿了床给把她给累得够呛。

    一眼看到安哥儿扭着身子,嗷嗷直哭,疯狂卖惨,周霞芬气得放下了木盆,叉着腰破口大骂:“你要死啦!你弟弟进你屋咋啦?!”

    张幼双气得火冒三丈:“他偷我钱!”

    周霞芬:“什么你的钱,都是家里的钱!你弟弟拿几个怎么了?”

    “再说了,你弟弟人小,这么大人了不知道让这你弟弟吗!有你这么做姐姐的吗?”

    “……”瞬间觉得自己还嘴简直就是傻逼。

    张幼双懒得都和这一家子奇葩啰嗦,又不是她亲爹妈。

    直接进屋关门,把周霞芬气得够呛。

    身后安哥儿哭得震天响,可把周霞芬心疼坏了,忙软着语气安慰宝贝儿子。

    奈何自家亲儿子却不买她的账,瘫坐在地上撒泼打滚,吵着嚷着要吃李四家的糖果子。

    周霞芬又急又心疼:“这昨天不是吃过了么,哪来这么多钱给你糟蹋的。”

    “我不,我不,张幼双她有钱。”安哥儿哭哭啼啼的,手指着紧闭的房门,不依不饶地大哭,“她偷家里的钱!她藏了好多钱在抽屉了,我都看到了!”

    “我就要吃!我不吃我没力气念书!我要吃我要吃我要吃!”

    将屋里略作收拾,越收拾,张幼双越郁闷,早知道刚刚应该照死里打的,熊孩子就是欠教育。

    鉴于这个时代没有手机这玩意儿,点起了灯,张幼双扎了个丸子头,趴在床上,聚精会神地看着眼前这本从伊洛书坊买回来的《草堂杂佩》。

    怎么说她大学学的是中文,多多少少都带了点儿文青属性。偶尔刷多了手机还是有点儿焦虑和自暴自弃,需要看点儿书来净化净化心灵的。

    这本《草堂杂佩》在张幼双看来简直就是大梁朝社会调查报告。

    作者文辞简洁直白,鞭辟入里,语言工炼,文风辛辣,逻辑严整,很有先秦风骨。

    自序也特别短,这位牛人似乎是朝中大佬,这书是在他外放时所写就,地处偏僻,便摊书涤砚,聊以消耗闲心。

    上自国计民生,下至人情风俗,及兵、刑、钱、谷等事,无一不有所涉猎,作者态度十分严谨,不卑不亢,抒发的议论也都言简意赅,一针见血。

    毫无文人那种酸不拉几的酸腐气,字里行间这位牛人都透露出股唯物主义实干派的气息。

    实干到以至于有点儿……性冷淡。

    于是,张幼双眼里立刻浮现出了个低调谦逊又微妙性冷淡的形象。

    这位巨巨的偶像貌似是陶渊明,家庭琐事无不亲力亲为,读起来还颇有些生活意趣。又是自己烧火做饭,又是自己种树,又是种田,又是自己缝补衣物的,简直贤惠到爆了。

    却说另一厢,等吴修齐查完账回来的时候,天色已晚。

    男人风尘仆仆地踏入了伊洛书坊,吴昌赶紧上前过来接,又是帮着解下罩袍,拍拍灰尘,又是端茶送水的。

    吴修齐接过茶漱了一遍口:“我出去的这段时候,铺子里没什么事儿吧?”

    吴昌把洗手盆给端了过来,“能有什么事儿,铺子里好着呢,郎君放心。”

    吴修齐“嗯”了一声。

    吴昌似乎想到了什么,啧了一声:“不过郎君你还别说,还真有一件事儿。中午吧,有个二十出头的姑娘来到咱书坊,说是要卖她写的时文!”

    吴昌本来就当个趣事儿说的,没想到自家郎君他思想觉悟高,凡事亲力亲为。

    洗过手之后,吴修齐接过一杯新茶,抿了一口,“拿来我看看?”

    “喏,都在这儿了,小的也看不懂,就等着郎君回来看看呢。”

    吴修齐将目光略略在纸上一扫,前面这段序写得文辞优美,四平八稳的,不失为一篇好文章,不过他一做时文的,又不是做什么文集的,还不值得他另眼相待。

    看到这儿,吴修齐略有些失望,阖上眼揉了揉额角。

    吴昌见缝插针地在一边儿说:“大郎,还要看吗?”

    “再看看。”

    吴修齐睁开眼,耐着性子,继续一目十行地看了下去。

    秉承着“看都看了,好歹看完的态度”,然而这往后一看,却吃了一惊。本来还有些困倦,此刻却困意全无,眉头却忍不住皱了起来,心里咯噔一声。

    他可不是吴昌之类的,他是正儿八经念过书,往来打交道的都是些举人相公,经手过的程文墨卷不知凡几。

    就后面这几篇八股文,文理不菲。吴修齐他敢打包票寻常的秀才举人是万写不出这般漂亮的文章的!

    不说这上面几篇范文吧,下面的这些应试技巧说起来也是头头是道,全像个浸润考场多年的老手了。

    越往后翻,吴修齐这一颗心就越震撼。

    翻到最后一页,定睛一看,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竟然直言这考场上考场出题皆有章可循,出题频率、倾向以及形式都有一定的规律,甚至还洋洋洒洒地直言她能归纳出15种题型来。

    吴昌被吴修齐突然的动作吓了一大跳。

    搁下手头这一叠纸,吴修齐皱着眉有些焦虑的,劈头盖脸地就问:“你说这是个姑娘送过来的?”

    吴昌点头如捣蒜:“千真万确。小的也不信啊,这二十出头的姑娘哪里能做出什么学问出来!不过人都上了门,小的也不好赶她走。就只好同她说了大郎您不在,她等了一天自己走掉了。”

    本来吴昌还是笑着的,然而笑着笑着,突然就觉得不对劲了。

    脸上的笑容再度“嘎”地僵住了。

    等等,郎君的脸色怎么变了?

    “郎君……这、这文章?”

    不知过了多久,吴修齐突然深吸了一口气,“吴昌。”

    嗓音沉沉的。

    吴昌猛地一个激灵,顿时冒出了股不详的预感:“在、在?”

    吴修齐面无表情的:“人,给你赶出去了?”

    吴昌:……

    半秒后,一向清净的伊洛书坊内,忽地响起了个撕心裂肺的讨饶声。

    “错了!小的错了!大郎您您您千万息怒啊!”

    “小的这就给您去追回来!三跪九叩地请回来!!豁出这张脸,小的也帮您把这位文曲星娘子给请回来!”

    紧跟着,一道身影如踩风火轮一般地蹿了出去。

    这厢,吴朋义目瞪口呆地刹住脚步,与蹿出门的吴昌打了个胸厮撞。

    扶起吴昌,吴朋义愣了一下:“我大哥打你了?”

    一看到自家这一向宽容跳脱的小郎君,吴昌差点儿哭了出来。

    “小的刚刚做错了事,惹得大郎生气了。”

    吴朋义:“什么事儿?”

    “小人赶走了个来卖时文的女相公。”

    时文??

    女相公??

    吴朋义心里咯噔一声,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忙追问道:“她叫什么名儿?长什么样你知道么?”

    吴昌不明所以,努力回想:“名字不知道,好像落款是三五吧……”

    ……小郎怎么安静了下来?

    等等,小郎的脸怎么也黑了。Σ(⊙▽⊙\quota

    “嗷嗷嗷小郎小的错了!!别打了!别打了!!”

    吴昌摇摇摆摆地迳往张幼双面前来,笑着唱了个肥喏,好一派恭恭敬敬的模样。

    “娘子万安,昨天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娘子,昨日写得那几篇文章,我家主人看了,说写得好,今天是特地过来同娘子谈生意的。”

    张幼双照葫芦画瓢地也行了个礼,抬眼看向了吴修齐。

    对方朝她略一颔首,摆出了个“请”的姿势。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张幼双这丫头片子,拍拍身上的灰尘,淡定地跟着吴修齐远远地走到了旁边。

    吴昌递了个眼色,立刻就有人铺上了软毡,奉上了茶水。

    好不恭敬的模样,就连那吴家大郎也未露出丝毫怠慢之色,那敢情真是将这黄毛丫头当生意场上往来的伙伴对待的。

    所以说……

    这所谓的卖字都特么是真的??

    两人坐定,喝过杯茶,吴修齐便沉声问道:“娘子赎罪则个,动问一声,昨日这几篇文章当真是娘子写就的吗?”

    张幼双镇定地点点头:“是我写的。”

    吴修齐也点点头,还是颇为谨慎的模样:“在下听闻娘子之前未曾念过书。”

    来之前他都把张幼双给调查清楚了,说是之前没念过书。

    张幼双迅速摆正了神色:“是没念过。”伸手一指,指了指陆承望的方向,“郎君看到了吗?”

    吴修齐:“嗯?”

    张幼双不卑不亢道:“我这位朋友是个县学生。实不相瞒,我从小就羡慕那些能读书的,就跟着他念了几个字,买了几本时文,日诵数篇,倒是颇有所得。”

    这么说是自学的了?吴修齐诧异地多看了她一眼。

    自学能学成这样?

    他信,也不信。

    皱着眉,摩挲着玉扳指思索了大半天,吴修齐吩咐吴昌把那叠纸拿给了张幼双,推倒她面前,问道:“娘子在其中直言,自己能归纳出十五种题型出来。”

    吴修齐顿了顿,双目直直地落在了她脸上,甚至可以说得上有些冒犯:“还请娘子赐教。”

    张幼双愣了一下,这还是不信啊。

    当下点点头,不假思索,指着纸面道:“我所说的这十五种题型分为大题和小题两种门类。”

    “大题主要是单句题、一节题及数节题、全章题、连章题、两扇题及三扇题、四扇题、五扇题……”

    “小题主要有截上题、截下题……”

    话里话外,倒并无隐瞒之意,可见其诚心。

    张幼双认为做生意就是把双方的诚意摆出来。

    吴修齐听完,久久不言,沉默良久,又细细问了几个问题,长长地吐出了口气,好似终于下定了决心。

    “我每月付娘子5两银子作为笔资,娘子一月需供我一篇像昨日那般水准的时文,不知娘子意下如何?”

    张幼双大脑飞速运转,迅速盘算了一下。

    大梁普通人一年的工资差不多也是8两银子!一个月差不多就是600文。一个月5两银子,也就是说是普通人月工资的8倍。

    老实说这个稿费已经是极为良心了。虽然知道古代读书人工资水平高,没想到她这个无名小卒拿到的稿酬也能高到这个地步。

    按理说生意场上该是你来往我的,可她现在没出息地只想立马点头同意,签订合同怎么办。

    ……

    经过一番装模作样的讨论,最终两人还是成功敲定了一个月6两银子的稿酬。

    张幼双这才如释负重地吐出了口气,摊摊手道:“郎君见笑,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吴修齐:“娘子但说无妨。”

    张幼双不假思索:“郎君也都看到了,我家宅不宁,听说郎君在衙门里也有门路浸润,想托郎君帮我另寻个住处。勿要再令他们纠缠于我。”

    要不是为了户籍她才懒得留下呢,要到时候周霞芬闹到衙门去,她可不信所谓的县令能偏袒她这个“不孝女”。不过托吴修齐就不一样了,这也是她一早就计划好要提出的附带要求之一。

    吴修齐眉毛都没动一下:“这好办。”

    这位也是个雷厉风行的主,许是为了表达自己的诚意,立刻便叫吴昌帮忙收拾东西去了。

    又唤另一个小厮拿来文房四宝,提笔当场拟了个文书,二人各签字画押。

    张大志见这排场,早就躲到了一边。

    眼看着过来几个小厮就要往外搬张幼双的东西,周霞芬立时急了眼。

    “好就个老贼婆,老杀才。我看你是见着钱了,起了利心,想拿这钱肥几。”吴昌耀武扬威地恐吓道,“张娘子是咱们大郎的上宾贵,你若在纠缠不休混争闲非。到时候咱家主子往衙门里递张呈子,叫人将你们这一家拘了过去,看你这张嘴还敢不敢混嚼是非!”

    周霞芬吓得都呆了,跌坐在地上,脸上青青白白的,嗫嚅着嘴唇,再也说不出半个字儿来。

    这、这怎么可能呢?

    这小贱种什么时候识得字,什么时候念得书,什么会作文章的?

    对比这八九岁的年纪了,还不能利索背《三字经》的安哥儿,周霞芬几乎快崩溃了。

    王氏此刻也慌了手脚,忙闭上了嘴。

    为表诚意,众目睽睽之下,吴修齐着人拿出精晃晃白银来包了,交给了张幼双算是本月的稿酬。

    张幼双这才露出个笑来,少女神采飞扬,精神奕奕。

    没向吴修齐道万福,却是拢手作了个揖。柔软的栗色长发在烂烂融融的暖阳下,灿灿生辉,两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闪动着点儿自信坦荡的光芒,竟然颇有些读书人的举止风度。

    吴修齐这才猛然回过味儿来,挑起了眉。

    这个张幼双,貌似从头至尾都没自称过一个“奴”、一个“妾”字,张口闭口就是我。

    她穿着件素色的上袄,微风吹过少女这洗得泛白的海青色马面裙,自始至终她这膝盖就没弯下来,道过一声万福。

    且不说孙吴二人是何等我操了,话说另一头。

    这城隍庙附近的酒楼里却坐了两人,身份都是不凡。

    其中一个叫赵敏博,正是这越县的知县。

    另一个约莫二十七八的年纪,生得身材高大,相貌端正,鼻梁尤为挺且直,一副风尘仆仆的疲倦模样,两只眼睛倒好似秋霜玉刃一般,眉心皱纹许是因为常年忧思过甚,比同龄人要深刻不少。

    男人大马金刀地坐着,穿着件直身,灰扑扑的几乎看不清本来颜色,这宽大的衣摆顺势垂落了下来,隐约可见内里这贴着劲瘦腿线的黑色的半旧长靴,皂色的鞋面上泥点子累累。

    单看打扮倒像是个沉默卑贱的白身人。

    可赵敏博堂堂一方知县,半百的年纪了,对上这将将而立之年的男人却不敢掉以轻心,恭敬尤甚。

    两人面前搁着肥鹅烧鸡,荔枝腰子,生烧酒蛎,各色的糖霜果子,并一壶陈年好酒。

    男人动筷箸不多,赵敏博把酒来斟,这才多吃了几杯,席间很是恭肃谦逊的模样。

    原来这风尘仆仆,难掩倦容的男人却是白龙鱼服,隐姓潜名的。

    此人姓俞,单名一个峻字,实乃当今的户部尚书,真正的正二品大员,如今总督江南治水事宜的封疆大吏。

    东南水患泛滥成灾,吴淞江中下游和黄浦江下游河道淤塞,朝廷特地委派这位来江南筹划治水事宜。

    来了之后,疏洩河道,建坝蓄水,忙得像个抽不开身的陀螺,每天灰不溜秋的,布衣徒步行走于田野阡陌间,往来于河道堤坝上,日夜经划,与民同锅同寝,昼夜辛劳,常常是披星戴月的回来,不到天亮,又套了草鞋,披星戴月地走了。

    这一年下来,弄得是灰不溜秋,整整黑了仨度,丢在田间地头,与百姓们厮混在一起,愣是叫人不敢认这位灰不拉几,黑不溜秋的就是那大名鼎鼎的俞尚书。

    要说俞尚书,朝野上下凡提到这位的,谁人不竖起个大拇指。

    这当今的圣上啊那就是把他当儿子给一手带大的。

    万岁爷对不住他。

    他俞家上上下下,满门都是个忠烈刚正的刺头性格,就因为这个,给他家招来了灭顶之灾,父兄皆死在了诏狱里,只剩了个看门的老仆和俞峻这一根独苗。

    从小,他就靠翻阅着父兄祖辈遗下来的家训笔记长成人的。

    皇帝后来觉得对不住他,就把他留在身边照顾。

    长大之后,还是和祖辈一脉相承的刺头性格,鲠正风骨,又犟,又傲,又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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