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祝保才同学,也终于迎来了噩梦一般的学习生涯,更令人蛋疼的是,这噩梦是他自己招来的。

    谁能想到张幼双竟然这么凶残,第一次正式入学,她就给安排了场开学考!

    并理直气壮,美其名曰,摸底考试。

    祝保才可算是发现了,别看张婶子,阿不,张先生,长得嫩生好说话的样子,但一碰上这念书的事儿,她就犯驴劲儿。

    这也就算了。

    更特么操蛋的是。

    哗擦!根本跟不上他们母子俩的进度有没有。

    张衍那家伙他根本就不是人!不是人!

    祝保才内心默默绞着手帕字,幽怨地看了眼身边端坐着的张衍。

    少年眼睫半垂着,眼眸如琉璃般明澈,霜雪般清冷。

    天才不可怕,就怕天才还特么比你努力。

    沉默地看着面前这张满目红叉叉的考卷,张幼双略有点儿扎心。

    她这位学生的成绩想要上九皋书院实在是太危险了。

    为此张幼双一晚上都没睡,点灯奋战到了天亮。

    按照祝保才的学习进度,量身为其打造了一份学习计划。

    祝保才的字写得比较丑,所以练字是必须提上日程的!

    还有破题是重点,必须抓紧了!

    所谓破题一般是指八股文开头的那两句话,就是用高度概括的语言在开头点明题意或者点出题目的主旨。

    由于科举考试,考生太多,阅卷官和阅卷时日有限,这就导致了科举考试往往独重初场,以初场论成败。

    这里就要提到初场的概念了。

    大明于洪武十七年,颁布了《科举成式》,其中规定:第一场试《四书》义三道,每道二百字以上。经义四道,每道三百字以上。

    第二场:试论一道,三百字以上,判语五条,诏、诰、表内科一道。

    第三场试经史时务策五道。

    明廷后来也察觉到不对,想着纠正这种独重初场的风气,不过在没解决阅卷官人数不够,阅卷时日有限的矛盾上,所作出的种种举动,无疑是收效甚微。

    阅卷官由于时间紧促,初场这七篇文章阅卷官多不全阅。这就导致了八股文的破题显得尤为重要了,因为这将是阅卷官第一眼看到的东西。

    这其实和高考作文也没多大区别,关键在于看你有没有跑题。

    张幼双之前忽悠吴昌的那段“抡文如选色”,来自于明朝文学家王思任。

    头一句“抡文如选色,其面在破”将破题形象生动地比作选秀时美女的脸蛋,可想而知破题对于八股文写作来说有多么重要。

    既然祝小骚年基础不行,在时间有限的束缚下,张幼双就只能加把劲儿,努力使这位便宜学生卷面好看,破题漂亮了!

    才照着这学习方案上了没两天,祝保才就要跳楼了,少年故态复萌,千方百计地想要越狱,却每次都被张幼双给凶残地逮了回去。

    祝保才几乎快生无可恋了。

    简直想给之前吵着闹着来上学的自己一耳刮子。

    他现在已经彻底清心寡欲,就连赵良脱了裤子在他面前拉屎他都不在乎了!

    张婶子,阿不,张先生这根本就是魔鬼好么!

    这来自后世的“无处不在的班主任的凝视”,令这个纯正的大梁土著,崩溃了。

    祝保才同学迷茫得如同暴风雨中无所依靠的小白花,眼里滑落了两行清泪下来。

    打了个哈欠,张幼双揉了揉酸胀的手腕,泪眼朦胧中,隐约看到了张衍赤着脚静静地站着。

    他白皙的小手掌着一盏灯,白色的单衣垂落到脚踝,长长的乌发垂在脑后,以一条红绳松松垮垮地系着,

    小小年纪,竟然已经有了几分美女的风姿,一眼望去还以为是梳着堕马髻的汉朝小美女。

    不论如何看到美女都是赏心悦目的一件事!更何况这美女还是她生的。

    张幼双不由精神一振,甩下笔冲到张衍面前,抱着张衍深吸了一口气。

    贴着小少年如玉般冰冰凉凉的侧脸蹭了蹭。

    啊,活过来了。

    张衍乖乖地任由她蹭,眉毛也没动一下。

    张幼双忍不住在他脸上拧了一把:“怎么越来越面瘫了,这样不好啊。”

    一张俊俏的脸蛋就被挤来挤去,挤来挤去,还能高难度地保持神情不变。

    他抬起纤长的眼睫看她,定定地说:“唔,熬夜不好的。”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下。

    “对皮肤不好。”

    往常,张幼双埋头赶稿的时候,张衍都会体贴地给她端茶送水,帮忙研墨,这回竟然懂得催她早点睡觉了。

    张幼双顿了一秒,被张衍这无心之词扎得遍体鳞伤,内心默默泪流满面。

    她都忘了她已经是三十出头的大人了!

    第二天一大早,张幼双就开始了自己的授课。

    主要是从破题开始讲起。

    一大两小,神情严肃地坐在桌前。

    嗯……就俩学生也没必要倒腾出个黑板出来。

    张幼双:严肃

    张衍:面瘫脸

    祝保才:严肃

    祝保才打了个哈欠,垂头丧气的,忍不住瞥了一眼身边儿坐着的张衍。

    少年顶着张淡定的面瘫脸,两只手臂交叠着放在桌子上,腰杆儿挺得笔直。

    这货还是人吗?这么早上课竟然一点儿都没显得困。

    今天这一堂课,张幼双没着急上课,通过这几天的了解,她发现祝保才的学习态度很有问题,首先得激发他的学习热情。

    斜乜了祝保才一眼,张幼双没忍住“噗”地一声,笑得十分之幸灾乐祸,为师不尊:“困?”

    祝保才幽怨地瞥了她一眼,迫于这老师的淫威,不敢表现出来:“还、还好。”

    张幼双干咳了两声,正色问:“保儿,你为什么要念书?”

    为什么要念书?

    祝保才默默思索了半秒,不大确定地说:“呃……我爹娘要我念书?”

    张幼双想了想,说出了那句班主任经典名言之一:“你念书不是给你爹妈念的,是给你自己念的。”

    耐心地接着问:“嗯……还有呢?”

    “能……能当官?”

    “嗯……还有呢?”

    还有……不想输给赵良?这一点祝保才没好意思说。

    张幼双这么一问,祝保才立时就迷茫了。

    老实说他还真没想过为啥要念书。

    张幼双果断伸出五个指头:“来,我来帮你想啊。念书除了能做官还能挣钱。”

    祝保才登时露出个古怪的表情,将张幼双上下左右打量了一遍,惊恐地说:“我不当贪官的!”

    呲地露出一口大白牙花,张幼双笑吟吟地说:“谁叫你当贪官了。”

    又是把范进中举的那一段,又给祝保才细细地复述了一遍,十分没节操地徐徐以利诱之。

    她每说一句,黑皮骚年的眼睛就蹭地多亮一下。

    到最后,用不着张幼双多说,祝保才果断一拍桌面,热血上头,腾地站起身朝张幼双鞠了深深的一躬。

    “先生教我!!”

    张幼双略有点儿不好意思,干咳了一声,默默捡回了自己的节操。

    “不过老师说的只是其中一部分,除了这些,肯定还有别的原因。”

    祝保才眼神迷茫:“我想不出来。”

    张幼双慈爱地捋了对方头毛一把:“没事儿,以后再想也来得及。”

    热情既然已经激发出来了,便不再啰嗦,开始了今天的授课内容。

    “昨天给你们讲了初场的重要性,今天我们来讲破题。”

    敲黑板。

    “破题,是一篇八股文的重中之重,这个就不需要我再重复了。”

    “破题有几个比较重要的规矩,你们注意一下。”

    “第一,破题时不能语带上文,这叫连上。”

    “第二,破题时不能语侵下文,这叫犯下。”

    “第三,破题时不能漏题,题意没有破全,这叫漏题。”

    “第四,破题时把题目中的字眼全部都写了出来,这叫骂题。”

    “第五,破题中不能出现圣人、贤人、尧、舜、禹、汤、周文王、周武王等人的名字,也不能出现鸟兽草木及其器物的名字。”*

    “第五,破题中,上一句不能用虚字,下一句才可以用,但是不能用‘乎’、“哉”、“耶”等字。”

    “第六……”

    张衍和祝保才已经成了蚊香眼。

    虽然茫然,但不妨碍祝保才他内心的敬佩之情如井喷般喷涌而出!

    婶子果然什么都懂!

    八股文这些破规矩讲半天都讲不完。叭叭叭这一口气说完,张幼双自己都觉得心累。

    目光一瞥,张衍和祝保才两个人仿若裂开。

    张幼双歪着脑袋,又迅速补充了一句,“其实也没关系,这些规矩我们稍微注意一下就行,影响不大。”

    “然后我来详细解释一下怎么破题。”

    “刷拉”——

    抽出一张纸。

    纸上是一道无情截搭题,所截取的经书原文,上下两截之间没有丝毫关系。嗯,顾名思义,十分之冷酷无情(大误)

    所谓截搭题,可以理解为割裂经书原文,东拼一句,西凑一句,把本来毫无关联的两句话,硬生生凑在一起,凑成一个题目。

    简直是士子们举业生涯的终结者,考场上的大杀器有没有。

    不过张幼双倒不是一来就讲这么高难度的,主要是拿它来举例子的。

    “所谓破题,其实就是要把这么坑爹的题目给圆过来。”

    “有句话怎么说的?咬人要咬脚后跟,这做事呢也要抓住主要矛盾。”

    张幼双指着纸面上这“皆雅言也叶公问孔子于子路。”说道。

    所以说能考上进士的果然都是脑洞大开型的选手么,张幼双腹诽。

    “其实就因为这种截搭题还闹出个笑话,你们知道吗?”张幼双笑眯眯地问。

    张衍茫然地摇摇头。

    咸丰年间,某知名大儒俞樾俞巨巨,没错,就是俞平伯的曾祖父!章太炎章巨巨的师父!

    俞平伯就是那位写《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的大佬!

    这位俞大佬放任河南学政的时候,割裂经文,出了个十分奇葩的题目。

    把季氏篇第十六最后一句话“异邦人称之为亦曰君夫人”,和阳货篇第一句话“阳货欲见孔子”隔篇截搭,出了个“用心十分险恶”的题目叫“君夫人阳货欲”。

    国君之妻,国君称她为夫人,国人称她“君夫人”。

    众所周知,阳货这两个字同时又指代男人某个特别不和谐的部位。

    看到这个题目,众童生内心之一片雾草和我勒个去可想而知。

    仗着这两货年纪小,张幼双将这件事儿套上了个前朝的壳子,将人名略一改动,讲给了这两个小少年听。

    张衍懵了。

    祝保才喷了,旋即脸色一红,叫了起来,“婶子你怎么讲这种东西啊!”

    张幼双嘴角一抽,猛然回过神来。

    她平常开车开多了,嘴巴一秃噜,竟然一伸手把她儿子给拽上了车,一脚油门飞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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