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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过天到了六月二十七。

    这日一早,赵姨娘就跑到秋爽斋里,对着探春不住的发牢骚。

    却原来她眼见王夫人和贾政又闹翻了,以为自己还有重新上位的机会,  所以这几日才没来园子里捕风捉影,专心致志的在家讨好贾政。

    谁知贾政身上少了把柄之后,竟是油盐不进,看赵姨娘的眼神就跟看死物件没什么区别——甚至还多了几分不耐烦。

    于是在连续碰壁之后,赵姨娘也只能暂时放弃了二进宫的打算。

    可她惯是个闲不住的,于是便又跑来秋爽斋百般抱怨,顺带也问一问可曾抓到王夫人狐狸尾巴。

    对于赵姨娘那些牢骚,  探春一直是左耳朵右耳朵出,  直到听她催问起‘捉奸大业’,  这才抖擞精神劝说道:“太太如今已经和老爷彻底闹翻了,短时间再没有可能搬回去住,这当口姨娘又何必再节外生枝?不如……”

    “不如怎得?”

    赵姨娘冷笑:“她虽搬到了园子里,可里里外外谁敢不拿她当一回事?可你娘我呢?这才刚搬回去几天,那些势利小人看我的眼神就不对了,背地里还不知怎么说风凉话呢!”

    最后她咬牙发狠道:“我若不把这Y妇彻底踩下去,这日子就痛快不了!”

    听她自己身上不干净,还口口声声叫王夫人Y妇,贾探春不自觉的皱紧了眉头,却也懒得再劝,直接岔开话题问:“姨娘今儿就是来说这些的?”

    “不然呢?”

    赵姨娘学着焦顺两手一摊:“要不是为了这事儿,  你当我乐意来看你甩脸子不成?”

    “哼~”

    探春却仍是面带狐疑:“可我怎么听说,  那狗贼今儿在家休沐来着,你们之间……”

    “他今儿休沐?”

    赵姨娘眼睛一亮,  旋即又纳闷道:“我都不知道这事儿,  怎么你倒清楚?”

    “自然是从林姐姐那里听来的,她如今几乎天天都要去焦家探视邢姐姐,  对那边儿的事情再清楚不过了。”

    “嘁~”

    听到林黛玉的名字,  赵姨娘就忍不住嗤鼻一声,按理来说,她应该更讨厌和王夫人亲近的宝钗才对,但事实上她对黛玉的厌恶反倒在宝钗之上。

    这是因为林妹妹一贯爱憎分明,对不喜欢看不惯的人非但没有好脸色,还时常当面讥讽调侃——而赵姨娘恰好就是她最不喜欢的那类人。

    而宝钗虽然和王夫人亲近,但大面上总还是和气的。

    故此听到林黛玉的名字,赵姨娘便忍不住阴阳怪气道:“这没出阁的姑娘,整日里跑去单身男子家里,成什么样子?我要是史大姑娘,只怕早恼了她了!”

    “也就妈妈爱往歪处想。”

    探春虽和林黛玉并不亲近,可也看不得赵姨娘如此攀诬,立刻岔开话题再次质疑道:“姨娘果真不知道他今天休沐?”

    “你这死丫头想什么呢?!”

    赵姨娘怒道:“就窑子里的姐儿还要晚上才接客呢,我难道连她们都不如?”

    这个比喻……

    参照标准也真是低到了谷底。

    偏贾探春意外被触动了心事,想到自己两次竟都是青天白日就被……

    当下忍不住羞恼起来,冷了脸道:“妈妈既没有旁的事儿,还是早些回去服侍老爷吧,  若能哄的老爷开恩让伱搬回堂屋里,  岂不比整日里勾心斗角来的划算!”

    赵姨娘其实也正有些坐不住,  顺势也甩脸子道:“你当我稀罕来这里?那Y妇的事情你抓紧时间查,  若过几日再没有结果,我就自己来!”

    说完,也不等探春回嘴,便扭着水蛇腰扬长而去。

    等回到家中,赵姨娘却依旧是坐立难安,一会儿在卧室里来回踱步,一会儿又对着镜子顾影自怜的,最后喃喃自语道:“这事儿还得找落在根儿上,也或许就能从他嘴里套出什么来呢。”

    她不知道焦顺休沐还好,如今既听说焦顺今天不用当值,那心里就跟长了草一样——因为焦顺做了王夫人的‘说客’,她这几日骂焦顺没一千句也有八百句,可如今一想起那贼汉子在家,心下满坑满谷又都是焦顺的好处。

    拿定主意之后,赵姨娘立刻喊来了贾环,说是听闻焦顺又给园子里送了些新奇玩意儿——这倒也不全是说谎,那人力车和三轮车都可以算是新奇玩意儿——让贾环快去焦家瞧瞧,看这回有没有准备他的份儿。

    贾环一听这话欢喜的什么似的,三步并作了两步就蹿了出去。

    赵姨娘目送儿子出门之后,那脸上春情更胜,对着镜子一面梳妆一面唱起了小曲,却不想贾环跑出去没多远,就又蔫头耷脑的折了回来。

    “你这是怎么了?”

    赵姨娘纳闷的扫了儿子一眼,见他一脸颓唐的样子,心下也不由打起了鼓,忙起身问道:“莫不是撞见老爷挨了训?你没说是要去焦家吧?!”

    “跟老爷有什么关系?”

    贾环往床上一坐,拿脚底板儿搓着地闷声道:“是我自己不想去了。”

    “不想去了?”

    赵姨娘闻言更是纳闷,忙追问:“为什么不去?焦大爷给你那些新奇玩物,你不都宝爱的跟眼珠子一样吗,怎么,难道你就不想再要两件新的了?”

    听到新玩具,贾环脸上露出希冀之色,不过马上又灰暗了下去,垂头丧气的道:“想有什么用?那时候母亲在堂屋里住,他自然高看咱们一眼,如今你又搬了回来……我还是别去讨这没趣了。”

    却原来贾环是觉得母亲失了势,焦顺不可能再拿玩具讨好自己了。

    赵姨娘一时哭笑不得,旁人或许是因自己先前得势才高看贾环一眼,但焦顺却绝不在此列。

    只是那些事情她也不好跟儿子提,于是便叉着腰故作强硬道:“怕什么?我虽搬了出来,可太太也没搬回来啊!你只管去你的就是,倘若他给你甩脸子,瞧我不当面啐他!”

    贾环将信将疑,觉得母亲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可架不住赵姨娘再三怂恿,心下又实在馋那些新奇玩具,故此磨磨蹭蹭了许久,最后还是去了焦家。

    只是他到了焦家却扑了個空,焦顺压根不在家里,听留守的丫鬟说,是跟着徐氏去了正在翻盖的新宅子。

    …………

    焦顺去紫金街虽然主要是为了赴薛姨妈的约,可顺带巡视一下施工进度也是题中应有之意。

    等到日上三竿之后,他这才跟着徐氏转到了薛家老宅。

    薛蟠早在门口等候多时了。

    见了焦顺咧着大嘴就要上前招呼,只是等到了近前,他忽然又捂住了嘴,口中嗯嗯啊啊的也不知搞什么鬼。

    好在同时迎出来的还有徐氏的旧日姐妹,看到这一幕忙解释道:“我们大爷方才咬了舌头,姐姐和焦大人千万不要见怪。”

    她称呼徐氏姐姐的同时,却又将焦顺敬称为大人,也算是各论各的交情了。

    焦顺虽看薛蟠不像是咬了舌头的样子,却也懒得计较这憨货到底是怎么了,径自跟在徐氏那仆妇身后,来到了已经修缮一新的后院花厅。

    慈眉善目的薛姨妈就在花厅门口候着,亲热的将徐氏和焦顺迎进门里,等分宾主落了座,她先回头看了眼角落里的屏风,又挥手示意薛蟠暂且退下,这才开门见山的道明了缘由。

    说完大概经过后,她又无奈解释道:“文龙的脾性你们也知道,一向就管不住嘴,故此有些事情我也不敢让他听了去。”

    焦顺心里明白,这既是防着薛蟠大嘴巴,也是防着自己套他的话。

    不过他也顾不得计较这些琐事了。

    国营工厂里闹着扩招倒还罢了,怎么竟连皇商们也要生事?

    国营工厂自己还能弹压敷衍,可那些皇商们又怎肯任自己摆布?

    于是他连忙追问究竟。

    薛姨妈便又道:“这几天我让文龙出面打探了一下,他们好像准备拿蒙学说事儿……”

    皇商当中自然不可能都是薛蟠这样的酒囊饭袋,短短时间里就已经有人找到了突破口,那就是工读生理论上读的是官办蒙学,而官办蒙学又一直都对民间开放,

    只要针对这一点,就可以旗帜鲜明的要求工学不能只从国营工厂招生,而应该面向民间开放,至少也应该是‘部分’开放。

    而这所谓的‘部分’,指的自然正是拥有官方身份的皇商们。

    按照薛蟠的说词,他们还准备了两套后续应对方案,准备根据工部给予的反馈随时进行调整。

    若是工部积极配合,那自然你好我好大家好;如果工部不肯答应,那就拉外面的巨贾一起造势,到时候就不是部分开放,而是要求完全对外开放了。

    啧~

    听到这里,焦顺用力捏着下巴,满脸的阴郁之色。

    这后半条消息多半是皇商们故意放出来的,为的就是逼迫工部服软——鲁迅那话怎么说来着:你若想开一扇窗,必须主张要把屋顶掀掉。

    真要说起来,皇商们想要入局其实也不是不行,操作得当甚至还是一桩好事——譬如可以充分利用皇商们的资源,减少朝廷对工学的掣肘。

    可问题是现在时机不对啊!

    礼部正闹着要让工读生去考科举呢,这边儿倒就大张旗鼓的扩招起来了,这不是往人肺管子上戳嘛?

    就算是礼部肯答应,科道言官、翰林院、国子监这些清贵文人的大本营,也绝不会坐视不理。

    不过这些事情对皇商而已,又完全没有任何意义。

    表面上看皇商们的诉求,是想替旗下的‘职工子弟’争取一个能跨越阶层的机会,可本质上不过是担心下面人闹起来,会影响到自家的生意,所以只得摆出一副为大家谋福利的样子。

    只要姿态做足了,结果如何他们其实并不在乎——只要不是自己被排除在外,别人却得了进学名额就好。

    再往阴暗里想,或许他们还巴不得工学被废,好彻底断掉下面人的‘外心’。

    这一细琢磨,焦顺可就真有些坐蜡了。

    不答应吧,皇商们为了安抚下面,肯定是要摆出些态度来的,到时候他这‘工读制’的实际创建人和直属领导,必然会首当其冲。

    要知道即便有贾王两家撑腰,薛家在皇商里也还算不得最强势的,这些人如若联合起来,岂自己一个六品主事就能抗住的?

    更别说,他们还有要勾连民间巨贾——说是民间巨贾,可哪个大商家背后没有阁老、尚书、太尉撑腰?

    真要是被这些人集火……

    可要是积极推动这事儿吧,又肯定要被士人们群起攻之,强度只怕远超当初焦顺刚刚入职的时候。

    毕竟那是皇帝特旨超拔,他身上又还有个世袭的爵位,属于勉强符合规则的特例。

    但如今一旦工学正式扩招,甚至面相公众开放,那可就是要把特例变成惯例了。

    而既然工读生已经大肆扩招了,那毕业授官的名额扩不扩?如果不扩,难道要这么多关系户千军万马挤一条独木桥?

    如果跟着扩大名额……

    那岂不等同于在科举之外,又生造了一条新的选官机制?

    这可就是你死我活的根本之争了!

    到时别说焦顺这区区六品的小肩膀了,就算是皇帝都未必能扛的住——当初隆源帝要成规模的提拔匠官,不就被大臣们给顶回去了?

    左思右想了许久,直到徐氏在一旁提醒,焦顺才想起自己还在薛家做客,于是忙起身道:“多谢太太提醒,不过兹事体大,小侄只怕还要细细斟酌才有答案,到那时我自会托母亲传信!”

    说完,又和薛姨妈客套了几句,便和徐氏一起匆匆离开了薛家。

    而焦顺刚一走,那屏风后面就转出了薛宝钗。

    因见女儿蹙起两弯秀眉,若有所思的望着门外,薛姨妈忙宽慰道:“他既说过两日给咱们传信,咱们好生候着就是了,你也别想的太多,免得又累病了。”

    薛宝钗微微摇头:“他只怕心中已经有了主意,只是暂时不肯跟咱们明说罢了。”

    顿了顿,又叹道:“看来还是我想的太简单了,这事儿只怕牵扯不小。”

    她虽聪慧过人,可自小接触也多是商业上的事儿,对于官场到底了解的不够透彻,所以一开始并没有正确判断出,这件事对焦顺的影响到底有多大。

    薛姨妈一听这话,就想起当初女儿评价焦顺喜欢弄险,日后恐有祸事的说辞,于是忙关切的问:“那顺哥儿不会有事儿吧?”

    薛宝钗再次微微摇头:“说不好,但他既有了决断,想来应该还是有应对之法的。”

    这自然是宽慰之言。

    不过与此同时,她先前有些摇摆不定的心思,却也一下子变得踏实了。

    宝兄弟虽不成器,但荣国府总还是安稳的。

    而对于眼下薛家来说,还有什么比安稳更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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