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在衙门里忙了几天,又搭着王熙凤让扫听能工巧匠,竟是日日不得片刻空闲。

    这天下午,焦顺好容易抽出时间,回到杂工所处置积欠。

    不想却见张诚身边多了个年轻人,细瞧正是他的独生子张华——话说张华这个名字,焦顺总觉得有些熟悉,可思量一番不得要领,也就干脆抛诸脑后了。

    如今又瞧见了,不觉再度勾起了心思。

    张诚因见焦顺打量儿子,忙陪笑上前解释:“东翁,这孽畜近来少了管束,愈发的不成样子了,没奈何,我也只好把他拴在身边拘着——他别的本事不成,帮着盘盘账倒也还使得。”

    那张华也是满面堆笑,一副奴颜婢膝的样子。

    他虽也曾是官二代,可这几年早被磋磨的圆润了,自然不敢在焦顺面前造次。

    焦顺略一沉吟,便道:“既帮着盘了帐,总不好苛待了他,比着几位账房的月例再减两成,每月给他开三两二钱银子吧。”

    因新聘来的都是寻常账房,并不是金贵的师爷,故此每人每月也只是四两银子,且还不包吃住。

    就这,也是熟手才有的待遇,似张华这般的生瓜蛋子,能拿八成已是看了张诚的面子。

    张华听了喜不自禁,张诚却是惶恐道:“这怎么使得,倒像是我专门拉他来赚东翁银子似的,还请东翁收回成命!”

    焦顺把手一摆:“总没有让人做白工的道理,这事儿我说了就算,勿需再议。”

    张诚只好作罢,又引着众人上前,把近来自赵彦那边儿抄录的各种存档,一并呈请焦顺过目。

    焦顺别的也还罢了,账头上倒比这些账房们还要精熟些,取了纸笔勾勾画画,不多时就挑出几样错来。

    随手丢还给那些账房,吩咐道:“你们自己再核对核对,若是咱们这边儿算错了,就赶紧改过来,若是赵大人那边儿出了岔子,便打回去让他重新列表!”

    因他最近一直在司里忙碌,这些账房连同张诚在内,只知道他凭借一篇策论,得了皇帝和上司的倚重,却那曾想到账头上竟也是这般精熟?

    当下俱是诚惶诚恐,再不敢有半点懈怠、欺瞒。

    焦顺又唤了赵彦、刘长有来,一则问政理政,二则也把巡视组的事情交代了。

    因道:“届时你们二人必要选一个进组的,下面的吏目多半也要带上一个,谁去谁不去的,各自都先想好了章程,下月初先禀到本官这里,也免得闹个措手不及。”

    赵彦和刘长有对视了一眼,出面探听道:“大人,不知是司里领队,还是……”

    “司里约莫要出一个员外郎、一个主事、两个观政进士,然后再从其它司里比照着借调几个——说是司里牵头,其实是部里说了算,明年你们甭管谁去了,千万都给本官收敛些!”

    赵彦、刘长有恭敬应了。

    看看公事处置的差不多了,赵彦又上前请示道:“北边儿各处的炭敬已经到了七成,南边儿也到了四成,您看是先铺排下去,还是……”

    “如今天冷了,大家伙也别硬熬着,都按例铺排下去吧。”

    焦顺这一声令下,等到散衙时,两千多两炭敬银子就散了个干净。

    其中五成孝敬了司里,余下的一千一百多两,焦顺独得了六百挂零,余下不到五百两才是所副、所丞、三个吏目的。

    因南边儿的孝敬历来都比北边丰厚,单只是炭敬一项,他今年就能净入一千四百两有余。

    这就是手握实权的好处,若换成是清水衙门里的闲职,便三四品也未必能有这么多进项。

    晚上回到家中,焦顺把这银子入了账,大面上的浮财便超过了八千两——三千多两的家底、从赖家讨的银子、百两黄金的赏赐折合一千六百两。

    再加上赖家还欠着一千七百多两,预计到年底,就能达成家财万贯的小目标了。

    正歪在床上美滋滋的盘账,忽听的外面传话,说是政老爷又要设宴款待。

    没奈何,焦顺只得又重新换了一套外出的大衣裳,到堂屋跟来旺夫妇告了罪,引着玉钏儿赶奔贾政院中。

    因他近日里常来常往,那守门、上夜的早都疲了,连对牌都懒得验看,道一声‘焦大爷’便就放行了。

    等到了贾政院中,却见这存周公竟破天荒的迎出了厅门。

    焦顺吃了一惊,忙快步上前躬身道:“怎敢劳政老爷迎我?真是折煞人了!”

    “贤侄勿需多礼。”

    贾政捻着胡须笑道:“正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我今儿倒有一桩事情,要托请贤侄出面呢。”

    “政老爷有话只管吩咐就是,却说什么托请?”

    “不急、不急。”

    贾政微微摆手:“且进去吃几杯热酒,暖暖身子再说。”

    因扫量焦顺身上只是件绸面夹袄,又扬声吆喝道:“传话给太太,让她明儿挑些好毛料送去焦家——贤侄如今身份不同了,总也该有几件体面的毛料衣裳才是。”

    后面那半句,自是对焦顺说的。

    焦顺忙又连声道谢,心头却有些七上八下,唯恐贾政一拍脑袋,再搞出什么让自己为难的事情。

    好在酒过三巡后,存周公说出所求所欲,却不过是静极思动,听闻明年开春部里要派人巡视四方,便起了出去走一走的心思。

    只是他毕竟端惯了架子,也不好主动跳出来自荐,便想寻焦顺出面推举——负责拟章程的人里,虽是焦顺官职最小,可他毕竟是发起人,论话语权仅在掌司郎中之下。

    听说是这等事儿,焦顺心下松了一口气,正要点头应下,忽听门外王夫人道:“我就知道老爷是动离京的心思。”

    随即,便见她领着金钏儿、玉钏儿姐妹进来,忧心忡忡的道:“老爷毕竟有了春秋,又养尊处优惯了,却只怕……”

    “只怕什么?!”

    贾政不悦的起身呵斥:“自古多少大事,全坏在你们这些妇人手上!何况我这里正在宴,你却跑出来搅闹什么?!”

    “顺哥儿也算不得外人。”

    王夫人巴巴赶来讨了个没趣,也只能无奈道:“我不过是担心老爷受不得磋磨,老爷既这么说,我索性丢开了不管就是。”

    焦顺忙在一旁帮腔道:“太太可不能不管,必是要一切安排妥当了,才好让政老爷离京公干。”

    又向贾政笑道:“若不得太太准许,小子可不敢贸然推举。”

    “哼~”

    贾政又冲妻子冷哼一声,不耐烦道:“这事儿我也是帮着参赞过的,若不亲自帮着把把关,岂不误了顺哥儿的心血、陛下的期望?”

    他搬出皇帝的名头来,王夫人自不好再说什么,只说一切依凭老爷做主。

    焦顺这才应道:“既如此,等那我这几日见了苏侍郎,且先跟他提一提——不过我这官卑职微的,也未必就能有什么用。”

    “无妨。”

    贾政这才又有了笑模样,摆手道:“正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如果成了自然最好,不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

    与此同时。

    梨香院内宝钗母女,也正在讨论与焦顺有关的话题。

    “妈妈。”

    宝钗捧着前些日子抄录的文稿,正色道:“我这些日子仔细研读过了,这法子若用在咱家也是极合适的,也不指着能多什么进项,但凡调教出几个知书达理的管事,能帮衬着哥哥打理家中的生意,也便足矣!”

    “我的儿。”

    薛姨妈欣慰的看着女儿,连道:“亏你能有这份心,你既说是好的,那就照着处置就是,需什么用什么的,只管跟妈妈说。”

    “一应需用倒还好说。”

    宝钗将葱玉也似的指头,在那策论上轻轻敲了敲,无奈道:“可这其中还有些关节,女儿到现在也没能理清,若匆匆推行下去,却怕反误了正事儿。”

    “故此我想着,不如托请焦大人得闲帮着理一理,一则给咱们查缺补漏、二则说不准他也还有旁的什么好法子,能用在咱们家。”

    “这个好、这个好!”

    不等薛姨妈答话,薛蟠却从外面挑帘子近来,两眼放光的道:“我正愁没主意亲近他呢!这差事交给我就是了,我们爷们在一处吃酒,席上也好说说话不是?!”

    宝钗还有些疑虑。

    他却又自说自话的敲定了时日:“你等我托人问问,看他几时休沐,届时我自请了他来,妹妹也能隔着门听个仔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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