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梅清臣怔然,神色中竟有几分尊崇敬仰,才回过神,正视江舟道:“这几句话,说的便是尊胜寺金顶尊者。”

    “金顶尊者坐镇黄河之眼下百余年,伏断黄河,阳州,甚至黄河沿岸诸州,方得百年清平。”

    “不仅阳州,黄河沿岸之地,都受其恩惠,感念其德。”

    “佛祖到来,也须乞命?好大的口气。”

    江舟嘴里重复着这句话。

    心中有些想笑,却笑不出来。

    他如今也有不俗的佛法修为。

    很清楚这样一句话,不仅仅是口气大得丧心病狂而已。

    短短几个字,或许就是那位金顶尊者的“法”、“道”。

    倒有些呵佛骂祖之意。

    这还算轻的了,更狂的江舟都听说过。

    据他所知,彼世历史上有一位高僧,就曾公然开说惊世骇俗之语:

    “我这里佛也无,法也无,达摩是个老臊胡,十地菩萨是担粪汉,等妙二觉是破戒凡夫,菩提涅盘是系驴楔,十二分教是点鬼簿、拭疮纸,佛是老胡屎橛……仁者莫求佛,佛是大杀人贼,赚多少人入坑。莫求文殊普贤,是田库奴……”

    这话不知惊倒吓煞多少人,也不知引来多少怒骂,多少佛门中人恨不得唾其人啖其肉。

    呵佛骂祖,看似大逆不道,其实是对权威的一种对蔑视,是为“骂醒”世人,倒未必真的是不敬佛。

    佛不妨敬,放在心中敬。

    佛也不妨呵,只在嘴上呵。

    为了鞭策自己,或是警醒世人:所谓凡有相者,皆是虚妄。

    纵是经典,或圣或贤,既落形迹,皆属生灭,并非恒常不变之真理。

    虽然如此,这种“狂禅”也非一般人能参。

    未得悟者,效此狂行狂言,便已堕魔道。

    敢说出这种话的佛门中人,不是疯子魔头,就是真正的得道之人。

    也足以见其人之狂、之大。

    梅清远道:“江士史折辱红衣法王,便是折辱尊胜寺,有此一层关系,亦是得罪了江都权贵、各方势力。”

    “本官昨夜摆下宴席,本想为江士史缓和一二,只是江士史不来,本官便只好亲自前来,为士史说明此中曲折了。”

    江舟闻言,便完全明白梅清臣今天的来意。

    便笑道:“司丞大人不必担忧,下官一人做事一人当,此事绝不会连累肃靖司。”

    梅清臣却摇首道:“江士史误会了,你我同为朝廷命官,都是为朝廷办事,一体同休。”

    “本官为官多年,虽难免沾染官场习气,趋利避害,却也不会忘了这点。”

    “尊胜寺虽然势大,但我肃靖司也不是任人欺凌。”

    “事情既然已经做了,那也无法,本官让士史回司中做事,也是暂避风头,在肃靖司中,谅也无人敢放肆。”

    “本官知道江士史自有不凡手段,但双拳不敌四手,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梅清臣苦苦劝道。

    他所言确实发自真心。

    不过这只是一部分因由,其中也未必没有怕江舟闲着再闹出更多事端来,想把他弄进肃靖司,放在自己眼皮底下看住的意思。

    才刚来几天?就得罪了尊胜寺,要是不拴住,不不知道能闹什么祸事来。

    江舟心念电转,开口道:

    “司丞大人,下官家中还有些琐事未了,司中公务,还是先请司丞大人代为料理一二吧,等家事一了,下官定会回去。”

    他也懒得揣测梅清臣的心思,反正不管谁来,他就是不出去。

    谁能奈我何?

    “唉……”

    梅清臣现在只觉头疼得很。

    本来突然空降下一个士史,司中就有不满,他花了不小的力气,才安抚下那些不安分的家伙。

    原来见江舟来上任,不争也不抢,还以为是个省心的。

    没曾想到,这才是最不安分的那个主……

    既然如此,梅清臣也懒得再劝了。

    该提醒的也提醒了,该做的也做了,也算是仁至义尽。

    要不是他连夜安抚那些人,现在哪里还能这么安静?

    到时出了事,一个“坐视同僚受欺”的罪名也栽不到他头上。

    “既然如此,那江士史好自为之吧。”

    梅清臣脾气再好,涵养再深,江舟的“不知好歹”也让他有些不悦。

    语气略淡,起身告辞。

    江舟感觉出其又拉开的距离,也不以为意。

    笑着将人送出门。

    回转之时,忽听吊在门口的红衣法王得意地嘿嘿笑道:“江施主,连你们肃靖司主事的都亲自来提醒你了,这下知道贫僧不好惹了吧?”

    “江施主,要不你放我下来,贫僧既往不咎,绝不来找你寻仇,怎么样?”

    江舟面露意动之色:“这样啊?那你能不能让其他人也不来为难我?”

    “那不行,贫僧虽有些本事,可也没这般大脸面……”

    红衣法王面带得意,话没说完,江舟就给他甩了一个后脑勺:“既然不行,那要你何用?继续吊着吧,什么时候反省了,什么时候下来。”

    “! ̄ ̄;”

    红衣法王一听顿时急了:“不是说三天吗?!”

    “还有两天了!”

    “你也是堂堂朝廷命官,你不能说话不算话啊!”

    “你回来说清楚!喂!喂!贫僧错了!贫僧反省了!你快回来啊!”

    任凭他喊破喉咙,江舟也不去理会。

    ……

    江都有一处弦歌坊。

    有“江都繁盛,皆在于此”之称。

    多有文人墨流连于此,写下种种名句,赞颂其繁盛富贵之景。

    茶楼夜市,歌堂舞阁,璇渊碧树。

    金鞍紫骝,白衣卿贵,满目奢华。

    其中有一座碧云楼,为此中之最。

    有所谓“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纷纷”,说的便是此楼。

    这是一座清楼。

    自然少不了名花美人。

    此时,楼中一高阁中,一位满身贵气的年轻男子,正半躺在榻上,看着堂下群芳起舞,长袖清歌,面带微熏。

    却有些意兴阑珊之意。

    轻啜一口酒,却忽然轻叹一声。

    一个堪称名花国色的女子,斜卧在其怀中,娇声道:

    “殿下,怎的了?是这酒不好喝?这舞不好看?还是这些姐妹都入不了殿下的眼?”

    “酒倒是好酒,只是喝多了,也着实腻了。”

    “舞也是好舞,看得多了,也甚是无趣。”

    年轻男子在怀中女子脸上一掐:“只有美人还是美人,若无美人作伴,我可真不知这日子怎么过得下去了。”

    女子娇嗔着,欲拒还迎的模样,更令人心头骚动。

    “殿下,可是觉得无聊了?”

    她很了解这位广陵王,在江都是属一属二的尊贵之人。

    是个极好玩乐的主儿。

    江都上上下下,什么都玩了个遍,就喜欢个新鲜劲。

    广陵王捧起她下颔:“只有美人你了解我,怎么?美人可能为我解烦?”

    女子思索道:“我倒是听说了一件有意思的事……”

    她捂嘴轻笑:“听说,尊胜寺的那位红衣法王,得罪了一个狠人,被人给吊起来示众了。”

    “哦!”

    广陵王略感意外,撑起身子:“说来听听,谁这么大胆子?来头很大吗?”

    “听说,只是肃靖司的一个五品官儿,也不知那个红衣法王怎的得罪了他,还在还在门前吊着呢。”

    “就一个五品官儿?”

    广陵王更有兴趣了:“竟然没人去找他麻烦?这尊胜寺能咽得下这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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