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舒,是你吗?”一直安静躺着的穆风突然哑着嗓子问了一句。声音虽低,听在云舒耳中却如同惊雷。

    云舒霍然回神,却见他双目紧闭,难道是在说梦话?云舒心跳如鼓,屏息看着他。

    穆风的睫毛颤了颤,慢慢睁开,凝视着云舒:“你又到我梦里来了。这次,能不能待久一点儿,能不能跟我说句话?”他的眼神既哀伤又眷恋,声音既温柔又深情。

    梦?他这是,烧得神志不清了?云舒迟疑地伸手去探他的额头,却被他一把攥住。他的手烫得吓人,那温度从手上传到她心里,让她有些迷乱。

    穆风哀求道:“云舒,跟我说句话。哪怕是质问我、痛斥我,让我有机会向你忏悔;或者纠缠我、惩罚我,让我付出足够的代价!”

    这话像一把钢刀,一下斩断了纷乱的心绪。云舒紧紧盯着穆风,用最舒缓的语气问话,似乎是怕声音一大,就惊飞了那个日日夜夜都像知道的答案:“为什么要惩罚你?你做了什么?”

    穆风闭上眼,声音低沉暗哑:“我靠近你,又离开你;我做不到坦诚,又违背了盟誓。最不可饶恕的是……”穆风的声音戛然而止。

    云舒的心跳快如蝴蝶扇翅:“是什么?”

    穆风睫毛微微颤动,没再开口。月影跳跃着映在他脸上,忽明忽暗。她想知道的真相,似乎就在那里,却始终触不到抓不着。

    云舒心中绷着一根弦,久久不得松劲,撑在床沿上的那只手一软,腕上的不惑硌了她一下。

    不惑!对了,为什么不用不惑来看看他的记忆呢?虽说不惑读取人的记忆,需要对方心甘情愿。但,试试总可以吧!

    镜子,这屋里有。血,只要一点点,不会对他有什么影响。但刺破穆风指尖取血时,云舒的目光滑过他包扎过的肩膀,心中滋味难辨。

    她也没时间分辨自己的情绪,不惑一沾到血,就发出璀璨的光芒,那光芒彩虹一般从眼前划过,没入镜中,像是知道她已经等待追索了太久太久。

    此刻凉风习习,镜中却是冰天雪地。白雪覆盖了草场和几间小小的石屋,那是僧侣避世修行的地方。

    年少的穆风,眉眼中含着压抑不住的喜悦,飞快地向一间石屋奔去,母亲在那里等他。

    母亲于他来说,亲切而陌生。孩子对母亲,有着与生俱来地孺慕之情,即使他出生不久就与母亲分别,即使在记忆中,他只在八岁那年见过她一次。那一次,他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和父亲的冤仇。

    他很震惊,小小的心里百味陈杂。

    有难过与愤怒,为那些他早已知道的,和刚刚听说的血泪冤仇。

    有失落,那个一直以来关心他、指引他的人,原来不是他的父亲,是他的叔父!但,也没关系吧,叔父待他如亲子,他也会永远视他如父。

    有欣喜,他一直以为自己早已没有母亲了了,如今知道自己是有母亲、有兄长的,从此以后,他也可以像别的孩子一样,有母亲疼爱,有兄长关怀。

    母亲说,他们要一起为他的父亲复仇,夺回原本该属于他们的一切。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有叔父、母亲、兄长陪着,再苦再累、再难再险,都没什么可怕的。

    他奔到石屋前,刚要敲门,屋中传来叔父带怒的声音:“太危险了,我不同意!”

    穆风一怔,手顿住了。

    不同意什么?叔父和母亲,怎么刚一见面就争执起来了?叔父素来平和,自己从没见过他发怒,今天这是怎么了?

    穆风满心疑惑,放下手,凝神细听。

    叔父再开口时,语气平稳了些,但依然带着不悦:“希钟知道,王嫂肩上有千斤重担,对孩子,自然不能如寻常母亲一般溺爱,但也不能置他于狼虎之地!”

    母亲叹息了一声:“但凡有别的办法,我也不会让他冒这样的风险。但你也知道,北辰殿的机关,只有皇族之血才能开启。”

    “何必急于一时,他们不知道北辰殿有机关,也不知道先帝留有遗诏。”

    “夜长梦多。得到先帝遗诏,我们才师出有名,才能洗刷希铭的冤屈!”

    “即便如此,也不必让穆风去。皇族血脉,也不是只有他一个!”

    “言桢是希铭长子,将来事成,是要承袭大统的,怎可以身犯险?”母亲的声音,有着名门闺秀特有的优雅温和,听在穆风耳朵里,却比冰雪还冷,将他心中那点热切与期盼一并浇灭。

    叔父明显压抑着怒气:“言桢要承袭大统,所以不能有失,所以即便王嫂要掌握军权,也只肯送他去李将军麾下的昭武军。不去边军,那里更易积累军功,但那军功是血火里拼杀来的;不去天策军神策军,那里更接近中枢,但有可能暴露身份。王嫂对言桢,可谓是用心良苦。可您是怎么对穆风的呢?”

    叔父深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说下去:“要他接受比侍卫还要严酷的训练,要他独自在野外生存。将来,还要让他去仇人眼皮子底下结交朝臣、翻弄风云。这些都不说了,可潜入皇宫有多危险,您不会不知道。王嫂,穆风也是您的儿子啊!”

    面对叔父的质问,母亲的声音也起了波纹:“既然选择了这条路,早就不惜代价不计生死,穆风又怎能例外?他是希铭的儿子,理应为他血洗冤仇!”

    叔父的声音和软了些:“但这条路,是我们选择的,有了危险,没有让孩子们先上的道理。这件事,就交给我吧,我也是皇家血脉,也能开启机关。身为皇弟,有的是机会出入宫廷,用不着穆风去冒险。”

    母亲语气严肃:“希钟,不要感情用事!你明知道,你的身份有多重要,没有你,谁能坐镇青原?”

    叔父不以为然:“我不过是顶着亲王头衔,能名正言顺地在青原走动。其实我能做的,穆风有了世子的身份,也一样能做到。他过了年就十四了,也该回去了。这事交给我,等此事一了,我就带他回青原。”

    叔父这一番话,像是早春的阳光,暖化了冰冻的河面。穆风垂目笑笑,抬手推开了门:“叔父不必再说,我愿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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