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马车还在继续向通天书院门前驶去,车厢内那番促膝长谈的对话早已随着蒋胤祥做出的选择结束。

    福伯那双洞察入微的眼中满是忧色,似乎是外面的天气比较冷,他将脑袋裹在黑色棉衣里,苍白的脸颊难得浮现出一抹红晕。殿下刚刚给出的答案是不做选择,言外之意很明显,就是想让李青云去做出这个选择,而李青云给出的答案会是什么?一切都要等到待会见到人之后才能揭晓。

    到底是生是死,到底能不能活下去,其实都是掌握在李青云手里。

    并不是福伯不近人情,其实他心里对李青云很有好感。刚才李青云在书院门前那股子舍我其谁的劲头,他全都看在眼里,真的很像年轻时候的他。而他之所以不想李青云活下去,目的很简单,只是不愿意殿下为此做出极端的事情。

    自从蒋胤祥搬出皇宫住到天水小巷,他作为忠实仆人跟随在殿下身边。这几年殿下辛苦经营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他真的不想殿下为了一个外人,将近年来所有的努力付诸东流。

    福伯的想法自私吗?细细想来一点都不自私。福伯没有殿下那种皇图霸业谈笑中,不似人间一场醉的洒脱性情。他作为仆人只会为主子考虑,此刻的他心里确实很纠结,难真应了那句烂到骨子里的话:成也青云?败也青云?

    林思明乘坐的马车由于出发的早,因此要比蒋胤祥先到书院门口。

    看到书院门前被围的水泄不通,坐在车厢内的林思明眉头微蹙。不等他开口说话,带来的护卫很自觉的开始清理围观人群,为马车前行让开了一条笔直的道路。

    肖博恩站在书院门前的台阶上,见到林府的黑色马车,心里咯噔一声,赶紧顺着让开的道路冲到马车前,躬身说道:“请尚书大人恕罪,今天发生的事情确实是卑职失察,导致林都统喋血身死,还请尚书大人能够法外开恩。饶掉卑职性命。”

    围观的书生听到肖博恩的话语,骚乱的场面瞬间变的鸦雀无声。林思明满脸怒容,掀开珠帘从马车内走下来。压根没有理会负荆请罪的肖博恩,也没有理会被绑着的李青云,而是将目光径直投向倒在血泊中的林玉华。

    看到弟弟的尸首竟然无头,这让林思明心头怒火滔天。他强忍住想要发火的冲动,这么多年在官场的打拼,将林思明的心志炼就的比钢铁还要坚硬。选择恸哭在他看来那是懦夫的表现。他只是蹲下身子,把那颗滚落在旁边血淋淋的头颅拿起,然后轻轻安放在林玉华的颈口,顺手将林玉华还没有闭合的双眼拂上。

    “谁能告诉我怎么回事?”林思明从地上站起身,嗓音略到沙哑的询问道。他的声音不大,却隐藏着一丝不容抗拒的力量。

    吕不韦本想说话,听大舅舅说话的语气不对,只能将想要说的话生生咽回肚里。他明白这是林思明火山喷发前的征兆,他仿佛已经看到李青云死亡时的凄惨模样。

    最后还是肖博恩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仔仔细细的阐述了一遍,面对当朝一品大员,他心里很紧张。一番话说下来,后背的衣衫早已被汗水沁透。

    林思明听罢,转头向李青云看去,他这时才打量起杀死林玉华的凶手,良久后,沉声问道:“是你杀了我弟弟?”

    李青云点点头,从刚才肖博恩的对话中,他已知道眼前之人是当朝的尚书,可到底是哪位尚书他不得而知,但绝对不是户部尚书司马致远。要不然他不介意在临死前,将司马致远拉上垫背,至少能将答应的事儿完成一件是一件。他可不想到了阴曹地府,还背负着很多女人债。

    林思明的声音逐渐变大,冷漠的说道:“既然你杀掉了我弟弟,那你为什么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你为什么不去死?为什么躺在这里的人不是你?”

    “他没有能力杀死我,所以躺下的人是他。”李青云漫不经心的说道。他是将死之人,一品大员又能怎样?他照样不鸟。有本事现在就杀了他,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而且身为当朝一品大员,兄弟的死可以导致你冲昏头脑,但最起码不能失去理智吧?上来就是这样的话语,不问是非对错,他纵使是泥人,心里都会有三分火气。

    李青云毫不掩饰的话语刺痛了林思明古井无波的心,林思明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但却强忍着没有流下来。他就这么一个弟弟,平白无故的死在书院门口,而且杀他的人竟然说的如此轻描淡写,令林思明的胸前积郁的怒火彻底爆发。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有能力杀你,你是不是应该也躺在这里?”林思明沉声质问道。

    李青云没有回话,他不想与这种蛮横不讲理的官员说话,再说下去只会让对方心里的怒火更加汹涌澎湃。

    “这种人无视律法还用审判吗?”林思明看向带来的护卫,话语铿锵的说道:“待会送往刑部大牢,明日凌迟处死。”

    护卫们卷起袖子,从书院守卫中接过李青云。他们明白自家老爷的意思,什么送往刑部大牢?那只是当着众人面的一种说辞,只要将人带走,找个荒郊野外随便就能将其弄死。

    就在护卫将李青云抓住,准备带走时,一辆黑色马车顺着人群让开的道路驶来,与林思明的马车并排停放在一起。

    这辆马车非常普通,没有任何标记能证明马车内主人的身份,但敢和林思明的马车停放在一起,至少里面坐着的人身份肯定不简单,当然这只是现场围观众人心中的猜测。

    蒋胤祥脸上依旧带着和煦的笑容,穿着一身白衣,手拿折扇,在福伯的陪同下,缓缓下了马车,看向周围错愕的人群,故作糊涂的问道:“林尚书这是要将谁带往刑部大牢啊?咦,尚书大人是怎么了?谁惹您生气了?”

    林思明对声音的发起者显然很熟悉,转过头看到是蒋胤祥,特别是听到他说的话语,气的差点吐出一口老血,但碍于身份地位悬殊过大,他没有当众发飙,微微躬身,轻声说道:“原来是二殿下,不知殿下前来书院有何要事?”

    李青云将俩人的对话听在耳中,待到林思明叫蒋胤祥二殿下时,惊的他差点栽倒在地。蒋胤祥在风华阁时,曾经说他老子在朝中为官,手里有点权利。既然林思明叫他殿下,那他老子岂不是当今皇帝陛下?倾城王朝唯一的隐元境强者?这样的人物还是有点权利?

    而旁边围观的书生更是激动,二殿下?不就是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京城四大才子之一吗?可在这种时刻,二殿下突然来到书院,能有什么事情?难道是为了被绑着的杀人犯?

    蒋胤祥撇了李青云一眼,随即转移视线,向林玉华的尸体看去,继续装着糊涂问道:“林尚书,这是怎么回事?这人死的太惨了,还不赶紧通知刑部的人来收尸?”

    林思明气的咬牙切齿,恨恨的回道:“此人杀掉了我的弟弟林玉华。”

    蒋胤祥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声音忽然变冷,指向李青云,说道:“尚书大人节哀顺变,对于刚才的言论,胤祥深感抱歉,都怪我交友不慎,还请尚书大人谅解。”

    蒋胤祥这番话说的恰到好处,没有明着说李青云是他朋友,反而骂他自己交友不慎,导致林玉华惨死,传递出来的信号很明显,杀你弟弟的人是我朋友,尚书大人待会做事情,总得在心里掂量一下吧?

    果不其然,林思明表情发呆,围观的书生彻底发懵,怪不得李青云敢如此行事,原来身后站着的人竟是蒋胤祥。既然由蒋胤祥亲自出面,那接下来林尚书会怎样应对。

    “难道二殿下此行目的是想要救你这位朋友?”林思明开门见山,沉声说道:“杀人者偿命,王子犯法与民同罪,要是二殿下目的真是这样,那我劝二殿下还是回去吧!”

    蒋胤祥摇头苦笑,没想到他还没开口,林思明这老狐狸就直接搬出律法来堵住他的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姜还是老的辣这句话看来并无道理,看来想要与林思明这样的老狐狸出手过招,必须得使出乱拳打死老师傅的套路。

    蒋胤祥沉思片刻后,淡淡的说道:“尚书大人说的这是哪里话,我怎会知法犯法。我来这里的目的就是想要问他一件事儿。”

    林思明心头好奇,但为免夜长梦多,害怕蒋胤祥真会跳出来捣乱,轻咳一声,示意护卫尽快将李青云带离书院。

    “尚书大人不会如此不近人情吧?”蒋胤祥收起笑脸,声音逐渐冰冷下来:“我只是问一句话,尚书大人都不给这个时间?”

    林思明错愕在原地,蒋胤祥身为皇子,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他身为尚书即使心里不痛快,当着众人的面都不能搏掉蒋胤祥面子,这是君臣礼仪。只见他挥挥手,示意押解的护卫先将李青云松开。

    蒋胤祥走到李青云跟前,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眼下时间就是生命,在其耳边窃窃私语道:“如果你死了,我会帮忙照看你的家人,若是你今天不想死,给我一个救你的理由。”

    李青云听罢,脸上表情有点不自然,他不解蒋胤祥话中的意思,什么叫你不想死,给我一个救你的理由?在这种时刻,他能给蒋胤祥什么理由?况且在他看来,救人还需要什么理由?他发现自己的思维有点紊乱,跟不上蒋胤祥的谈话节奏。

    “理由,理由……”李青云心里不断的喃喃自语。

    就在他无所头绪时,忽然想到了蒋胤祥在风华阁说的那番话,当时蒋胤祥想要让他入朝为官,为天下百姓谋取福利。难道蒋胤祥想要的理由就是这个?若真是这样的理由,岂不是有点太简单?痛定思痛后,他决定赌上一把,反正他是将死之人,蒋胤祥说要帮忙照看家人,他已没有后顾之忧。

    想到这里,李青云在蒋胤祥耳边沉声说道:“我给你的理由不多,能做到的也只有四点。”

    蒋胤祥心头好奇,疑惑道:“哪四点?”

    李青云清了清嗓子,深吸一口气,在蒋胤祥的耳边郑重说道:“为天地立心,为苍生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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