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雨水,有雨。

    青草艾艾,春雨绵绵。

    不过这下雨天对谢朝华而言却是难得悠闲日子,一个月里这是她唯一不当值的日子。

    煮一壶清泉,泡一杯新茶。

    谢朝华盯着那飘飘浮在煮沸水上的碧绿的茶叶,忽然觉得自己如今倒是跟这水中茶叶有几分相似。

    想起那夜与韩琅文分别的时候,他在她手掌心写下的字,静待时机。然后在她询问的目光下,又写了两个字:废立。

    谢朝华想,从韩琅文的举动来看,宋旭的行为虽看似冒险,其实如今看来一步步都深思熟虑的。究竟叔叔谢琼,肖睿,还有韩琅文在这件事情里都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呢?

    肖睿心机之深,行事周密,谢朝华明明白白知道他的野心,那么此番他帮着宋旭登基又是在盘算什么?挟天子以令诸侯?还是……

    她忽然又想到之前一直在兖州韬光养晦的堂叔谢琼,纵观现在全局,那么他之前可以算是一直在坐山观虎斗。

    只是,显然她也没有权利去责怪批判他,即便他那时候插手,又能改变些什么?

    宋旭依然会被送往楼南,她谢朝华也依然随波逐流。

    其实她还应该感谢叔叔谢琼,当日将她带离京都,让她有机会与母亲和外公相见,有了那么一段前世无法体会的舔犊之情……

    谢朝华端起茶细细品味,初春的风依然带着冷冽的凉意,外头禁卫军巡逻的脚步声传来。整齐而空洞。突然她手一抖,滚烫的茶洒在手背上。她竟似不觉,整个人怔住一般。

    叔叔谢琼当日带她离开。安排她去建水,是早就有所图的吗?

    凝重的更鼓余音颤抖着撞入谢朝华心上,如冰寒澈。最终只化为一抹苦笑,无奈的。

    终究都是被命运摆布的棋子,比如宋旭,比如她自己。

    宋旭,此刻坐在京都的龙座上,又在想些什么呢?无疑,此刻的他最大的愿望无非就是活下去。而他若要活下去,就只能继续朝着权力的最而去。

    那么肖旻呢?

    那个之前被捧上太子之位,然后又登基的皇帝,曾经被无数人羡慕的际遇,如今不过是丧家之犬,砧上之鱼。又有谁会对他的遭遇表示同情,等待他的无非是处死或者病死,结局都只有一个。

    皇帝,这个位置在坐上去的那一刻。便注定了没有退路。

    她忽然想起与宋旭在一起的时光,那是难得的宁静安详,但愿这份宁静在将来能抵达华夏大地的每一个角落。

    人,应该学会的是接受自己的命运。而不是抱怨。

    重生的她,有了不一样的人生,依然还是谢朝华。她学会了接受。

    外面突然有些喧闹,这在一直沉寂的宫中很是罕见。

    她不禁问正好来添水的宫女:“外头这是怎么了?”

    那宫女压低了声音道:“听说陈妃要生了。”

    “哦。”谢朝华心中惊疑。“可之前不是说还有一个多月吗?”

    宫女撇撇嘴,欲言又止。

    谢朝华也没有追问。哪个宫里的生产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啊。

    半夜下起了暴雨,雷电交加,谢朝华隐约好像听见陈妃宫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那个夜晚,宫里怕是没有几个人能安睡。

    其实在谢朝华看来,陈妃究竟生男生女其实没什么好担心的。

    谢家借着谢琼扶植新帝登基,势力比之从前尤胜百倍,楚楠忻既然之前跟天朝签订了和谈协议,显然这几年没打算动,那么妹妹阿容这个皇后的宝座依然做得稳稳的,太子之位自然而然也固若金汤,岂是一个不过略微得宠的陈妃就能撼动的?

    陈妃与谢朝容,背后都有一个国家,不过一个是小小的藩国,一个确实泱泱大国,孰强孰弱,一眼便知。

    雨下了整整一夜,天埔拂晓的时候,陈妃宫里终于传来了消息,结果应该是皆大欢喜,除了刚刚生产完的陈妃。

    其实在谢朝华看来,一位公主远远比生一个皇子强得多,只是多少当局者身在其中却是无法看透。

    才刚刚起来,妹妹阿容就差人来唤她入宫。

    “我今日在昭乾殿当值。”谢朝华对着前来的女官道,今天是个是非日子,她就算不当值都不想去后宫。

    “娘娘说了,已经跟前头都打过招呼了。”女官恭敬平淡地回道。

    心中暗叹,只能随着女官走了。

    说起来,自从在昭乾殿当值,倒是鲜少去后宫,在谢朝华而言,这也是唯一去昭乾殿带来的好处。

    楚楠忻几乎也是一夜无眠,他担心的自然不是陈妃,对他而言多一个儿子还是女儿,此刻根本不是他会关心的事情。

    楼南皇宫有个很特别的规定,后妃产子当天免朝一日。这对于民间百姓来说,是件很平凡普通的事情,妻子产子,夫君自然陪在一旁。只是放在皇室,却显得格外异样,想当初这楼南开国皇帝是个极重亲情骨肉的,当初那充满温情的规矩,留到至今,不过也只变成了一纸条文罢了。

    这个规定对于楚楠忻而言,倒是恰到好处,正好可以让他避开那些大臣扰人的奏请,得空好好整理这几天来有些纷乱的思绪。

    雨后的清晨,带着浓重的湿气,整个皇宫在白色烟涡若隐若现,有种烟雾缭绕的错觉。

    宫女们在室内燃着楼南特产的兰竺香,淡淡地,香气飘散,沾染空气中的湿气,形成一道道白烟,犹如隐在云涡的翔龙,腾云驾雾。

    他不太喜欢这味道,可却从未让宫人换去。

    只因他一直觉得即便贵为皇帝。也要学会去忍一些事情,要换掉兰竺香很简单。可很多事并不是不如他意便能随意撤去的,他只是借此来锻炼自己的心性。

    他遣开跟着的内侍随从。独自一人走在幽暗深邃的长廊之中,两旁墙壁上终年燃着的烛火随风摇曳,无声地见证着一代又一代的君王。

    长廊最深处有着一座一人多高的壁龛,很普通,平凡地就如同寻常礼佛人家所会有的佛龛一般,只有走进才能发现这个是用一整块的檀香木做成的,散发着沁人心脾的幽香。

    楚楠忻伸手在佛龛边上摸了摸,随着一声嘶哑的咯吱声,佛龛后露出一条密道。蜿蜒曲折通向黑暗的深处。

    他犹豫了一下,伸脚迈入,随即隐入其中,那佛龛又回归远处,仿佛多年来从未移动过分毫。

    通道中的烛火被风吹得摇晃不停,伴随着宛转哀戚般的呜咽风声,在寂静黝黑的密道中令人生畏。

    楚楠忻却是熟门熟路,他闭着眼都能毫无停顿地走到目的地。

    密道的尽头是一扇上了锁的铁门,生锈的门锁和积着的灰尘都显示此处鲜有人来。

    楚楠忻从袖子里掏出一把黑漆漆的钥匙。随着“咯噔”一声,门缓缓开启。

    里面倒是异常明亮,四周都点着巨大的牛油等,将四丈见方的房间照的如同白昼。

    屋子四面墙壁是一色的花岗岩石。里面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只除了左侧靠墙盘腿席地而坐着一个人。

    应该是许久未见太阳的缘故,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只是一双眼睛依然清澈,目光沉静而内敛。

    楚楠忻见了好像有些怔了怔。这才抬脚走了进去。

    “陛下有心事?”

    楚楠忻看过去,只见男子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瞳注视着自己。脸上露着恬淡的微笑,配合他那略显苍白的脸色,让他看着心里没来由生起一股烦躁。

    良久,楚楠忻都没有搭腔。

    对方也不追问,彼此沉默良久。

    “谢琼持着你们先帝的遗诏,废了贾氏旻帝,扶先帝遗孤秦王旭登了基。”他看似不经意地问,“这秦王旭是谁,想必也不用朕来告诉韩大人了,韩大人聪明睿智,心中早成竹在胸了吧。”

    楚楠忻看着韩琅文,“当年先皇不知道和贵国先帝谈了些什么,竟然将他的儿子送到了我的手上。”

    韩琅文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陛下当初怎么就放走了宋先生呢?他知道的,可是要比琅文多得多呢。”

    楚楠忻会看他,淡淡地说了句:“他是不告而别的。”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会,互看一会儿,又是一阵沉默,彼此心照不宣。

    楚楠忻早就猜到宋旭早晚都会离开,既然没有刻意阻止,那显然当日便是故意放他离去。

    楚楠忻心里更加不舒服,韩琅文平淡从容的态度,那双看透世事的眼睛,让他有种琢磨不透的感觉。

    忽然,他开口道:“宋先生当日不告而别,朕没有得到信息,可是韩大人……”他盯着他,等他也回看自己时,才一个字一个字道:“韩大人择日返回大昭,却是有人将这消息告诉了朕的。”

    韩琅文清俊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迷茫的表情,楚楠忻心里突然泛起一种恶意的快感,“她跟朕说,希望朕能留住韩大人这样的治国良才。”

    韩琅文盯着他看,好像一时之间有些恍惚。

    楚楠忻笑,又补了一句:“朕想,朕皇后的姐姐说得话,自然是错不了的。”

    说完这句话,他笑得就如同拿着心爱玩具像同伴炫耀的小孩,得意而张扬。

    转身甩袖便走了。

    出了门,脑中划过皇后谢朝容对他说的一句话:“误会是让两个不能见面人之间产生间隙最无形而有效的方法。”

    ***

    尧尽量今日送上第二更(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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