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阳光还尚未带走夜色的微凉,平静的恒水河便已被惊醒。 更新最快

    恒水北岸,上百颗狰狞灰败的头颅被削尖的木杆戳着插在湿地中,在芦苇荡中无比显眼,令人观之则遍体生寒。

    燕北用这种方式来震慑、激怒他的敌人。

    策马在军阵外打马奔过,燕北踱马至河畔,扬鞭指着对岸黑山军接天联地的兵马,高声骂道:“狗崽子陶升,率军列阵吓唬乃翁?有种渡河!”

    在他身后,两个庞大的军阵肃杀,燕赵武士明亮的甲胄映着初生的日光耀耀,燕字旌旗随着威风轻飘飘地扬着。一排持着矛戈与双弧盾的武士身后,便隐藏着数以千计持着大弓强弩的精锐……只要黑山军有渡河强攻的打算,燕北一声令下便会将他们射成筛子。

    燕北在这个时候对瘸了腿的张雷公甚为想念,他的天赋不在嗓门,隔着河岸高声叫骂几声甚至都不知晓陶升能不能听见,只觉甚是无趣,正要打马而还,便见对面军阵骚动,中军分散出一条通路,几个披着繁琐皮甲的骑手行出,朝着河岸奔驰而来。

    “乖儿,可算给乃翁出来了!”

    燕北呲牙咧嘴地对身旁的太史慈笑,低声道:“从这开弓,你能射多远?”

    太史慈的脸色有些难堪,燕北居然想借这个机会用暗箭把陶升射死!这也太不光明正大了!

    这当然不光明正大,实际上燕北说出这句话时内心也有很多惭愧。他还记得平乡城下那个被人称作一代名将的郭典便命人对城下放箭,猝不及防的张雷公被射的像只刺猬,若不是有一身铁大铠性命便保不住了。

    郭典因为这件事被他恨透,若非郭典自刎还有几分气节,燕北就要让人把他吊在城上一旬,天天让人拿弓箭射他。

    可对比双方士卒数量,燕北还是宁可用这种手段杀死陶升,让他的士卒士气崩溃……若这一箭抵得上几千条性命,何苦不为?

    太史慈不知燕北内心的挣扎,但语气还是很轻松地说道:“燕君,属下会用弓,可开弓远射。可属下并非武钢强弩车,这河岸间隔足有三百步……哪里会射的中?”

    “我就这么一说,好想远远地把他射死啊!”燕北摇头顿首,仿佛太史慈不能开弓三百步是多大的遗憾一般,旋即又来了精神问道:“武钢强弩车是什么东西?”

    “这……慈也不曾见过,只是听说有这样的兵器。”太史慈脸上闪过尴尬之色,支吾地说道:“兴许是将弩做大,安放在战车上的吧?慈在书简上曾见到过,说是以羽矛为矢,开弩可射千步之远,只是不曾亲眼见过。”

    开弩射千步?那是什么玩意儿?

    咒人都不用天雷啦!

    “开弩射千步,什么书上看的,改日让燕某也瞧瞧……听你说的某都想带人去洛阳匠作监抢些匠人回辽东了。”能杀敌于千步之外,那是什么感觉?燕北将武钢强弩车这个名字牢牢记在心底,满是期慕地说道:“若燕某手中有那般兵器,打仗便是无往不利了,两军对阵眨眼便把敌军主将刺于千步之外,令旗一挥别管是谁也只有落败一途!”

    看着燕北意气风发迷信强弩车的远大构想,太史慈不禁泼冷水道:“燕君,其实慈以为即便我部有那种弩车也没太大用处,即便可开千步,二百步外便不知晓射到哪里去了。或许那弩车真能将长矛射至千步,可那远非人目力可及,又要如何瞄准呢?”

    燕北一愣,回味过来好像是这么回事,百步之外看人脸庞便已不够清晰,三百步外甚至连瞄准人身都做不到,若是在千步之外?就算矛矢可射的那么远,射手都不知道会落向哪里……这令他的神情大失所望。不过紧接着他又激动道:“那就做十架,做百架!顷刻间百矢齐发,一次便能射翻敌军一个曲!”

    太史慈听了也吃吃地笑,他也觉得燕北这个想法可行。要有一百根长矛在五十步外投出,别的不说,敌军至少死伤过五十,军阵也会不击自溃。

    只是他们两个谁都不知道,武钢强弩车的确存在,但即便是东汉开国之初,北方最大的军备武库中也只存有十乘而已,妄图以辽东一郡之财力配装百架强弩车,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世间大体如此,无知的人们对不了解的事物或贬低或赞扬,却总说不到那个点儿上。

    太史慈自投身军伍,便表现出对作战极大的好奇与好学,旋即对燕北问道:“燕君,即便是敌军主将被杀,部下也不会失去抵抗地溃退吧……军争大事,岂不成了儿戏?”

    “这你就不知道了,军中最重者,不过大纛与主将。”燕北一面回身指着军阵中最庞大的那面旗帜随后指着自己,对太史慈说道:“大纛倒,则士卒担忧,没有士气。主将死,则部将互不同属。好比燕某若在交战之时遇刺,你六神无主、校尉率军突进、张司马率部后撤,军阵是何景象?更何况他们下面还有曲将、屯将,没了主将一人一个心思,再精锐的兵马也成了乌合之众,此时敌军大部扑来,又能如何抵……你看看,对面那个是陶升么?”

    燕北说的正在兴头上,突然见到对岸数骑打马走出一人,立在河畔在马背上遥遥拱手,燕北到现在也没见过陶升,下意识便问太史慈,他却忘了太史慈与他一样,都不认识谁是陶升。

    问完燕北便反应过来了,扬起马鞭隔着恒水大喝道:“来人可是陶升!”

    “对岸可是燕北!”

    粗犷而急躁的声音自对岸传来,燕北当下便确定了对岸来的的确是黑山平汉将军陶升。他眯起眼睛望向陶升,隔着百丈宽的河岸他看不清陶升的脸,只望见马背上人影一身铁大铠,颌下留着黑乎乎的胡子。

    陶升也知道对岸的便是燕北,这两年他听过无数次关于燕北的事迹,甚至连着两次交手,接连两次败于对岸那个男人之手,却也是第一次见到燕北本尊。

    他惊讶于燕北的年轻。无论燕北的声音、颌下很少的胡须,都让他确定,燕北是个方才弱冠的年轻人。

    就这么个刚过二十岁的年轻人,掌中却攥着四个校尉部万余汉军?

    所谓闻名不如见面。

    燕北的名声很大,在整个北方这个名字甚至超乎他的想象而如雷贯耳。

    他的名声来源复杂,一个是冀州、一个是幽州。而他呆过的这两个地方,对他的评价也是截然相反。幽州除了辽东一郡,剩下所有地方没几个人把他当作好人,人们对这个草莽出身的反贼摇身变为大汉护乌桓校尉不可置信,多数人极尽所能地对这个名号污蔑,或是用难堪龌蹉地词汇来形容这个素未谋面的亡命徒。

    而在冀州,因为燕北占据冀州时仅仅对百姓造成些许影响,无非是有些难以约束的叛军抢夺百姓粮食、财物,最不济的便是祸害些妇人。尽管这实际上已是极大的祸患,若燕北知晓所有情况,若他当时对士卒的约束与自身威望有如今的程度,他会倾尽所能的杜绝,但冀州百姓并不恨他,恰恰相反,冀州百姓知道燕北再出幽州时几乎家家祷告,为燕北祈求大胜,希望他率领兵马击破黑山贼。

    与残暴不仁的黑山军相比,燕北竟成了人们心中的英雄豪杰,自黑山祸乱冀州之始,便已经没人在乎他的兵马之前的祸乱了。

    百姓爱戴他,甚至胜过爱戴冀州被黑山占领后毫无作为的朝廷!

    正因如此,燕北这个名字在后来传进陶升耳中时,被冀州百姓夸得像个神仙。陶升曾亲耳听一名被他绑起来活活烧死的人说燕将军举世无双,大军一至便会把他的残兵百姓打得屁滚尿流。

    当然,在那人说这句话之前还向陶升脸上啐出口水,所以陶升在他身上涂满了油脂,丢掉火把。

    他的哀嚎比咒骂声更响亮。

    “久仰大名!燕将军莫要激某,陶某才不会渡河!”陶升在对岸假模假样地拱着手,用粗矿的嗓音喊着:“同为大贤良师弟子,我等何必自相残杀,不如就此罢兵,恒水以北便赠与将军了!你大可西进常山、东击河间,陶某绝不渡河抢掠!你我可杀马为盟天地为鉴,拜为异姓兄弟,如何!”

    听着陶升在对岸大喊着什么异性兄弟的鬼话,燕北在恒水这头笑的肚子疼,这个陶升真敢想啊!居然要和燕某拜异姓兄弟,怎么着,还想凭着痴长几岁当燕某的大兄?

    你也配!

    “子义你可听到,这陶平汉想做我兄长呢!哈哈哈!”燕北仰天大笑数声,这才扬着马鞭高声叫道:“平汉将军说得好!你我不需天地为证,身后万千军卒皆可为我俩作证……你若对着恒水高呼三声阿父,燕某便认下你这忤逆假子,如何?哈哈哈哈!”

    燕北的话引得身后士卒纷纷大笑不止,说罢他也不管对岸急的跳脚怒骂的陶升,打马回转两步啐出一口,牢骚道:“这老鳖八成是不会渡河了,和阿翁耗上了!”

    “子义代我传令,让新卒提上斧镰,把岸边的田地全给我割了!老子看他能忍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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