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太太又拄着拐杖下楼,坐在庭院里看着瘦弱的孙女在井边打水,然后上楼去清扫旧屋,心老是定不下来。

    想着祖孙俩往后这ri子,她一颗心就七上八下,满是皱纹的手拄着杖柄揉啊揉,不停地在想辙。种菜吗?她已经折腾不起了,养鸡仔?她也没那份jing力。去村里求助?孤老也不是只有她一个。

    莫说过ri子,老太太一想起孙女那肖母的秀丽面容,就觉得自己能护住她平安无事就该吃斋念佛了。当初儿媳妇刚嫁过来时,不也惹得一些闲汉经常在家附近转悠么?要不是家里后来养了条恶犬,还指不定出什么事儿呢。

    对,该去抱一条狗回来……唉,人都快饿死了,还养什么狗啊。

    老太太想着想着,忽然眼神一定,细细琢磨了下,觉得也许这倒是个法子,决定拼着这张老脸不要,也得去求求她。外甥女一贯热心,又出过洋差,家里不差钱,念在亲戚的份上,也许会点头帮衬一把。

    想及此,老太太的心才算稍定了些,安稳地坐在藤椅上,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来。

    王柏吃完早饭,看到老妈又在整理东西,便问:“妈,你又要去看査四啊?”

    王妈妈正在收拾一些糕点一类的东西,还提了一篮子新鲜鸡蛋,“看守所里又不能捎吃的,这是给你姑nǎinǎi准备的,我今天放假,所以回去看看她。往后她就得一个人过了,想想怪可怜的。”

    “要我陪你一起去吗?”王柏问了句,“我看东西挺多的。”

    “不用,你留在家写作业吧,下午还要比赛,别耽误了作业。”王妈妈麻利地提起好几个袋子,又拎住那篮鸡蛋就出门了。

    几十分钟后,王妈妈来到陆家附近,经过一番打听才摸到了陆家的门口,看看庭院里没人,底楼的大门敞开着,也没见人影,她就扯着嗓子叫了声:“大姑,您在家吗?毛头来看您啦。”王妈妈在同辈里年纪最小,小时候长辈们给她起了个小名叫毛头,一直叫到现在。

    陆nǎinǎi正在帮孙女铺被褥呢,听见这一声喊,马上应了一声:“唉,来了来了。”她惊喜地招呼孙女:“陆璐,快,跟nǎinǎi下楼,去见见你小姑妈。”

    陆璐对陆家的亲戚完全不了解,听说是自己小姑妈,还以为是嫡亲的,便连忙打起了jing神,“哦,好。”

    祖孙俩从楼上下来,陆nǎinǎi乐呵呵地把外甥女迎进屋,“毛头啊,你来一趟不容易,怎么还带这么多东西,太不好意思了。”那些糕点没什么,鸡蛋倒是实在东西,老太太笑得眼都睁不开了,真心高兴。

    “瞧您说的,难得来一次,我怎么好意思空手呢。”王妈妈把东西放下,上下打量着陆璐,觉得有些面善,问道:“这是……”

    “这就是我小孙女陆璐,今天一早她舅把她送回来的。”

    “啊?”王妈妈闻言顿时惊讶了,“她舅不管她啦?怎么能这样!”

    见她有些义愤填膺,祖孙俩都有些尴尬,陆璐道:“是我自己要回来的,nǎinǎi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王妈妈听明白后心疼地一把搂过她,“哎呀,这孩子可真懂事啊!姑妈看看,嗯,长得真漂亮,像你妈妈年轻的时候!大姑,您说是不是,这孩子跟嫂子可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啊。”

    “谁说不是呢,”陆nǎinǎi心道,我这不是正愁着呢么,这年头又不是刚解放那会儿了,长得漂亮容易惹祸啊,“白白净净,一副可人疼的样子。”

    两人一唱一和,把陆璐说得害臊了,揉了揉耳朵道:“小姑妈您坐,陪nǎinǎi聊会儿吧,我去给您倒茶。”

    她一溜烟跑进了后堂,去厨房倒茶,过会儿子功夫等她捧着茶杯出来,竟看到陆nǎinǎi把拐杖扔到一边,正要郑重其事地给小姑妈下跪!

    王妈妈怎么会让她大姑跪下呢,慌忙一把扶起:“哟!您这是干什么,您赶紧起来,有话好好说,都是一家人,咱不兴这个,您有什么难处,尽管开口!”

    陆璐连忙放下茶杯,也是上前扶住老太太:“nǎinǎi,您做什么啊?”

    陆nǎinǎi颤动着嘴唇泪水涟涟:“我这个老婆子没用……实在顾不住这小孙女,老头子他走得早,陆家那些亲戚就从没把我当成自己人……我孤儿寡母地把这个家撑到今天,实在是撑不动了……呜……毛豆,大姑这辈子没求过人,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给你跪下了!”

    说着老太太就又要屈膝下来,王妈妈死活扶住她道:“您有事说事!没什么开不了口的,您再这样往后我可不敢来了!”

    陆nǎinǎi这才看着孙女道:“这孩子你也看见了,是个好孩子……我不能让她跟着我这个老婆子吃苦挨饿呀,而且我又是这一把年纪,家里连条看门的狗都没有,万一,万一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对得起她死去的爹娘!……毛豆,我求求你,把她带走吧,大姑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你!呜……”

    陆璐闻听此言小脸煞白,原来nǎinǎi是为了她而如此,她喃喃了句:“nǎinǎi,我不走……”泪水便不听使唤地落下来。

    “傻孩子,”陆nǎinǎi抚着她的头道,“nǎinǎi不是不认你,nǎinǎi是真的担心你。你要是不肯走,才是要逼死你nǎinǎi呀……”

    王妈妈向来心肠就软,见她们祖孙俩如此,哭得都不成声了,捂着嘴道:“呜……大姑,您放心……唔,我一定,一定把孩子照顾好,您放心交给我!她要是少了一根头发,我跟您磕头赔不是!呜……”

    随后她对陆璐劝道:“孩子,跟姑妈走吧,跟我一起回家去,这样你nǎinǎi才能放心,你哥哥在里头也能安心改造,等他出来了,你们一家再团聚也不迟。”

    “可是,可是nǎinǎi她……”陆璐已经被说动了,她也要考虑自己的未来和前途,这个家如此破败,甚至比舅舅家还要穷困,在这里她真怕自己连高中都没办法念完,但她依旧担心nǎinǎi一个人没有着落。

    “没关系,姑妈有办法,”王妈妈抹抹泪道,“大姑,广林有家老人护理院不错,环境比敬老院要好很多,您要是不介意,我把您接到那里去好不好?费用不用您担心,我帮您安排,只有这样子,我看这孩子才肯安心跟我去啊。”

    这个决定不是她临时下的,而是在来之前就盘算好的,这也是她在看守所里答应査四照顾大姑以后就下的决定。

    “这,这合适么……”陆nǎinǎi也听说过那个老人护理院,条件的确是好,老人们都有专人照顾,可每个月的花销要数千,实在不是一般家庭能够承受的。

    “这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王妈妈道,“您就放心在那里养老,不要您掏一分钱,算我这个做晚辈的孝敬您。您要是实在过意不去,就叮嘱您两个孙儿一句,以后等我老了,再还这份情吧!”

    陆nǎinǎi激动地连连道好,自出嫁之后,她就把自己当成了陆家人不跟娘家来往,可自从丈夫去世,她就没少受婆家的气,要不是她硬挺着不改嫁,只怕连这点老宅都保不住。谁知道临到老了,还是要受娘家人的恩惠,实在是感念万千,泪流不已。

    既然nǎinǎi也能妥善安置,陆璐心里的疙瘩也就尽去,不过她还有个疑惑,刚才从nǎinǎi的话中分明能听出陆家的亲戚对自己家并不是很关照,那么这位小姑妈就不是父亲的嫡亲妹妹,那她到底是哪门子的亲戚呢?

    大姑,大姑……陆璐忽然间明白过来,这位小姑妈应该是nǎinǎi的亲外甥女才是,原来是这样,nǎinǎi出嫁后就和娘家断了来往,可是这位小姑妈却是个热心人,真是好啊。而且她愿意承担nǎinǎi去护理院的费用,说明她家里条件应该可以,希望我去她家借住,不会给她带去太多麻烦吧……

    就是不知道小姑夫是个怎么样的人,不过不是一样人不进一家门,姑妈如此,姑父肯定也是个善心的,只是不知他们的孩子多大了,是比我小吗?如果是个妹妹就好了,我们就能睡一块,往后我就不用住宿了。

    陆璐现在之所以住宿,是因为表哥成家以后,腾不出地方来给她安排床位,小时候她都是和表哥住在一间屋子,分床睡,后来她就只能在舅舅舅妈房间里睡沙发床。

    她从小就没有独自的房间,因此能有一个妹妹和她共享房间她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可事实上,这件事比她预想的要复杂得多,她想象中的那个姑妈的孩子,不但是个男生,与她是同龄人,而且那个人,就是王柏。

    陆璐的衣物都是收拾好的,还不及打开就又一次上路,这回是从陆家到王家。陆nǎinǎi还要收拾东西,进护理院也不是马上就能成行的,所以王妈妈就先记下了大姑的身份信息,准备先去护理院帮她办好登记入住的手续,回头再来接她。

    而陆璐下午还要去补课,就索xing先随着王妈妈回广林。姑甥俩告别了陆nǎinǎi就结伴出了村,走了一公里路来到大道上拦车,王妈妈和她说着话,问的都是她小时候的情形,越听越觉得她可怜,直想把她搂进怀里好好抱一抱。

    叫到一辆出租车以后,陆璐听到小姑妈说去水桥景苑,心里不由地一震,暗想这样自己以后岂不是和王柏做了邻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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