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河,自西京洛口分水入京城。东去至泗州,入淮。河上有桥十三,从东水门外七里曰虹桥。其桥无柱,皆以巨木虚架,饰以丹艧,宛如飞虹。街边桥上有卖饮食茶饭,百味汤羹,香饮果脯。有手艺人白虔布衫,青花手巾,挟白磁缸子。

    阶边石上有碧苔三四点,汴河清波画舫,游鱼水鸟漫潜秋水中,商船昨日刚停泊,极目远望千里闲云去。

    堂前新燕啄春草,蓝黑羽如辉。一双燕子从林边叶间飞出来,落在虹桥朱栏边,亲亲密密地凑在一起,交颈缠绵,呢喃私语,不知正在说些什么。

    “船上管弦江面渌,满城飞絮辊轻尘。忙杀看花人!”

    汴河一处大舟舫上,有个少年躺在甲板上翘着腿,半阖着目,轻轻吟唱,他的声音很清朗,唱的词与韵律,也总含着爽快悠扬的少年气。

    少年顺手招来手边的酒葫芦,往嘴里倒了一口纯酿,少许的酒水流过唇边,一直蜿蜒滴到他修长白皙的脖颈上,经过性感的喉结。

    才是将将及冠的年纪,他的容貌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透着一股英朗的俊秀,长眉凤目,容貌秀朗,若柏杨玉山,终不可谖兮。

    闲梦悠远,多日忙乱繁杂,难得一醉。

    妖童媛女,荡舟心许。鷁首徐回,兼传羽杯。欋将移而藻挂,船欲动而萍开。

    风中,依稀听见有人细洗地吹了一曲杏花天影,清丽婉约,隔着两畔画舫楼阁的重重丝竹管弦,也止不住那曲笛声传来的缕缕幽香。

    隐在纷扰的兰桡旖旎之下,温情幽然的乐声清晰地传入少年的耳中,韵致音调不拘一格,牵动人的心神,竟有奇异的吸引力。

    少年喝了酒,这会儿嘴里刁了一根竹签,刚吃了一串冰雪冷丸子,翘着腿,犹在品味汴梁小吃的滋味。

    初听这乐声他闭着眼,没当一回事,又听了一会儿,耳翼微动,那双奕奕生光的眼眸猛地睁开。

    身随意动,那少年下一瞬便踏波而来,往水流江河而上,足间只在船侧轻轻借力,身法就宛如柳叶,轻盈自如,真气萦绕足边凭为借力,水面便激荡起道道涟漪。

    少年的速度并不非常快,但角度刁钻,轻功卓绝,诸人受他身法所慑,以为是什么神奇术法,绝没想要拦他,唏嘘抽气目瞪口呆罢了。

    懂行的人,知道他内息高超,更不敢多管闲事。

    自然有想追上他的探子,可这少年一跃就似飞鹤凌空,凭虚御风,几乎没有借力,窜上高楼几个纵跃闪回以后,又如何找得到呢?

    只能空咬碎一口牙,白白积着一口气,暗自懊恼。

    少年顺着笛声寻来,远远望见两畔新柳枝条无风自动,金明池鱼鸟竞跃,凌波涌起,翻得龙舟跌撞不定,天边燕子聚于一处,成群旋飞,欢欣舞动,鸣叫雀跃,不由有些惊奇。

    正是:绿丝低拂鸳鸯浦,金陵路莺吟燕舞。道此地春日生发,汴梁新燕尽是舞者,为人舞。

    便是他自己也升起“想桃叶、当时唤渡”的念头,明明是轻松惬意之心,此时竟是半是含愁沉默半是见到美景的欢欣,矛盾至极。

    少年摇了摇头,唇角勾起灿然一笑,身形一动,加快脚步继续往笛声源头处去。

    高楼之上,琉璃瓦间,筑了贵鸟巢,草为巢沙泥为穴,却为吉兆。

    流云四散,清风拂过,见一人着蓝衫,立在那儿吹笛,周身似有几缕霜雾缭绕,似真亦幻。

    卓尔不群,如水之澄。笛声神异不入凡尘,直上九霄去,迷得燕子醉飞云外。

    “十二阑干花解语,玉笛声渐吹愁去。都有心思吹白石道人(1)的曲子了,心情一定不错吧,遇到什么好事了?”

    少年抱着双臂,靠在楼阁朱红的柱子边,遥遥看着立在对面屋瓦上的人儿笑道。

    那人合目吹笛,正吹到“满汀芳草不成归”这一句,稍稍带出呜咽思乡的愁绪后就过去了,一直吹完“日暮,更移舟、向甚处?”收尾才停下来。

    那人放下唇边玉笛,转身笑道:“看见咱们阿宁不就是好事情吗?”除了苏公子,京中再无旁人能吹出这样好的笛声了。

    “三绝飞神刃”,书画音律刀法。

    苏公子心情不错,但入鬓的长眉,总是带着份深沉的杀伐之气,再是如墨刀裁,也不如丁宁讨人喜欢了。

    只是他收敛得好,那双潋滟流波的凤目微微一转,就去了几分戾杀,反而显出名门大族的矜雅贵重。就比如眼前的光景,他俩站在金明池边的高楼上,两两相对,漫不经心地负手而立,也生生有种雍容大气来。

    丁宁哈哈大笑,“子期你难不成是想我了才这么高兴。”

    苏子期一脸淡定,道:“你我许久未聚了,我当然想你,说好要请你去朱雀门喝酒的。”苏公子不愧是做过官的人,脸皮子要厚,兄弟间调侃自然不算什么。

    丁宁板着脸,强装正经道:“确定不是樊楼?”

    苏子期笑如春风:“当然是朱雀门,樊楼今日风水不行,犯了太岁,还是不要去的好。”

    “也对,正是这个道理。”丁宁道:“樊楼哪有朱雀门阳气汪,怕是有麻烦的。”

    说罢,便一起跃了下来,像两片落叶慢悠悠无声无息的,然后走到一起并肩而行,两人相视一眼,皆是莞尔。

    两人也不喝酒,一路吃小吃名点吃到了朱雀门,各咬一个张家油饼,嘴里含含糊糊说着家常,偶尔又状似无意地说点正经事。

    “不急着差静塞军的事,慢慢来吧,让杨娘子的‘娘家’先瞧瞧,咱们使点扳子,别背了锅去。”

    苏公子用手帕拭去嘴边的油渣,随口说道,就像八岁时和丁宁李明睿逃课吃豆腐丸子时一样放松。

    丁宁胡乱应着,嘴里嚼着饼,一边灌了一口井里冰过的荔枝膏水(2),就一个字:“爽!”

    杨娘子,便是大宋如今的大娘子,管家主母杨皇后,她本是太皇太后吴氏的宫女,哪来的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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